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日子過得越好,蘇閔就越成了她的掛念,總覺得他的落魄里有她的責任。
林瀟瀟是在MSN上得知蘇閔婚訊的,之后的幾天,她一直魂不守舍。不是因為不舍,而是想起那些舊事。她總覺得對蘇閔有歉疚、有遺憾,還有些說不清的情緒起起落落糾纏著,整個人如同漂浮在洶涌的漩渦里。
林瀟瀟托人給他送去了新婚賀禮,第二天,蘇閔的電話就到了:“聽說你現在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真沒想到你會來祝賀我。”林瀟瀟的眼淚忽然爬上來,她以為他一直是恨她的,卻不曾想,他那么輕易地原諒了她。
蘇閔是林瀟瀟的初戀,從15歲開始,他們戀愛了7年。她上大學的時候,他去當兵;她考博士的時候,他進了一家汽修廠;然后,她出國,他開了第一家汽車裝飾店;當她衣錦還鄉在一家外企扎根的時候,他卻因為經營不善關了店門,困頓彷徨找不到出路。
他們的差距越來越大,兩人都在刻意地遷就對方。林瀟瀟上班時穿著香奈爾的外套,見蘇閔時卻換上幾十元錢的地攤貨。她午餐在公司吃著培根和三文魚,晚上跟蘇閔在扎啤攤吃3塊錢一盤的油鹽花生米。蘇閔從不去她的公司,接她下班時恨不得躲出去兩條街。他跟好朋友說話都帶著街巷里的口頭禪,在她面前卻一派斯文。他們的生活軌跡,早已南轅北轍。
那時候林瀟瀟總做夢,夢到她一個人在一片濃郁的樹林里跑,無論她如何召喚,蘇閔就站在原地不動。她不停地向后看,期待他能追上來,可自己卻舍不得停下步子,直到蘇閔的影子越來越小。而她卻在陰森恐怖的樹林里迷了路,最后被野狼吃掉。
她心里清楚,蘇閔跟不上她的腳步了。
后來,她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何曉天。那時,他們認識了半年,只說過喜歡,沒縱容過身體歡愛。林瀟瀟越來越討厭“蘇閔的女友”這個頭銜。何曉天嘴里的一個名字就讓人心癢,偶爾牽一下手,會回味很多天。最主要的是,她崇拜他,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情感,必然是有崇拜才能有長久的摯愛。而她那時簡直找不出一個理由來崇拜蘇閔。
分手時,林瀟瀟出人意料的絕情,沒給蘇閔一絲挽回的余地。公司在國外有項目,她打了申請跑出去,任蘇閔滿世界找她。回來時已是兩個月后,她繼續躲在家里不上班,看著蘇閔跟流浪狗一樣在她家樓下守著,煎熬著。最后,蘇閔死心,扔掉他們所有的東西,合影也剪得亂七八糟。他說:“從今之后,你是你,我是我。”
蘇閔婚禮前夕,兩個舊情人見了面。蘇閔坐在她的對面,那些牽著小手雨中漫步、哼著小曲庭中共舞的日子,那些還有著感動的對白,那些他們共同擁有過的快樂都回來了……甚至,她還那么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夜。她嚇得直哭,而他摟著她,束手無策,到處吻她,恨不得把她揉進他的身體里。
舊時光,一點兒也沒走。
那天,他們聊了很多,喝了兩瓶紅酒。說到舊事,蘇閔哭得很傷心,眼睛通紅通紅的,林瀟瀟的心就那樣一點點軟下去,隔著餐桌,她握住了他的手。他一下子緊攥住,人繞過來,坐在她身邊,說:“我能抱抱你嗎?”她伸開雙臂,迎上去抱住他。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下巴抵上她的頭:“瀟瀟啊,你再也不是我的了。”
林瀟瀟沒有躲開他的吻。他吻得很慢,先是輕輕的,后來便重重的,一下一下,打開她的牙齒,纏著她的舌頭,她在久違的激情中,一點點地融化。
何曉天的電話不合時宜地打過來,林瀟瀟有些慌,敷衍了幾句。這個電話之后,蘇閔規矩起來,再沒有后來了。
他們吃完飯,蘇閔說:“如果他欺負你,我幫你教訓他。”
何曉天不會欺負她,他給了她太多自由。她問他:“你不害怕我們舊情復燃?”“你會嗎?”他吻了她一下,在玄關換了鞋子,上班去。
林瀟瀟知道不會。她和蘇閔該讀書的時候在戀愛,該戀愛的時候兩地分居,終于到了該結婚的時候,卻分手了,所有的時間都不對。而她和何曉天,從戀愛到結婚只用了兩年時間。在合適的時候遇到一個心愛的人,是何等幸運!
