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名波
(續上期)
忙了一晚上的秦明月在辦公室閉上眼靠在椅子上似乎是要睡著了,其實他是在腦中將近幾天的案情進行快速梳理,從火車站寄尸案開始,到陳北斗死亡再到高明被抓,每一個環節都如電影般在他的腦海中反復回放,這也是他多年刑偵工作養成的習慣。兇手留下的線索極多,但是每條線索都似乎指向一條絕路,要么就是指向下一起兇案。如果按照成不憂教授和無塵和尚的說法,定然還有血案發生,那么下一個會是誰呢?還是梁玲玲嗎?那么高明是不是就是那個兇手呢?秦明月憑直覺就可以否認掉高明,但是這需要趙大剛調查后得來的證據加以佐證。他能感到那個真正的兇手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猙獰地笑。
秦明月感到自己跌入一團深深的迷霧當中,四周鬼影幢幢,寒意逼人而腳下步步陷阱。他突然看到迷霧中一團物事向他撲來,那東西似是人型,卻不是人樣,長發飄飄,面目模糊,嘴發冷笑,突然那人又變成青面獠牙的厲鬼之像,接著那人開始七孔流血。秦明月知道自己是被夢迷癥了,想讓自己醒過來,但是那人冰冷如同枯骨的手伸向他說:“救我!救我。”秦明月定神一看,這不正是妻子羅伽嗎?他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汗水涔涔地醒了過來。
眼前這個美艷的女人正關切地看著他說:“明月,你怎么了?”
秦明月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才回過神來說:“你怎么來了?”
羅伽遞給他一杯熱茶說:“我知道你們出了大案,但休息好才能有精神做事撒。”
秦明月擦一擦頭上汗水,暗吐一口氣,環視一下,窗外正烈日當空、車流滾滾,室內空調正吹著涼風。但羅伽后面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讓秦明月皺起了習慣性皺起了眉頭。秦明月說:“張伯利,你也來了?”
張伯利嘻嘻地笑著說:“我來看看兄弟不行嗎?沒想到鐵血刑警大白天地居然被噩夢嚇到啊。”
秦明月不想理他,但出于禮貌說:“坐吧。”
張伯利的頭發永遠油光水亮一絲不亂地披向腦后,使得他閃光的額頭看起來更是寬廣無限,以顯示其無比的智慧。他還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盯著你看時你會感到他的無比真誠,他的嘴巴方正,以表示他說的話都是至理名言。他同時還是江城大學的客座教授,并在電視臺兼職“以案說法”欄目,以專家面孔向無知大眾傳道解惑。其在江城司法界可以說是呼風喚雨的人物。秦明月與他是打小就認識的朋友,但也知道他就是一個滿嘴謊言的騙子。
張伯利哈哈一笑,坐在沙發上。秦明月倒水,問要茶葉嗎?
張伯利是不喝茶的,只喝高檔咖啡,但想這兒也不會有什么咖啡,便說白開水就行。秦明月對他們的到來有些驚訝,但一想也就明白了,他們肯定是為那起娛樂城關門的事而來。當下微微一笑說:“找了盧局長了嗎?”
張伯利一愣,與羅伽對望一眼后哈哈一笑說:“神探就是神探,真是火眼金睛啊。”
羅伽說:“我們才從盧局長辦公室出來,所以來看看你,其實呢也不全為這事而來,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準備了一個PATR,順便過來請一下你的同事們。”
秦明月皺著眉頭說:“這樣啊?恐怕不行,可是我們最近忙得很沒一個走得開的。”
張伯利說:“秦隊長,我知道你們忙,但是再忙也得吃飯,也得放松一下不是嗎?我已經跟你們的盧局長請好假了,他也要參加的哦。”
秦明月有些惱火地說:“我的事你們怎么給安排了?”
羅伽隔著茶幾伸過手握著他的手說:“明月,今天是你36歲生日,警察也是人,不是嗎?我……我們也是一片好意。”
秦明月多少有些感動,他想自己都已經36歲了,差不多已經走完了半程人生。看著羅伽溫柔的眼神,點頭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什么PATR就免了。我馬上還有會,你們還有事嗎?”
盡管秦明月的語調客氣,但是態度很是堅決,羅伽嘆息一聲,只得起身告辭。
22
陳北斗的突然死亡對江城的證券及金融界來說是一次地震,市局領導很有預見性地對一些與陳北斗公司有緊密聯系的人員進行了布控,一批欲外逃者紛紛歸案,被分別突審,但是具體有多少金額多少人涉及到此案卻仍然有待清查。
陳北斗的辦公室位于證券公司的四樓東部,他的漂亮女秘書及公司員工個個神情嚴肅,一大幫警察正在分別問話及封查資料。市局經偵處的老王看到秦明月,親熱地湊了過來說:“怎么樣,頭大吧?”
秦明月拍著自己頭說:“哪能跟你們搞經偵的比,怎么樣?有什么收獲?”
經偵處的辦案經費充足,比之秦明月所在的刑偵處重案大隊那是舒服了很多。兩人嘴中互相損著。
老王說:“媽的,這陳北斗確實是一條大魚。可惜他現在成了一條死魚。”
秦明月扔給他一枝煙。
老王說:“這家伙屁股下的洞大著呢了,涉嫌詐騙、洗錢、非法融資等,資料多得我們看不完,還得請證監局、審計局來查,但估計嫌案金額起碼在10億元以上。”
秦明月倒吸一口涼氣,說:“你得幫忙給我盡快弄一份與他密切相關者的名單出來。”
老王說,陳北斗社會關系復雜,客戶眾多,一時半會可能沒辦法給你一份全的。
秦明月說能有多少給多少,越快越好。
老王當即喊:“小李。”
一個年輕警察應聲而到,老王指示:“馬上把陳北斗所有的客戶、朋友、同事等列一份名單出來給重案組的秦隊長。”
小李眼睛一亮,盯著秦明月說:“神警秦隊啊,今天終于見著您了,我叫李健。”
老王笑著踢小李一腳說:“滾,這不是追星的時候,快去做事。”小李這才走了。老王哈哈笑著對秦明月說:“你看,你都成了咱們江城警界的傳奇人物了。”
一名年輕的警察正在陳北斗的電腦上飛快地操作。秦明月說這電腦中有什么重要資料記得與我分享一下啊。這名警察是從市局技術組調來的,他說:“這電腦有三道加密程序,很不好破解的。”
秦明月在陳北斗豪華的辦公室中走來走去,他覺得這套裝修豪華的歐式風格辦公室中總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但是又一時又很難說出有什么地方不對,巨大的辦公桌上有一只銅鑄的牛、真皮老板椅和沙發、書柜、幾株長勢茂盛的綠色植物、書架、小酒吧、西北角巨大的金魚缸中還有幾條名貴的觀賞魚在游來游去。一切看起來就跟成功人士的辦公室差不多。秦明月問老王:“你覺得這辦公室的陳設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嗎?”
