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余曦
一、基本案情
2011年4月24日,犯罪嫌疑人胥某某冒用“李某”的身份信息虛擬了自己的工作單位、住址和聯系方式,向四川省成都市某小額貸款公司的合作單位四川某電器有限公司辦理了一單總價9100元(其中向某貸款公司貸款7100元)的蘋果筆記本電腦的消費貸款業務,該消費貸款合同以四川省成都市某融資擔保有限公司為擔保人。犯罪嫌疑人自貸款成功購買蘋果筆記本電腦后,一直沒有按合同要求進行還款,人員不知去向。該擔保公司在向該貸款公司承擔連帶擔保責任,清償貸款后,無法向犯罪嫌疑人胥某某追償,遂報案。公安機關偵查后,以胥某某涉嫌詐騙罪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胥某某的行為是以虛假的證明文件來詐騙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的行為。但是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的規定,貸款詐騙的立案標準是2萬,因此應對犯罪嫌疑人胥某某以貸款詐騙罪法定不訴。
第二種觀點,犯罪嫌疑人胥某某是以虛構的單位或者冒用他人名義簽訂合同,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騙取他人財物,是合同詐騙的行為。依據《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座談會紀要》)相關規定,應當以合同詐騙罪定罪處罰。但同樣,合同詐騙罪的追訴標準為2萬元,因此應對犯罪嫌疑人胥某某以合同詐騙罪法定不起訴。
第三種觀點,犯罪嫌疑人胥某某的小額貸款詐騙行為,雖不構成貸款詐騙罪和合同詐騙罪,但是觸犯了詐騙罪。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詐騙形式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詐騙公私財物3000元至1萬元以上,應認定為刑法第266條規定的“數額較大”。因此,犯罪嫌疑人胥某某的行為已構成詐騙罪。
三、評析意見
筆者贊成第三種,以詐騙罪對犯罪嫌疑人胥某某提起公訴,理由如下:
第一,小額貸款公司是否為適格的貸款主體?《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中國人民銀行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第1條第1款界定了小額貸款公司的概念:小額貸款公司是由自然人、企業法人與其他社會組織投資設立,不吸收公眾存款,經營小額貸款業務的有限責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從該定義,可以分析出小額貸款公司的兩大基本特征,首先是一般的工商企業,其成立的依據是《公司法》,并不受《商業銀行法》、《銀行業監督管理法》的管控;其次經營業務為小額貸款,小額貸款公司不同于一般的工商企業,其可以經營小額貸款的金融業務,但無需申領金融許可證。刑法第193條所規定的貸款詐騙罪,適格的主體是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通過上述對小額貸款公司的性質論述,其身份是普通工商企業,只是從事了法律規定內的特定金融業務,僅僅為小額貸款。但并不能因此將其認定為金融機構。在我國,金融機構的設立需經中國人民銀行以及銀監會的批準,并獲得金融機構編碼,包括銀行、證券公司、保險公司、信托投資公司和基金管理公司等。結合本案例,胥某某騙取小額貸款公司貸款的行為自然也不能適用刑法第193條的貸款詐騙罪。
第二,法條的競合原則與犯罪金額的認定。在本案中,犯罪嫌疑人胥某某的行為,已經構成、達到了詐騙罪的立案標準,但是沒有能達到貸款詐騙與合同詐騙罪的立案標準。貸款詐騙罪與合同詐騙是一種目的和手段的牽連關系,騙取貸款是目的,而簽訂貸款合同是手段的體現。從這樣的層面來說,合同詐騙罪是貸款詐騙罪的兜底條款,只要有貸款合同都能以合同詐騙罪來論處。但這樣的理解,又會使得貸款詐騙罪的設立毫無意義,這樣的法條運用也不符合立法的本意,即貸款詐騙罪的設立目的是專門打擊針對金融機構的犯罪行為。這一點可以從二者分屬的刑法章節看出,貸款詐騙罪是屬于金融詐騙罪的章節,而合同詐騙罪是屬于擾亂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罪。關于貸款詐騙與普通詐騙罪,二者存在法條上的競合關系。詐騙罪的最高法定刑為3年有期徒刑,而貸款詐騙罪的罪高刑為5年有期徒刑,貸款詐騙相對于詐騙罪是重罪,依照特殊法優先于普通法的原則,應當先適用重罪,即適用貸款詐騙罪定處。