但,對于分手,她是有些愧疚的,無法向那么多年的自己交待。可是,何曉天那些鋪天蓋地的約會和纏綿,把她的日子裝點得美若天堂。他們一起打高爾夫、游泳、做SPA、泡圖書館,也偶爾買些生牛排、蔬菜和沙拉回來。她買車了,結婚了,和愛人住在屬于自己的房子里。她已經越來越融入這座城市,并且有了厚厚的優越感。
與何曉天結婚后,日子漸漸厚重而平靜。不是沒想過蘇閔,偶爾在同學錄上輾轉地扒拉一下他的消息。他過得并不如意,店鋪開過好幾個,都關門大吉。新娘子沒有正式工作,只是開了家網店,生意也有些蕭條。
她的日子過得越好,蘇閔就越成了她的掛念,她總覺得他的落魄里有她的責任。
自從那次見面后,她同蘇閔的聯系多了起來。蘇閔不知道從哪天起,就有了訴不完的難處:生活的輾轉沉浮,處處是競爭,處處需要錢,坐在林瀟瀟眼前的男人已被生活磨得暗淡平庸。
林瀟瀟盡力去幫他。開始是些公司的優惠券和打折卡,后來就是借用何曉天的力量,幫蘇閔拉了些業務,不喜熱絡的她甚至親自帶他去見客戶。何曉天漸漸忍耐不住:“你是不是照顧他太多了?”她答:“我總覺得欠他的。”何曉天就不再說什么了,任憑她熱心地忙這忙那,忙著贖罪。
這些年,她總想起他在她家樓下徹夜等她的樣子,是她狠心負了他。她無法面對那些積聚的歉疚,總覺得為他做得越多,自己心里越踏實。
那天,蘇閔的電話打來,林瀟瀟接起來就聽到他慌亂不堪的聲音:“我要活不下去了!”她火急火燎地趕過去,他店鋪的門口被一群討債的人堵得嚴嚴實實。那幾個人穿著白汗衫,拿著大喇叭,旁邊還有記者。她從側門擠進他的辦公室,他做賊一樣縮在門后,看見她就像是見了救星,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欠了30萬元的賬,明日復明日地拖,到底讓人家逼上門來。這些人鬧得兇,不還錢就要砍了他的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幾年,林瀟瀟自己手里的活錢也不過就這些,如今全拿了出來。蘇閔眼含著熱淚,千恩萬謝。
隔兩日,林瀟瀟給蘇閔打電話,卻怎么也打不通。后來,蘇閔的老婆接電話,對她破口大罵,說她厚臉皮死纏著蘇閔,再后來,那號碼就成了空號。
她百般猜測原因,用最善良的方程式去解開關于蘇閔的這道題。真的解開了,卻不是她想的謎底。她的閨蜜,也是她和蘇閔共同的朋友,委婉地提醒她:“有些人會變的,那些錢,你恐怕要不回來了。”
她恍然大悟。是不是從他收到賀禮的那個電話開始,他就開始演戲?真的怪不得別人,是她主動送上去給人騙。她念著舊情,念著歉疚,她以為的補償,不過是縱容了他的貪欲。“升米恩,斗米仇”,這么古老的道理,偏她不懂。拿著她的積蓄,他們肯定還在背后笑她是個傻子。他,還有他的老婆,是多么相稱的一對,簡直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林瀟瀟病倒了,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吃了多少藥都沒用,是心病。躺了兩天,粒米未進,黑天白日都分不清。
何曉天改了最早的航班回來。她撲在他的懷里痛哭了一場,他的襯衫都能擰出水來。他拍著她的背,沒舍得責備半句。他只是說:“這世上有太多的人配不上你的對不起,如果用這些錢買來你的放下,也是值得的。”
她的夢里,全是灰色的傷悲和惱怒:辛辛苦苦地爬上山,卻發現山下無路可走,竟是萬丈深淵。她像困獸一樣大吼,吼得嗓子都啞了,天黑漆漆的一片。醒來,看到身邊的丈夫,林瀟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又是疲憊又是欣慰。她確定:她是如此地愛他。她愛的一切都在,真好。
窗外下了雨,馬路沖刷得無比干凈。她的眼里卻剛剛開始下雨。她倚在窗前,在心里說:“好了,就這樣吧,就到這兒吧,過去了就不要回頭。”
有些抱歉,真的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