老王說有什么不一樣?我看沒什么不同,以陳北斗的小心謹慎,能有什么不一樣?就是在他的辦公桌下搜出了幾本色情雜志而已。
秦明月說不是這個,我總是感到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正好小李過來送名單,他接口說,我知道為什么這辦公室看起來很別扭。那是因為在歐式風格的裝修中擺滿了許多佛教的裝飾品或者是工藝品。
秦明月狠拍一下他的肩膀說,正是這一點,小子你有搞刑偵的潛力,調到我們組來吧。
老王說,去去,想挖我的墻腳啊!我看這也平常,做了虧心事的人總是喜歡弄一些觀音啊、菩薩啊的以求得心理的安慰,他媽的,你們警校時沒學過心理學啊。
秦明月說,老王,以陳北斗的斑斑劣跡,他會是那種做了壞事而內心不安的人嗎?但是如果說他是一個佛教徒我又是不信的。秦明月拿起博古架上的一尊長耳玉羅漢像仔細端詳。在底部看到一枚類似印章的銘文,是直接用刀功刻于玉羅漢的底部。他仔細看,似乎是“昌佛吉印 ”,他再抬頭看對面墻上的一幅字畫,上書“歸去來兮”,幾個字蒼勁有力,就算是他不懂書法的人也知道這是好字。落款果然也有一枚印章。秦明月說小李,你過來,你看看這兩個印章是否一樣?
小李拿來放大鏡,仔細地對比,然后肯定地說,確實是一樣的,都是“昌佛吉印”。秦明月眉頭皺起,口中喃喃有詞。突然又在陳北斗的豪華辦公桌上看到一樣特別眼熟的小冊子,他翻出一看,正是一個印刷精美的請柬,封面上印著慈眉善目的觀世音像,翻開一看,內文用毛筆正楷寫著“敝寺于7月21日舉行觀世音菩薩落成開光大典,茲邀請陳北斗施主蒞臨觀禮!”
秦明月拉開自己的手包,也抽出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請柬出來,只是內文把陳北斗換成了秦明月而已。秦明月哈哈一笑說:“這不是‘昌佛吉印,而是‘昌吉佛印。看來這菩薩并沒有保佑陳北斗啊。”
老王說:“看不出來,我們的神探秦明月也信上了菩薩?”
秦明月說:“老王,我需要你幫忙,著重查一下陳北斗與毛德君、周雨霖的經濟往來,最重要的是查一查隱禪寺跟這個陳北斗有沒有經濟往來。”
老王驚訝地說:“不可能吧,隱禪寺屬于宗教事務局管,其經濟往來是獨成體系的。而且涉及到宗教的事都很敏感的。”
秦明月親熱地攬著他的肩膀拉到無人處說:“老王,別給老子裝,誰不知道你們經偵處盡他媽的吃肥肉,這事你一定得幫我。搞得好可能會少死幾個人的。”
老王哈哈一笑說:“好的,你都這樣說了,我能不做?不過,你看看時間,馬上晚飯時間了,我這幫兄弟都累了,你得請他們去殺一餐。”
秦明月心頭暗罵,這家伙就會敲竹杠,誰不知道經偵處比刑偵處的經費多啊?但秦明月只得答應。卻突然聽得辦公室中有人啊地一聲叫。秦王兩人一探頭,只見正解碼的那個年輕警察正一臉沮喪地在喊“完了,完了!”
秦明月忙沖過去,那家伙解釋說:“這電腦中有一個邏輯炸彈,我不小心中了圈套。”
老王大怒說:“你他媽的說清楚點,什么邏輯炸彈。”
年輕技術員沮喪地說:“我開始以為只是普通的密碼,解開了前兩道,但是都是試了好幾次,實際上引發了第三道的邏輯陷阱,我一解碼,結果炸彈就炸了。”
秦明月與老王都不是搞電腦技術的,還是不明白。小技術員又說:“就是電腦對硬盤進行了自動清空,數據丟失。”
老王說那么能不能恢復?
技術員說我不知道,我要帶回去請處內的師父來處理,說不定能恢復的。
秦明月與老王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血紅的眼中寫滿了失望,老王平靜一下自己的氣說:不管怎樣,你都要想法子恢復數據。
秦明月暗罵一聲操。心想,既然陳北斗在自己的電腦上設置這么復雜的密碼程序,那么越表明他的電腦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23
在隱禪寺羅漢堂的出口處有一處類似于賣紀念品的商店,其中總是端坐著一個笑瞇瞇的胖和尚解答眾信徒的疑惑,兼賣寺內高僧們開光過能保平安、發財的紀念品。從小吊墜到玉佛紀念品花樣繁多,價格也從18元到8888元不等,同樣的東西比門口小攤販貴了許多倍,但是來買的人總是排著長隊,特別今天是華中最大的觀音像落成開光之日,來的善男信女則更多,當然排隊“請”開光的微縮版觀音像的更多。價格從108元到1萬8千元。
秦明月穿著便裝早早地來到隱禪寺,看了一會兒排隊買觀音像的人群。然后拉住一個剛買到觀音像出來的中年婦女問:“你買這個觀音像花了多少錢?”
婦人很不高興地說:“什么叫買?這是請!”
秦明月哦一聲說:“不好意思,這觀音菩薩是什么材料做的?哦,是陶瓷的吧,也值1800塊?真能保佑你平安么?”
婦人對秦明月的無知表示了同情和憤慨,她說:“你懂什么,錢只是小事,請菩薩是講究心誠的,再說了這菩薩可是經昌吉主持開光過的,靈得很。我大清早六點過來排隊才請到,你快去請一尊吧,晚了可就沒了。”
婦人說完就高高興興地抱著菩薩走了。
秦明月在寺中東逛西逛,到處都是來看觀光禮的善男信女們,他突然想到以前也曾與羅伽一起來過的,那時他們正是熱戀時,一起手牽手來羅漢堂數羅漢。在隱禪寺中有五百羅漢陳列,稱之為羅漢堂。關于數羅漢是有講究的,以你進入羅漢堂的左腳或右腳為數羅漢的方向,數到自己的年齡數時止。以止數時的羅漢數字在門求簽解答,以預測吉兇。在隱禪寺數羅漢是隱禪寺最有特色的一項佛教項目。
已經是刑警的秦明月對這一套并不感興趣,但那時羅伽才剛剛法學院研究生畢業,非要拉著秦明月數一數,他們一個從左數,一個從右數。當時羅伽求得一簽上寫道:
欲去長江水茫茫,行舟把定未遭風。
只為用心再做福,必見魚水得相逢!
