一只螢火蟲把夜給燒了

張利妮

莫名其妙的螢火蟲

那天晚上大約7點，我和王晨在房里邊看電視邊聊天，樓下有快遞員大喊著我的名字。

下樓簽收，是一份同城快遞，一個眼鏡盒大小的透明玻璃瓶里裝著一只螢火蟲，套在瓶口上的塑料袋隱約可見四五個針孔，寄件人一檔寫著“林紹輝”。

螢火蟲在玻璃瓶里一閃一閃像小星星，我呆了，都不知道快遞員何時走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晨突然在我身后說：“在樓上看見你捧著它發呆，以為恐怖分子給你寄了炸彈快件，原來是一個玻璃瓶啊。”

我笑了，把玻璃瓶遞過去說：“林紹輝快遞了這玩意兒給我，莫名奇妙！”

王晨上下左右端詳著玻璃瓶說：“跑了大半個城市還完好無損，這家快遞公司的服務不錯。喔，對了，你前夫這是什么意思？”

我確實不知道林紹輝是什么意思。

我和林紹輝在一起時，21歲，世界非黑即白，對愛情婚姻有五彩斑斕的幻想，擇偶只求合眼緣。所以，合眼緣的林紹輝追我追得并不辛苦，他利用在旅游公司工作的福利，帶我去馬來西亞的雪蘭莪河觀賞河兩岸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回國后雙方父母在一起吃了頓飯，婚事就成了。

婚后，我每天為林紹輝準備早飯，收拾他到處亂丟的臟襪子臟衣服，他下班回來一句“今天工作很多，我很累很辛苦”便把家務瑣事往我身上推，自個兒去玩電腦游戲。而我，同樣很累很辛苦，卻硬撐著扛下這一切，漸漸氣不過他的不作為，有時覺得他就是一個累贅，便吵。

從斷斷續續到無休止的爭吵，再到沉默冷眼相對，不知不覺過了3年多。

其間，也曾想過要個孩子來緩和家庭矛盾，但是林紹輝仿佛并不喜歡孩子，避孕措施做得很到位。我非常疑惑，三十好幾的男人了怎么就不想要個孩子？

后來發現他和別的女人的曖昧短信，我問是誰，他淡淡地說，“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愛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不淡定了，說：“那好，離婚！”

“隨便你，但你要想好了，很多男人都不待見二手女人。”林紹輝無所謂地回答。

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卻夾槍帶棒地侮辱我的未來。我氣得直顫抖，這才明白，他有意識的避孕，是因為他不知何時已經把曖昧落實成出軌行為，只等著我主動開口把他放棄。

我越想越喪氣，如果非要鬧到彼此恨到最好生死不復相見的地步再離婚，然后在未來的歲月中想到有這么一個人時，直接把對方從記憶中過濾掉，太難看了，那就趁我們還沒有把對方恨到骨髓里時離了吧！

房子車子賣了換現金對半分，我和林紹輝一拍兩散。

失敗的婚史是我成長的拐點，我仿佛一夜成熟，只想擁有獨立空間，于是，我租房住，周六周日才回父母家。

然后，我發現，離婚后，追我的男人反而比沒結婚前多，王晨尤其追得緊。

王晨住在我父母家的樓上。我沒離婚前，我倆碰面時不過點頭之交，我離婚后他突然熱情起來，時不時主動到我父母家幫這幫那，傻瓜都看得出他的目的。

他第一次約我看電影時，我問他，怎么態度變化那么大？

他說，那時你已婚，我要對你熱情了，萬一你或者你前夫想入非非，我不就成了不道德的人了？

我啼笑皆非，又問，你不介意我結過婚嗎？

他說那有什么？我媽就是離婚后帶著我再嫁的，后爸比親爸對我還好。而且，我就喜歡你這種得體大方、自力更生的熟女。

我很開心，王晨讓我的自信心大漲，自我修復能力變得超強，迅速墮入愛河。

我聽說林紹輝也徜徉在愛河中。據說他很愛女友，感覺很幸福。既然如此，他就應該花多點時間給女友更多的浪漫，讓幸福更美好才是，平白無故給我送什么禮物？還是一只莫名其妙的螢火蟲。

別把一朵云分析成狂風暴雨

我突然想起，前幾天我和王晨聊天時，我向王晨坦白說，在馬來西亞的雪蘭莪河上，在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下，我和林紹輝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

沒曾想，不說則已，一說便來了只螢火蟲。林紹輝到底什么意思，成心給我的再婚之路添堵是不是，我很不高興，都懶得去電質問林紹輝，要把玻璃瓶扔了。

王晨咧著嘴笑說：“看在這螢火蟲這么趣致的分上，咱別做那種把一朵云分析成狂風暴雨的事情，就當做你前夫是善意的，收下唄！”

