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塢村軼事（上）

引子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

大山深處有個叫紫竹塢的村子，葉秀娟是村里人一致公認的好姑娘。她不但模樣長得俊，而且農活、家務樣樣拿得起，放得下。雖說她書讀得少，文化水平不高，可丈夫卻是個大學生，婚后丈夫還留在省城工作，這讓十里八鄉的姑娘羨慕極了。

一、遭遇“逼宮”

說起葉秀娟的好姻緣，里頭還有故事哩。

她丈夫名叫鄭剛，是與紫竹塢村相鄰的鄭家村人。鄭剛十四歲那年，他父母去山上采藥，不幸雙雙墜崖身亡，從此他便成了孤兒。后來，葉秀娟父母收養了他，視為己出。想不到他讀高中時，養父養母因病先后去世，姐姐葉秀娟成了他唯一的親人，挑起了兩人生活的擔子，不僅含辛茹苦地供他讀完高中，后來還想方設法供他讀完了大學……

鄭剛大學畢業后，與葉秀娟結了婚，婚后依然叫葉秀娟“姐姐”，葉秀娟也還是喊他“阿剛”，小日子過得挺讓人眼熱。

誰知好景不長。自從鄭剛大學畢業留在省城工作后，兩人的夫妻關系便不如從前了：先是人回來的次數少了，后來信也漸漸少了，偶爾來封信，也是拍電報似的，只有百十個字，不到一頁信紙就把話說完了。前不久總算來封長信，密密麻麻寫了四大張，右一聲姐姐，左一聲姐姐，中心意思只一個：希望葉秀娟同意跟他離婚。

為這事，葉秀娟傷心得大哭了一場。村里人聽說后非常氣憤，都罵鄭剛是“陳世美”，有的勸她“離”，有的教她“鬧”，還有的催她“告”，可葉秀娟自有主張，那就是“等”——等待鄭剛回心轉意。在她心里，鄭剛不但是丈夫，更是親人，她不能失去他。

誰知，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

這天夜里，葉秀娟剛睡下，樓下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她忙問：“誰呀？”

“姐姐，是我?！被卮鸬穆曇綦m低，但葉秀娟聽出是鄭剛。

她激動地飛跑下樓，打開門一看，卻見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鄭剛，還有一個因光線太暗，看不清是誰，只感覺是一個大肚子女人。

葉秀娟呆住了，一顆火熱的心猶如掉進了冰窖里。她氣得打擺子似的渾身顫抖，用力把大門重重地關上。

這時，只聽那大肚子女人說話了：“秀娟姐，是我呀，你不歡迎嗎？”

秀娟一聽話音才明白，這位大肚子女人原來是范麗麗，葉秀娟一下子轉怒為喜。

范麗麗原是鄭剛的大學同學，熱情又善解人意。葉秀娟與鄭剛結婚后，她還來紫竹塢住過十多天。雖說她和葉秀娟一個是城里人，一個是鄉下人，但兩人無話不談。在葉秀娟心中，范麗麗是她唯一的“城里朋友”，關系好得就像親姐妹一樣。

幾天前，葉秀娟給范麗麗寫了一封信，訴說了自己的苦惱，并表示要“等鄭剛一輩子”。她的用意不言而喻，是希望范麗麗能幫助她勸勸鄭剛，讓他回心轉意。她還在信中說，希望范麗麗最近抽時間到紫竹塢村來一趟，自己有一肚子的話想對她說……

想不到范麗麗收到信后竟然挺著個大肚子，不顧山高路遠，拉著鄭剛說合來了，這能叫葉秀娟不激動、不感激嗎？她連忙再次打開門，一把拉住范麗麗：“哎呀，是麗麗呀，歡迎歡迎，快進屋。”

葉秀娟一邊泡茶拿點心，一邊半嗔怪半高興地說：“麗麗，你有喜事怎還瞞著姐??！結婚也不請我喝酒？你看現在都快當媽媽了，才……”

聽了她的話，范麗麗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輕輕撫摸著肚子低頭不說話，與往日那個愛說愛笑的范麗麗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見此情景，葉秀娟感覺有些詫異：“麗麗，你今天怎么啦？是路上累了嗎？”

范麗麗正在想心事，被葉秀娟猛地一問，張嘴結舌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最后她轉身推推鄭剛：“還是……還是你說吧?！?/p>

一直悶聲不響坐在一邊的鄭剛，這才抬起頭來，他看看葉秀娟，又看看范麗麗，結結巴巴地說：“姐姐，我、我實在對不起你。你對我的恩情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你為了供我上大學，天天像男人似的干活，當姑娘的時候沒穿過一件好衣服，也舍不得吃一頓好飯，就是老母雞下的幾個蛋，也要攢起來換成我的生活費……”

葉秀娟雖有一肚子的委屈，但聽鄭剛說了這番話，她的心一下就軟了：“阿剛，過去你是我的弟弟，現在我們做了夫妻，不管是當姐姐還是當妻子，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說這些干啥呀？”