而秦明月則是:
勸君擯棄貪嗔癡,勸君修學八正道。
聚散莫云千里元,輪天一月共同輝。
羅伽興沖沖地把簽拿到和尚處求解,回來后卻一臉陰云。秦明月不用問也知道她定是拿到一個兇簽,就說:“本來是娛樂好玩,何必惹自己不高興呢?虧你還是法學碩士。”
羅伽俏臉發青,說:“嗯,這跟碩士有什么關系。”
秦明月笑笑說:“要不明年我們再來數過,如果還是兇簽,那我們后年再來,一直到我們數到大吉大利,你說好不好。”
羅伽這才破涕為笑,挽著秦明月的手拉到佛前說:“好,你說的啊,以后每年你都得陪我來數羅漢,你要在佛前起誓,否則……反正你得向菩薩保證。”
秦明月又好氣又好笑,忙說:“我堂堂男子漢,說過話怎能不算數。”但他們此后十年竟然沒有再來過,不是秦明月忙就是羅伽忙,他們仿佛都忘記了曾經在佛前許下的諾言。
秦明月站在當年與羅伽一起站過的地方有些恍惚,仿佛時光突然倒流到十年前。可是此刻身邊人來人往,佛顏尤在,但他與羅伽的婚姻恐怕也將走到盡頭。他突然一個激棱,難道佛真的是不可欺的嗎?
他走出大雄寶殿,轉向觀音像方向,一轉角就看到羅蒂挽著一個胖子的手走了過來。羅蒂也看到了他,臉紅了一下,不由自主放開了胖子的手。喊了一聲:“姐夫,你也來了。”秦明月見羅蒂穿得性感暴露就皺眉。羅蒂介紹說:“這是我姐夫,叫秦明月。”
秦明月認得這胖子正是富城集團的老板杜富國。杜富國以一種俯看眾生的眼光看著他。
羅蒂又說:“我姐夫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重案組的一級警司。”
杜富國哦一聲,態度大變,眉開眼笑地與秦明月握手說:“久仰啊,前兩天我還和你們市局的高局長一起吃飯來著,我準備把你們老市局家屬大院進行一下改造。”
秦明月冷笑一聲說:“這不關我的事。”轉身欲走。
羅蒂喊一聲說:“姐夫,邊峰也來了,在后面呢。”
秦明月想,邊峰不來才奇怪了,也不準備等他,快步走向觀禮現場。遠遠地他就聽到佛樂梵音,抬頭遠遠看到高高聳立的觀世音像被一面巨大的黃綢蓋著。人還未到,秦明月就感到一種逼人的莊嚴肅穆的氣氛。
24
秦明月一進會場,就看到無塵率領一幫僧人在招呼來賓。秦明月注意到來賓坐位分為四級,最高的級別的當然是蓮花底座上的鋪著紅綢打上姓名的主席臺,然后是桌子擺上水果的貴賓席,其后是只有椅子的一般來賓席,最后則數百個浦團,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秦明月在貴賓席上看到一眾江城名流,個個衣冠楚楚,除了姨妹羅蒂,與他熟悉的居然還有張伯利。無塵迎上秦明月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秦施主也到了,請在貴賓席就坐。”
秦明月微笑一下,表示感謝,又悄聲說:“無塵大師,希望等一下有時間能與你聊聊。”
無塵面帶微笑說:“無妨!”
不一刻,佛樂響起,全場起立,穿著火紅袈裟的昌吉大師帶著一幫貴賓從休息室魚貫登上主席臺,秦明月認得有本市的市長、宣傳部長、文化局長、宗教事務局局長、旅游局長及本市企業家杜富國等,還有幾個人秦明月并不認識,想必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果然主持人介紹來者分別還有省宗教事務局領導、國家佛教協會的某位名人,還有一個瘦削的老和尚也身披袈裟滿臉嚴肅的樣子,秦明月記得他是來自省內邊遠山區薊縣東禪寺的主持宏觀大師,掛著省佛教協會的理事和市佛教協會副會長頭銜。而市佛教協會的會長正是隱禪寺的主持昌吉大師自己。另有一個仙風道骨道士打扮的也甚是打眼,秦明月聽介紹原來是本市西郊青龍觀的李真道長,也是市宗教協會的副會長來著,其近年來風頭正勁,名聲倒比昌吉還要響。
胖胖的昌吉大師的臉因為火紅袈裟的映襯,看起來紅光滿面、笑容可掬。與坐他旁邊瘦削的愁眉苦臉樣的宏觀大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即使是主持人在介紹他時,他也是一臉的苦相。但秦明月聽旁邊的一個佛教信徒在悄聲對同伙說:“這個宏觀大師學問可高了,在佛學界影響很大的,還是華中佛學院的教授來著,我以前聽他講過禪理,講得可好了。薊縣的東禪寺建寺比隱禪寺還早許多年,那可是佛教禪宗的發祥地。”
那個同伙哦了一聲,也正是秦明月想發出的。剛才說話那人還在炫耀自己的佛教知識說:“東禪寺在唐武則天時達到頂峰,他們的主持神秀法師還被武則天請去講過禪的。神秀的師父就就是著名的五祖弘忍法師。”
秦明月突然想到前幾天聽成教授說過武則天時代紫虛寺的血案,當時神探狄仁杰也曾參與破案,秦明月想這事可就好玩了。
多家媒體的攝像機、照相機指向了主席臺。羅蒂也正手持話筒對著攝像機說:“本市乃至華中地區最高最大的觀世音像今天即將在千年名寺隱禪寺揭開神秘面紗,盛大的開光儀式即將開始,這不僅是江城佛教界劃時代的盛事,也將是提振我市旅游業、提升我市經濟文化的一件大事。讓我們靜待這神圣一刻的到來。”
羅蒂今天是以貴賓和電視臺主持兩重身份參加觀光禮的,看起來容光煥發,美艷照人。
秦明月一側身看到記者邊峰挎著相機出現了。邊峰向招手,秦明月點頭表示知道他來了。無塵已經坐下,與羅蒂在一起親密交流,臉上表情時而莊重時而微笑。主席臺上由宗教事務局的官員做主持人,市長正在講話。
一切都是按著已經策劃好的程序運行,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看出策劃者的細致。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秦明月開始懷疑自己今天為什么來湊熱鬧了。但是莫名地他突然心頭發慌起來,盡管市長聲音宏亮,周邊的人頭攢動,就連太陽也破云而出,但他感到一陣寒意襲來,這正是七月間,江城一年間最熱的時候,這種感覺讓他預感到有大事發生,這是一種刑警的直覺。
他警惕地四下巡視,每一個人都或肅穆或虔誠或興奮,能有什么事呢?唯有邊峰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市長講完后接著是省內來的官員、各局局長,然后是施主代表杜富國,杜富國在臺上講話時,羅蒂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一眼秦明月,臉漲得通紅。
秦明月裝著沒見,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姨妹比較放浪,愛結交權貴。最近杜富國在電視臺投放了巨額的廣告,并贊助了兩個欄目,也確立了羅蒂在電視臺的主播位置。當然,羅蒂肯定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這時秦明月手機在口袋中振動,卻是經偵處的老王打來的:“老秦,我按你的指示查了陳北斗的賬目,你所料不錯,毛德君、周雨霖都跟陳北斗有關系,陳幫毛經營債券,還幫周雨霖洗錢。”
這些秦明月早就預料,當下不動聲色地說:“就這些?”