王晨的寬容，令我欷歔

雖然我和王晨還沒領結婚證，但他總是稱呼我為“老婆”。王晨說，老婆要富養，要在能力范圍內高配，其他男人才不敢走近；老公要窮養，標配，甚至低配，其他女人才沒興趣。

王晨也確實做到了。他給我買最新最高端的智能手機和蘋果MacBook Pro手提電腦，時不時督促我打扮得干凈利落一些，買名牌服飾給我。反之，他自己能省則省，自個兒用電信贈送的幾百元智能手機，常年一身雜牌貨。

而林紹輝恰恰相反，對己大方對我苛刻。他買最好的數碼產品，穿名牌戴靚表，卻對我想把普通手機換成智能手機的想法很不屑。我曾對林紹輝抱怨說他不是真的愛我，只顧自己享受太自私。他說這是社交需要，至于我，富養倒是可以，但是萬一哪天他沒有能力富養我了，我又已習慣高標配的生活，豈不是要甩了他另攀高枝？但事實是，他富養自己，是因為他只愛自己。

林紹輝就是那種把自己的精神、物質世界搞得如坐春風，卻有意無意地把你的精神、物質世界搞得如臨地獄的男人。如果不是在每次爭吵后，想起我們曾經在馬來西亞的雪蘭莪河上，在滿天的螢火蟲下深情對視相擁相吻，自我安慰他還是愛我的，也不會等到發現他的出軌后才離婚了。

一樣米養百樣人，經歷過后才知道男人和男人真的有所不同。如此PK，當然是王晨勝出。

那么，緊握當下的幸福，忘記過去的不幸，才是我要走的正道。不管林紹輝是什么意思，螢火蟲的記憶是過去式的，我可不想它在我當下的幸福里掀風鼓浪。

我把套在玻璃瓶口上的塑料袋拆開，立即，一縷亮光從瓶里躥出，迅速飛進夜色中不見了蹤影。

王晨一臉遺憾地說：“太可惜了，多么美麗的小生命！”

我說：“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沒有什么可惜的事情。”

王晨愣愣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突然說：“老婆，我們結婚吧！”

一只螢火蟲把夜給燒了

我和王晨的婚事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恰逢年終，正是加班趕工的高峰期，老板不可能給太多的假期讓我和王晨裝修婚房、四處物色新家具等等。

幸好，婚宴和裝修公司都可以網上辦公，很多事情包括購置新家具和燈具，都是我和王晨晚上一起網購的。

那個周日傍晚，我和王晨去驗收剛裝修好的新房，王晨想讓師傅返工洗手間裝修，他和師傅商量時，快遞員打電話說網購的水晶吊燈已到樓下，我便下樓簽收。

水晶吊燈的外包裝無損，但拆開一看，碎了三個燈泡。快遞員說肯定是商家發的貨有問題，不關他的事，急吼吼地讓我簽收。

我很生氣，拒不簽收。正爭執間，大概王晨見我許久沒上樓，以為遇到了什么事，便下樓看個究竟。

沒曾想，快遞員突然指著他說：“先生，我認得你。上次你到我們快遞公司，讓我幫你快遞一只裝有螢火蟲的玻璃瓶，我完好無損地送到了。那個玻璃瓶還沒有包裝呢！這證明我的服務是安全靠譜有保證的！”

王晨的臉一僵，尷尬地看看我，搶過快遞員手中的快遞單簽字說：“沒你的事了，走吧！”

我的腦袋亂成一鍋粥，好一會兒才理清頭緒，問王晨，為什么要冒充林紹輝送我螢火蟲？

王晨支支吾吾地坦白：“有一次咱倆聊天，你說起和林紹輝在螢火蟲下的第一次牽手和初吻，我感覺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我很不甘，心想我那么愛你，對你那么好，還不能取代他的位置。所以快遞了一只螢火蟲給你。如果你主動留下，便對他余情不了；如果你主動扔掉，便證明你更愛我，我要立即向你求婚。結果，你把它放生了……”

我震驚了，突然意識到，雖然王晨在物質上的付出贏了林紹輝，但精神本性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最愛的還是自己。他們才是那種把一朵簡單的云分析成狂風暴雨的人。而我，到頭來還是一個情商無下限的傻瓜，總把愛情婚姻看得太簡單，被當下的愛人試探。

任何一段愛情的開始，我們都無法揣度它的走向和結局。如果你覺得這段愛情值得，那就傾盡全力付出，使它盡可能地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無論是對林紹輝還是對王晨，我都做到了，但他們卻用自認為高明的手段來試探它的底線，不，是試探我的底線。也許別的女人能經受這種試探，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這是對我情感付出的不信任和侮辱。

一念至此，我憤怒到想哭，各種情緒風中凌亂，卻如鯁在喉，唯有沉默。

王晨急了，說：“你怎么老不說話，都是我的不自信惹的禍，才用螢火蟲試探你。你原諒我吧，啊？”

天漸漸黑了下來，王晨的臉在漸黑的夜色中漸漸模糊。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只知道，一只螢火蟲曾經成全了我和林紹輝的愛情，也曾經延長過我們婚姻的壽命，但也把這一晚的夜色燒了，燒得我和王晨的未來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