鄭剛哭了：“姐姐，爹娘是我的恩人，姐姐你更是我的恩人，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只是請你再救我一次好嗎？不瞞你說，我現在是山窮水盡，只有求你了！”他說著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頭，交到葉秀娟手中，“姐姐，你如果能在這上頭簽個字，便救了我和麗麗還有她腹中的孩子這三條命了。姐姐，我求你啦！”

聞聽此言，葉秀娟如雷擊頂。她低頭一看，只見紙頭上寫著五個字：離婚協議書。

這下她算徹底明白過來了：范麗麗肚子里的孩子是鄭剛的！鄭剛不是回來悔過的，而是來離婚的；范麗麗也不是來說合的，而是來“逼宮”的！

面對愛情和友情的雙重背叛，葉秀娟氣得渾身打戰：“你……你們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范麗麗哭著說：“娟姐，我是不光彩的第三者，原本是沒有臉皮來見你的，我甚至不想活了……但是螻蟻尚且貪生，想想鄭剛，想想腹中的孩子，我還是來找你了……我和鄭剛讀大學時就已好上了，只是鄭剛為了報恩，還是決定與你結婚，我們曾相約一輩子做好朋友。大學畢業后，他留在省城工作，我回了老家黑龍江。照理說，我和他的情緣就此了結了，可我們都無法忘了對方，這時候命運又偏偏捉弄人。由于要開發一個技術項目，我被公司派到這里來工作，而且與鄭剛是同一個單位……我們天天碰頭，起先還想盡力克制內心的情感，可是……我們今天是特地來向你請罪的！”

葉秀娟怒不可遏：“范麗麗，你縱有一千個理由，也不能奪人丈夫?。「螞r你奪的還是好姐妹的丈夫！”

范麗麗不等她說完，費力地跪下來，哭著說：“秀娟姐，恕我直說，你和鄭剛只有恩情沒有愛情。鄭剛一直把你當成姐姐，就是離婚了，你還是他的姐姐，根本不會失去什么，可是我和鄭剛卻面臨開除工作甚至坐牢的可能。我的孩子也將成為私生子而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娟姐，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分上就成全我們吧！我和鄭剛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永遠把你當成親姐姐……”

“好了，不要再說了！”沒等聽完范麗麗的話，葉秀娟凄楚地一笑，“麗麗，你真會說話，說得真好。我不懂得什么恩呀愛的，我只知道，作為女人就得做個好妻子。我沒文化，說不出多少大道理，只想請你們看樣東西?！?/p>

說完，葉秀娟來到墻邊，拉開一口大柜子說：“看看！你們仔細看看。鄭剛，你也睜開眼看看吧！”

鄭剛和范麗麗一看，只見大柜子分上下兩格，上格全是孩子的衣褲，下格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春夏秋冬四季的男式布鞋。一見這些東西，兩人都呆住了。

葉秀娟說：“我與鄭剛的婚姻，是他十四歲進我家時，爹娘就給定下的。這些東西，是我長年累月一針一針縫出來的，算不算愛？算不算情？我不知道。我要告訴你的是，鄭剛是我的丈夫，我要與他白頭到老。你要求的事，我做不到！要我離婚辦不到！”說完這話后葉秀娟就奔上樓，用力關上房門，號啕大哭。

二、夜半驚魂

聽到樓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鄭剛和范麗麗都傻眼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所措。好一陣子，只聽樓上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樓板上卻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響，鄭剛猛吃一驚，像從夢中驚醒一般：“不好了！姐姐想不開了！”他急奔上樓，使勁推門，可怎么也推不開。見此情景，范麗麗也急了，推開窗戶扯開喉嚨大喊起來：“來人啊，救命呀，快來人呀……”

山村的夜格外寧靜，范麗麗這么一喊，把個小小的紫竹塢震了個底朝天。人們聞聲而起，呼啦啦都朝葉秀娟家這邊跑，一路上互相詢問：“怎么啦？發生什么事情了？”

人們來到樓上才發現，葉秀娟并沒出什么事，只是在上床時不小心碰翻了床前的一條凳子。

葉秀娟見來了這么多人，連忙說：“哎呀，真不好意思，把大家都驚動了。沒事，真的沒事，大家都請回吧。”誰想她話音一落，只聽樓下一聲怒吼：“鄭剛，給我下來！”

這吼的人是葉秀娟的三叔。他是殺豬賣肉的屠夫，生來五大三粗，脾氣暴躁。當初對侄女的婚事，他就反對。他認為：土雞配鳳凰，這樁婚姻不太靠譜，到時候吃虧的是侄女。可葉秀娟不聽三叔的勸告，硬是和鄭剛結了婚。結果呢？還是被他言中了。三叔早就知道秀娟這幾年一直在“守空房”，剛才一進門看見桌上放著的那張離婚協議書，他一肚子火氣不由得“呼呼”直往上冒！

“鄭剛，你這畜生！快給我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