老王頓一頓說:“沒有發現隱禪寺與陳北斗間的經濟往來,但不排除隱禪寺涉嫌參與洗錢。”
秦明月神經一緊,問:“有證據不?”
老王謹慎地說:“我們發現一家叫富龍商貿公司與陳北斗來往密切,涉及的金額有幾千萬之多,而天龍商貿的老板叫劉天龍。”
秦明月哦一聲說:“媽的,有屁一次放完行不。”聲音有點大,引得身邊眾信徒向怒目而視。秦明月老臉一紅,在這種場所口出穢語實是不妥。
老王哦一聲說:“看來你是聞到什么了,告訴你,隱禪寺的昌吉大師俗家名字叫劉天富,正是劉天龍的親哥哥。”
秦明月哦一聲,說:“真有點意思了,謝謝了老王,你再幫我摸一下這個富龍公司的底。”
秦明月一通電話打完,臺上杜富國的話也講完了.主持人宣布現在由隱禪寺主持昌吉大師宣布開光。全場起立,佛樂響起,胖乎乎的昌吉大師身著火紅袈裟滿臉紅光地站起來,緩緩地走上大理石基座上,來到觀音像漢白玉蓮花寶座前,口宣佛號。又念偈云:觀世音菩薩無量光,今日開光光無量,無量光照無量國,一切眾生無量光。
臺下眾僧則跟著一起念誦起來。昌吉大師滿頭大汗卻仍面帶笑容,邊峰取出相機,準備拍下黃綢落下,觀世音顯身的這一刻,但他突然發覺鏡頭中有什么不妥。
昌吉大師緩緩地抬手拉下絲帶,音樂停止、眾人皆靜寂,抬頭仰望那巨大的黃綢緩緩落下,終于顯出了觀世音的真身,其時陽光正好破云而出,一束陽光打在觀世音像的臉上。但見觀世音慈眉善目,雙眼微睜,左手持寶瓶,右手捏柳枝,全身黃銅鑄就,外鍍鉑金,通體金光閃閃,俯瞰人生。
眾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跪倒叩頭,向這神圣的一刻致敬,向這高高在上的神拜倒。邊峰按動快門。然后他目睹了不可思議的一幕:昌吉大師突然口吐鮮血,手撫胸口慢慢倒地。邊峰用鏡頭記錄了昌吉大師倒地的全過程,他確信不是昌吉要跪拜,而是突然間身不由已地軟倒在地上。
秦明月在臺下也注意到這一幕,他意識到終于出事了,快步沖向主席臺,向一眾目瞪口呆的領導們一亮警官證說:“我是警察,請各位暫時不要動。”
秦明月沖到昌吉大師的面前,但見昌吉臉色鐵青,有血從嘴巴、鼻子、眼睛中流出,身體在不停的抽搐,一見之下就知道他是中了巨毒。臺上臺下已經亂成一團,邊峰、無塵也搶了上來,秦明月喊道快叫救護車。當即有多人掏出手機開始打急救電話。一大幫媒體的記者也沖了上來。無塵反應極快,馬上搶過六神無主的主持人話筒說:“昌吉主持多日勞累,突感身體不適,請各位貴賓、施主不要驚慌,慢慢離場。”
秦明月想起什么,起身去看主席臺上的茶杯,卻發現昌吉的茶杯已經不見了蹤影。他掏出電話打給盧局長:“盧局,我現在隱禪寺,又出事了,昌吉大師可能被人下毒,請速帶人來。”
無塵及一眾弟子開始哭喊:“師父、師父!”昌吉雙目圓睜,嘴中不停地在吐著血泡。秦明月使勁的掐他的人中,但無濟于事。眼看昌吉出氣多進氣少,無塵竟然要仰身給他做人工呼喚,被秦明月一把拉住,秦明月說:“不可,他血中有毒。”
無塵眼眶一紅,哭著喊師父。昌吉仰面朝天,正對著高高在上的觀世音像,眼神開始灰敗無光,慢慢闔上眼,突然他一把抓住秦明月的手,昌吉張開嘴巴想說話,秦明月俯下身體,分明聽到他艱難地說出“十惡”一詞。
秦明月大聲地問“誰給你下的毒?”
但昌吉終究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慢慢放開抓著秦明月的手,雙眼對著高高在上的觀世音菩薩,竟然面露一絲微笑,然后長出一口氣,就止一動不動。
秦明月試一下他的脈搏,慢慢說:“昌吉大師圓寂了。”無塵雙目通紅,兩行熱淚慢慢地從他的臉上滑落,然后他靜靜地盤腿坐下,雙手合什,口中念道:
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臺上臺下千余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市長這時才反應過來,擠過來問是怎么回事。秦明月說:“請宣布開光儀式結束,但是主席臺的貴賓和寺中所有僧侶都必須留下,我懷疑這是一起謀殺案。”
市長畢竟是見過風浪的,沉吟一下說:“請主持人宣布儀式結束,請大家慢慢有序離開,此事要低調處理,趙部長呢?”
市宣傳部的趙部長擠到身邊,市長吩咐:“你馬上通知所有的媒體統一口徑,就說昌吉大師操勞過度,突然病倒。”
趙部長答應了,市長又對秦明月說,你們公安局的人不能大張旗鼓到隱禪寺,注意影響。
秦明月見臺上臺下亂哄哄的一團,一時心亂如麻,此時又一眾僧人哭鬧著向主席臺沖來,一個僧人說是大師兄無明到了。無明約50歲左右,很是高大的威武的身型撲上來,幾乎撞了秦明月一個趔趄。他一把撲在昌吉身上大哭:“師父!你老人家醒醒啊。”
但昌吉仍然面帶微笑,一言不發地看著高高在上的觀世音菩薩。無明一把抓住正在誦經的無塵,將他幾乎提了起來,大聲喝道:“無塵,師父好好的為什么會這樣?是你害死了師父!”