對于這個問題,理論界、司法界歷來爭議不斷,主要分歧在于:第一種觀點,應堅持特殊法優于普通法的法條競合原則,以貸款詐騙來評述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只是其犯罪的金額并沒有達到該特殊法所要求的數額標準,因而不能構成貸款詐騙罪;第二種觀點,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已經完全符合詐騙罪所規定的各項主客觀、以及數額的要求,理應構成普通法所規定的詐騙罪。筆者認為,第二種觀點更具說服力。法條的競合是指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同時既滿足普通法條的規定,又滿足特殊法條的規定,則應按照特殊的法條從重處罰。結合本案,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因為犯罪金額的限制,并沒有構成特殊法條所規定的貸款詐騙罪,僅僅構成了普通法條所規定的詐騙罪,因此并不存在法條競合的問題,直接以普通法條的詐騙罪定罪量刑更為合適。在司法實踐中,這樣的問題非常常見,比起法理上的分析數罪之間如何適用,找不到法條的支撐,因此,簡單的按照數額的標準來劃分數罪,更加具有可操作性,也更加于法可依照。按照《關于辦理詐騙形式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3000元的犯罪金額即可構成詐騙罪“數額較大”的要求,直接以詐騙罪定罪論處。按照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的規定,貸款詐騙罪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詐騙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數額在2萬元以上的,應予立案追訴。合同詐騙罪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騙取對方當事人財物,數額在2萬元以上的,應予立案追訴。上述規定從犯罪金額的角度,解決了理論界爭議的問題,如果犯罪金額沒有達到特殊法條所規定的犯罪構成,則按普通法條來定罪論處。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如果犯罪嫌疑人多次用相同的手法,多次的騙取小額貸款,每次的金額都達到了詐騙罪的金額要求,累計的犯罪金額也達到了貸款詐騙或者合同詐騙的金額要求,這樣的情況應以何種罪名認定?筆者認為,犯罪嫌疑人出于同樣的犯意,采取相同的手段,多次的詐騙小額貸款,應以合同詐騙罪定罪。首先,小額貸款公司因貸款的主體不適格,因此并不能構成貸款詐騙罪;其次,犯罪的金額已經達到了特殊法條合同詐騙的金額要求,此時應適用法條競合的原理,以重罪合同詐騙罪論述。在這種觀點下,即認為合同詐騙的金額是可以累積計算的。綜上,因為犯罪嫌疑人胥某某的行為從實際來說并不適用法條競合的原理,因此因按照金額進行數罪的區分,以詐騙罪定罪。
第三,打擊犯罪的平衡與法益保護的選擇。小額貸款公司作為普通的企業法人,從事的又是金融的放貸業務,其金融主體的資質問題存在爭議,如果以貸款詐騙或者合同詐騙來對騙取其貸款的行為進行刑事苛責,很有可能大部分的騙取小額貸款行為則不能構罪,不利于打擊和預防犯罪。如果以詐騙罪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追訴,則不符合刑法的謙抑原則。此外,就貸款詐騙與普通詐騙罪而言,詐騙罪所侵犯的犯罪客體為簡單的財產,而貸款詐騙所侵犯的犯罪客體不僅包括財產,而且更包括我國的金融秩序。按照刑法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如果造成的危害性越大,則刑法的評價就更為嚴格。小額貸款公司雖然沒有適格的金融機構的資質,但因從事金融貸款業務,如果騙取其貸款,侵犯的不僅是其合法財產,更是侵犯了我國的金融秩序。因此,從打擊犯罪,以及保護我國金融秩序的法益角度來說,不能機械的認為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構成貸款詐騙或者合同詐騙罪就不予追究,而是應當以詐騙罪定罪量刑。
針對本案,理應以詐騙罪對犯罪嫌疑人胥某某進行追訴。首先,因為小額貸款公司不具有金融機構的資質,而貸款詐騙所針對的是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所以不能構成貸款詐騙罪;其次,以合同詐騙罪論處,其犯罪的金額又不能達到2萬元的追訴標準,不能構成該罪。從打擊犯罪以及維護我國正常的金融秩序的角度出發,以詐騙罪對其追訴較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