無塵仍然在念:
“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
無明一拳將無塵打倒在地,無塵慢慢爬起來,擦去嘴角的血,仍然是不驚不惱,臉色祥和。無明還想動手,一眾僧人將他團團拉住,無明高聲喝罵:“無塵,都是你害死的師父。”亂哄哄的現象竟突然一下沉寂了下來。
無塵緩緩說道:“師父去了往生極樂世界,得證正果有什么不好?”
25
秦明月不相信昌吉是去了什么極樂世界,他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一樁謀殺案在自己眼前發生,卻無能為力,而最重要的一件證物茶杯竟然也在眼前失蹤,他幾乎能感覺到兇手正在看著他冷笑。
紛亂中盧局長帶隊趕到,秦明月攔著主席臺上一眾要離開的官員說:“你們暫時不能離開,接受我們的調查后才能走。”市長十分不滿地問你是誰。秦明月說:“我是重案組的秦明月。”
市長冷笑說:“我知道你,可你們的破案指向在哪?難不成我也成了你的嫌犯?”
秦明月說:“事情沒清楚前,誰都有嫌疑。”
市長臉色突變,盧局長馬上上前表示歉意,說秦隊長只是心急才亂說話的。市長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說:“我可以理解你們,但是你們公安局的破案效率也太差了。本市最近幾樁轟動一時的兇案毫無進展,如果不行就馬上換人。”
盧局長一頭一臉的汗水,不停地點頭哈腰表示一定努力,還全體市民一個公道。市長最后指示:明天,要由你們局長帶隊到市政府進行專題匯報。又看著哭鬧一團的眾僧人,皺起眉頭指示宗教事務局局長說:“這事你們要妥善處理。”說罷就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秦明月只好看著一眾人等走了,胖胖的杜富國似乎還向他笑了下。
眾警察把昌吉的遺體搬上救護車,秦明月吩咐法醫老馬,馬上送到市局法醫中心解剖化驗,但這下無明等一眾僧人又不同意了,無明說:“師父的法體絕對不能解剖。”
秦明月說:“這是一起謀殺案,我們有權這么做。”
但一眾僧人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把昌吉的遺體送走解剖,激動的僧人開始推搡欲搬遺體的警察。盧局長這時咳嗽一聲,大聲說:“無明大師是吧?”
無明沒好氣地說:“何事?”
盧局長說:“我有一些佛經上的知識想請教你。”不等無明說話說念道:
“佛問:‘須菩提,可以身相見如來不?須菩提做何答?”
無明一愣,他不明白此時一個堂堂的警察局副局長何以突然給他講《金剛經》。但多年的修為讓他答道:“須菩提答‘不也,不可以身相見如來”。
盧局長又說:“何以故?”
無明:“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
盧局長微笑說:“然也,因佛云:‘凡是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在下說得對否?”
無明呆呆半晌,默不吱聲。盧局長接著說:“佛既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昌吉大師自然也不會在意自己的皮相,那何不助我們找到真相?”
無明頓悟狀,雙手合什,向盧局長點頭致意說:“施主說得極是,我等修為半生,反倒不及施主修為高,小僧失禮了,請便吧。”他手一揮,一眾僧人退后,眾警察也呆了一呆,想不到一個棘手的問題盧局長幾句話即解決了,對這位才上任不久的盧局長更多了幾分尊敬。
秦明月怕再生變故,一揮手讓警察們把昌吉的遺體搬上救護車,救護車立馬鳴笛駛出隱禪寺。秦明月長出一口氣,說道:“現在昌吉大師已經圓寂,我們要找到真相,所以請各位大師要配合一下我們查出真兇。”
無明向無塵怒目而視說:“既然師父是中了毒,那么安排師父飲食的人是最可能是兇手了。”
秦明月嗯一聲,卻想越是這樣越是未必啊。但還是說:“那么請無明大師為我們介紹一下情況。也請無塵大師給一下說明。”說著又向剛才昌吉坐的主席臺看了一眼,其它人的茶杯均好好地擺在桌子上,唯有昌吉的杯子不見蹤影,這說明什么?
無明說:“我師父清心寡欲,在飲食上從沒有特殊化,吃飯每天都是與師弟們一起在伙房吃齋飯,師父唯一愛好就是喜歡喝茶,主要是一種產于福建武夷山的巖茶,這幾年師父身體不好,主要是有糖尿病和高血壓,我們專門有一個師弟照顧他的,主要是打掃禪房、燒水泡茶什么的。”
秦明月哦一聲說:“那么這個小師父在哪?叫什么名字?”
無明說:“他叫正慧,啊,正慧呢?”
人群中一個年輕的小和尚怯生生地擠了出來,那小和尚模樣清秀,此刻已經給嚇得臉色慘白,雙眼通紅。看起來只有十七、八的年齡,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啊。我都是按平常的那樣做的。”
秦明月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正慧更是惶恐不安的樣子,口中喃喃自語說:“是我害死了主持大師。”眼淚似乎都要奪眶而出。
秦明月緩和一下語氣說:“小師父,別怕,沒人說是你害死了師父,你好好回憶一下今天做的事,好嗎?”
正慧定定神說:“平常都是我照顧主持方丈的,特別是今天,無塵師父特意安排我給主席臺的貴賓們倒水沏茶。我早早起來把所有的杯子都洗了一遍,把禪房電熱爐也洗了一下,換了新水再燒開,分別灌滿了八個開水瓶。在大士閣貴賓廳放了十個杯子,兩個開水瓶,又在主席臺放了十個杯子和六個開水瓶。”
秦明月指著主席臺邊用桌子拼成的服務臺上的開水瓶說:“是這些嗎?”秦明月還注意到臺上還有一個紫砂壺。
正慧說:“是,這都是新買來的同一批開水瓶,我全部都用開水洗過的,方丈是特別講究衛生的,不然我會挨批評的。”
正慧繼續說:“我還拿出兩盒平常招待客人茶葉來,但是主持方丈喊住我說,今天不是平常,得用一些好點的茶葉,方丈就自己回禪房拿出兩盒茶葉給我,吩咐我一盒放在大士閣,一盒拿到主席臺上用。”
秦明月走向服務臺,順手拎起一個開水瓶,打開瓶塞,還有半瓶開水,毫無疑問水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否則中毒的就恐怕不只是昌吉大師一個人了。他指著紫砂壺問這是干什么用的?
正慧這時情緒鎮定了許多說:“這是泡茶用的。我們每次都是把茶泡好后直接加到領導的杯子中。”
秦明月說:“你把這個程序再演示一下。”
正慧就手腳麻利地先把紫砂壺中的剩茶倒入臺下的一個桶中,再倒開水把壺涮一下,拿出茶葉倒入壺中,加開水持壺晃了兩圈把水倒掉,又重新倒入開水。正慧說:“茶就這樣就好了。”
秦明月讓他去加茶。
正慧用一條白毛巾托住壺的底部,右手持壺柄捧在胸前,看著秦明月。秦明月說:“你就當領導還在臺上,你昌吉大師還坐在哪,去加水。”
正慧持壺開始從主席臺左側開始為那些已經沒有了主人的茶杯加水,秦明月遠遠看著回憶剛才在臺下看到的情景,似乎一切均沒有任何漏洞。正慧加到昌吉剛才的位置時,卻發現他的位置上已經沒有杯子,打著“昌吉”字樣的桌牌還在,但是方丈已經圓寂西歸。正慧心頭一酸又開始哭了起來。秦明月冷冷地看著正慧的哭泣,
秦明月看著主席臺上的正慧還在哭,心想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么說明水是沒有問題的,而且茶葉也不會有問題,否則中毒的就不會只是一個昌吉了。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正慧早上把杯具等擺設好后去忙別的事,很有可能有人趁此給杯子動了手腳。
無明對正慧喝道,別哭了。正慧仍然在低頭抽泣。
秦明月說:“無明大師,你先別生氣,今天寺內是如何安排各人工作的?”
無明說:“其實這樣的慶典活動我們搞過很多次,每年的佛誕節、正月初一什么的,我們都要舉行很盛大的儀式,去年寺內新的大佛金身落成開光日,來的貴賓也很多,從來沒有出過事,我們共計200余僧人安排得井井有條。”
秦明月說:“哦,這么說你們舉辦這樣的大型活動確實是很有經驗了。”
無明說:“是啊,以前從來沒出亂子,這次師父說也讓無塵師弟給煅煉一下,讓他負責會場的布置賓客接待工作,而我則負責寺內內勤和來賓的齋宴。沒想到無塵一接手說出事了,還出這么大的事。”
無塵深埋頭,滿臉悲痛地念道:“阿彌陀佛。”
無明:“出事前我正在寺內伙房和旁邊的隱禪齋飯館安排中午齋宴,我一聽消息就立馬趕了過來。”
秦明月問:“隱禪齋飯館?”
無明說:“齋飯館是我們的寺內開的,主要對外營業。主要客源是外來游客和一些在家修行的佛門弟子。當然,這幾年也有一些吃膩了山珍海味的客人專門來吃齋飯。”
不知何時,邢慧擠到秦明月身邊,在秦明月耳邊悄悄說:“我去吃過一次的,生意可好了。”
秦明月沉吟一下對她悄聲說:“你去證實一下無明的話。”
邢慧低聲說是,馬上去了伙房。秦明月又對趙大剛說:“把主席臺所有的茶杯、茶水、包括茶葉、開水瓶等送回檢驗中心。”
趙大剛立即帶領幾名警察按程序收集、編號等。
秦明月又緩緩地對無塵說:“貴賓上主席臺前在哪休息?”
無塵緩緩說:“我們沒有專門的休息廳,就近把大士閣清理了一下,用著貴賓休息廳。”
秦明月說:“帶我去看看。”
大士閣位于觀世音像西面,也是一處環境清雅的所在,只是建筑有些古舊,內部經過裝修,換了全新的紗縵。大廳中呈門字型擺了十把古色古香的木椅子。正對門的方向是兩把,中間以一個高案相隔。左右手分別有四把椅子,椅子中間也用木幾相隔,其上都擺著杯具,有的蓋子還沒蓋上,秦明月用手一試杯身,發現杯身尚熱,顯然是剛才主席臺上的一行人在出場前喝過的。茶杯造型別致,似與觀世音手中的寶瓶類似,杯身紋著祥云,一面有觀世音坐像圖。秦明月隨手端起一個茶杯,掀開杯蓋,茶色微紅,可聞淡淡茶香,確是好茶。
秦明月問:“昌吉大師之前坐在什么位置?”
無塵說,中間兩個位子是市長和省宗教事務局的人在座,師父坐在左手首位。秦明月走向左手首位,指著一個茶杯說:“這么說,這個杯子應該是昌吉大師的。”
無塵說:“是,當時師父就坐在這兒陪客人聊天來著。”
秦明月端起屬于昌吉的茶杯,果然見茶水仍有八分滿,秦明月仔細觀察杯沿處,然后緩緩放下杯子問:“當時也是正慧負責倒水沏茶?”
正慧說:“是!”
秦明月說:“跟在主席臺上的泡茶方式一樣嗎?”
正慧說:“是!”
秦明月示意技術人員也將這些帶回去檢驗。突然又問:“昌吉大師的禪房在哪?我要去看看。”
無塵、無明等帶著秦明月去禪房,禪房位于寺內東北角,正好與上次秦明月來時會面無塵的凈化堂隔壁,一個獨立的布置清雅的小院落。院落中種滿了花木,兩株古松更是蒼翠,使得整個院落陰涼一片,陽光透過松影投下斑駁的光點,有風掠過樹梢,那些光點也跟著舞動起來,如同調皮的精靈。院中有一亭,亭中有一把滕制躺椅,只是此刻滕椅空空,他們的主人再也不會回來。
無塵說:“這個院落是我寺歷代方丈的住所,雖然不是最大最氣派的,但卻是佛香最濃之所在,這幢小樓是前年重建過的。”
禪房是一幢兩層小樓,仿古式建筑,其實都是現代化的磚混結構,一樓是會客廳和執事小和尚的住處。二樓才是昌吉的書房與臥室,秦明月讓眾人都在外等著,他隨大剛一起上樓,通過樓梯間上到二樓還是一個小型的客廳,有沙發、電視等物。大剛說:“這和尚的生活可也是多姿多彩啊。”
秦明月沒有回答,命令他拍照,所有的角落全拍下來。左首第一間是書房,書房中檀香尤在,窗明幾凈,四壁都是巨大的書架,其上除了一些佛教類書,竟然還有《哈里波特》、《明朝那些事兒》、《駐京辦主任》等當下一些流行的書目。書桌上還有一臺電腦和一部電話傳真機。
大剛從架上抽下一本《江城晃晃》說:“如今的和尚可夠現代的啊,可一點也不與世隔絕。”
秦明月嘿嘿一笑說:“所謂入世才能出世,你小子修為還不夠啊。”
大剛說:“那是,你別說,剛才我看到盧局與那個無明和尚對話,我這才發現領導都不是憑白無故就能當上領導的。”
秦明月對此不置可否,環視書房四周,別無異常。他試著打開電腦,電腦桌面上顯示一個佛陀的頭像,但要進一步也是需要密碼的。
秦明月拉開書桌的抽屜,發現了幾瓶藥。他小心地拿出來,一共計有七八種之多,有“倍他樂克、β受體阻滯劑、吡那地爾、帕邁新、二甲雙胍和磺脲等,秦明月對這些藥物是不太懂的,但是突然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藥品名“糖康”。這藥瓶顯然比一般的藥瓶大得多,茶色的塑料瓶。秦明月仔細看廠址,是本市“五環”制藥公司出品,突然想到這種藥不就是與火車站寄尸案毛德君有關的那種藥嗎?他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從毛德君被殺尸體寄存到火車站開始,繞了一大圈,突然又看到了這種藥。他輕輕地晃動瓶子,感覺其中應該還有半瓶左右的藥物,再小心地拎開瓶蓋,對著窗戶的光源方向一看,其內似乎有什么東西。
秦明月小心地拿出那物什,赫然又是一個“卍 ”型標志,又是一個十惡令,秦明月小心地細看其上也刻著奇怪的圖案。
大剛也驚得目瞪口呆,幾乎有些結巴地說:“這是從這個瓶子拿出來的?”
秦明月點頭,兩人一言不發,書房中空調發出絲絲的聲音,兩人均感覺到一陣寒意從后背升起。再見十惡令,也就是說兇手根本就是想讓警方知道——這個游戲還沒有結束。
第五章:諂佛
若人知心行,普造諸世間,是人則見佛,了佛真實性!
——《地藏菩薩本愿功德經》
26
專案組的碰頭會從晚上開始,盧局長說,形成統一意見后馬上還要向市局領導匯報,因為市局領導明天一大早又得給市長匯報。這次請來了經偵處的老王,但志武還在醫院沒能參加。
會議室中幾乎人人都在抽煙,盡管空調已經打到最大,但整個會議室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或者如同一個巨大的桑拿房,衣服貼在背上十分難受。邢慧終于忍無可忍,跳起來砰砰地把所有的窗戶拉開,城市的夜風撲進窗來,頓覺神清氣爽了許多。
盧局長環視四周,讓老馬先說。
老馬愣了一下說:“我不好說,因為最終的化驗結果還沒有出來。但斷定昌吉是中毒而死是可以肯定的。”
大剛說:“我們通過調查,包括比對當時的照片還有電視臺的錄像,沒有發現昌吉喝別的什么水,他與主席臺上的其它人一樣,那為什么單他一個人中了毒?”
老馬瞪他一眼說:“那只能說明毒其實已經在他的身體內,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而給引發了。”
大剛瞪大眼說:“你是說跟定時裝置一樣?真有這么厲害的毒藥?”
老馬嘆口氣說:“那也不一定,我們在茶葉中發現了一種很特別的東西。”
大剛問:“什么東西?”
老馬說:“樹葉——嚴格來說茶葉其實就是樹葉,但是這種樹葉應該不是普通茶葉。”
眾人都不說話,既然老馬說到這,那么其一定有十分特別的理由,果然老馬接著說:“這種葉子不是很常見,但在隱禪寺中卻有,那就是夾竹桃,這是一種原產于印度的植物,廣泛應用于庭園觀賞性花木,但是這東西全身都有巨毒,卻同時也是一種藥。”
“在隱禪寺中多是普通的品種,但是我在昌吉禪房中的院落中發現了兩株非常特別的品種。”老馬邊說邊展示手中的照片說,“這兩株叫羅漢紫,品種特別,國內不多見,傳說與佛教中的什么典故有關。因為夾竹桃一般只開紅色和白色的花,這種開紫色花的不多。其有一個特點就是,其毒性要溫和許多,而且其枝葉根等具有強心利尿,定喘鎮痛,有治惡瘡、跌打損傷腫痛等作用。傳說有一年印度某地鬧瘟疫,百藥無救,一個叫什么的羅漢路過此地,刺破自己的胸脯,用血澆灌夾竹桃之根,突然這些夾竹桃紅花變紫,羅漢取其枝葉花朵救治病者,化解了一場浩劫,此后這種開紫色花的就叫羅漢紫,或者叫羅漢竹。”
大剛傻傻地看著老馬說:“真看不出來,你不僅是一名優秀的法醫,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文學家和一個植物學家。”
老馬嘿嘿一笑說:“所以要經常學習,你以為你拳腳厲害就可以破案了?”
大剛不滿地說:“老馬,你是在批評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是不。”
老馬笑說:“我可沒有這樣說。”
照片正好傳到邢慧手中,她在仔細看了幾眼后,突然翻出自己的蘋果手機,突然叫道:“這種花我以前見過的。”
她指著手機中的照片給坐在他身邊的大剛說:“大剛,你看,這兩種樹是不是一模一樣的?”
大剛認真看了,不確定地說:“好像是很差不多。”
邢慧叫起來:“什么差不多,根本就是一樣的。”
大剛說:“咦,這好像不是在昌吉的禪房中拍的嘛。”因為他看到邢慧手機中的照片背景是昌吉禪房中根本就沒有的,顯然不是在同一個地方拍的。
邢慧得意地說:“這是在別的地方拍的,秦頭,你看看。”
她把手機隔著桌子推給秦明月,秦明月仔細看了后說:“我想起來了,這是在成教授家中拍的。”
邢慧得意地說:“正是,當時我看他們家的花好看,就用手機隨手拍了幾張。剛才一看照片這種什么羅漢紫,我就想起來在成教授家看到過的。”
秦明月贊揚一句說:“小邢很有心啊,進步不小,正好我也想再看看成教授了,明天一起去。不過還是先聽老馬說完。”
老馬把拿過手機看了半晌然后說:“這就是羅漢紫,真沒想到僅在我市就會發現了兩次?這種夾竹桃雖然說叫羅漢桃,但是其本身還是有毒的,只是不是那烈,只要不過量一般不會對身體造成不適,但倘若過量飲用,其毒性不亞于砒霜,而且沒有專門的針對其毒性的解藥,我在你們帶回的茶葉盒中就發現了這種東西。”
盧成功一下跳了起來:“這么說市長他們也是喝了這種茶?”汗水從他的額頭一下就流了下來,偌尚今天主席臺上的再有什么人不測,那麻煩就大了。
大剛說:“我看他們沒事,要有事的話兇手為什么不直接在水中投氰化物?顯然兇手目標明確,直接針對的目標就是昌吉。因為這茶葉正是昌吉自己拿出來的,平常也只有他自己在喝。”
盧局這下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慢慢坐下說:“有道理,有道理。”
秦明月說:“如果說兇手想慢慢地用這種方法毒死昌吉還說得過去,但是以兇手的風格他顯然不是,他是算準了那個時間讓昌吉死了,目的就是越轟動越好。他怎么能這么精確地算到昌吉那個時間毒發?而不是早一天或者是晚一天呢?”
老馬點燃一根煙說:“還是秦頭思路清楚,的確這種投毒的方式是高明,但是任何人也無法精確到某天某時,那么只有一條可能,這種毒還能引發別的藥物毒性,在人體內產生化學反應。”
這一次大剛沒有再笨,他沖口而出:“昌吉每天早上都要吃降血壓和降血糖的藥,這些藥與這個什么羅漢紫一碰上就變成了巨毒,卻同時又不對別人產生毒害,是吧。”說到最后他還是不自信地看著老馬。
老馬面無表情地說:“你的猜測很有道理,但這一切都在等化驗結果出來才能知道。”
邢慧咬著筆頭說:“如果這樣的話,那么兇手一定是對昌吉非常熟悉的人,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昌吉在吃藥,而又能潛入昌吉的禪房在茶葉中放入羅漢紫的葉子?”
大剛夸張地表揚她說:“哇,我們的美女刑警也開始學會分析了,了不得。”
邢慧向他一瞪眼說:“去!”
秦明月打開證物袋,將四個“卍”型標志一一擺放在桌上,眾人都心頭一沉不說話,秦明月點燃一枝煙拿起最左邊一個標志說:“這是在昌吉的藥瓶中發現的,最近幾起案子,每死一人都會發現一個這樣的東西,根據成教授的說法,這東西叫‘十惡令,是佛教一個神秘的極端組織中用于懲戒不法之徒的標志。”
邢慧不解地說:“如果是這樣,那么昌吉大師一個寺廟的方丈,一向都有樂善好施的好名聲,他能有什么不法之處?”
秦明月看著老王說:“你一直在抽煙,現在該輪到你說話了。”
老王咳一聲,把半支煙按熄在已經滿滿的煙灰缸中,打開面前的卷宗習慣性看一眼盧局說:“這個昌吉大師本姓劉,祖籍是郊區漢陽縣人,本名劉天富,小時候家貧,其父母無法養活才被送到寺院的。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劉天龍,開有一家叫富龍的商貿公司,并涉嫌利用陳北斗的證券公司進行證券交易和洗錢活動,而且金額比較大。但我們調查了這家富龍公司,實際上沒有多少業務來往,主要為隱禪寺送佛用品和為隱禪寺齋飯館提供原材料。”
大剛說:“這很正常啊,如今誰不都是這樣的,哥哥當了方丈,照顧一下弟弟的生意相當是應該的吧。”
老王說:“但是不正常的是,富龍公司的業務量遠遠不可能達到數千萬的數目。”
眾人這才啊地叫一聲,隱約感到這個昌吉不簡單啊。老王繼續說:“隱禪寺香火旺盛,是我市第一大寺,但是其賬目混亂,門票收入、社會各界的捐贈、以及他們自成一體的內部商業,比如香火錢、賣紀念品的收入高得驚人。而這些錢的收支沒一個人說得清楚。”
邢慧啊一聲說:“對啊,我們以前去燒一炷香竟然要800塊,也太黑了。”
沒有人回應她,老王又說:“更重要的是,隱禪寺建造華中最大的觀世音像,社會各界捐款以及上級財政撥款也高達六千多萬,這筆巨款的開支也基本上昌吉一個人說了算,而正是觀世音像建造時富龍公司與陳北斗的經濟來往頻繁,數目也突然增大,我相信這不僅僅是一個巧合。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昌吉涉嫌貪污,且數額特別巨大。”
眾人都呆了,想不到一個寺院的方丈竟然也有如此能耐聚斂這么多錢財。老馬嘆息一聲說:“天下已無凈土啊。”
秦明月舉起那枚標志說:“大家知道這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嗎?我請無塵看過,他告訴我這上面的意思是‘貪婪,當然,我明天還要找成教授討教一下。”
老王最后說:“秦隊長讓我查毛德君、周雨霖與陳北斗的經濟往來,發現他們均有較深的交往,但是證據還不全,我們還有大量工作要做,特別是陳北斗的電腦硬盤數據還沒有恢復,有更深一些的資料我會及時報告。”
大剛半晌才說:“這么說,這個兇手豈不是在替天行道?”
盧局打斷他:“不管他動機如何,他都是在嚴重犯罪,是在對我們嚴重挑釁,你切不可有對兇手的同情心理。”
大剛紅著臉說:“不,我不是同情兇手,我只是在分析他的動機。既然是十惡,他一定要殺十個人才行,根據以往的經驗,他下一個目標可能是五環制藥廠的老板。”
盧局不再追究他“同情心”的問題,說:“何以見得?”
大剛撓撓頭皮說:“盧局你看啊,一是這個五環制藥廠涉嫌制造假藥以獲取高利,第二,兇手把對昌吉的十惡令放在他們出品的藥瓶中,這是不是在提醒我們下一個要殺的就是他呢?兇手不就是喜歡玩這種游戲的嗎?”
盧局長看向秦明月,秦明月點頭說:“我認為大剛說的有一定道理,我們不能冒險,所以我已經派人暗中保護五環制藥廠的老板肖亞飛了。我對那兩個年輕同志不是很放心,會后大剛親自去一下如何?”
大剛說:“是!”
秦明月說:“好了,現在我們梳理一下下步的工作,一,老馬要快點弄清昌吉的死因;二,再深入盤查昌吉身邊的幾個人,還有一個我們可能忽視的人物就是東禪寺的宏觀大師,根據調查筆錄,他幾天前就來到隱禪寺觀禮,而且與昌吉的關系比較緊密;三,如果肖亞飛是下一個目標,那么大剛的責任重大;四,進一步摸清幾位死者之間的神秘關系,比如我們就在昌吉的書房發現了毛德君開具的病歷,顯然他請毛德君看過病;五,關于對梁玲玲的保護還要加強,邢慧有必要也要參與進去——盧局長你看呢?”
盧局長說:“很好,秦明月隨我去向市局領導匯報,其它人散了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