遨游、尋微、激揚、傲岸

一個心懷文學夢想的人，從遼闊的大草原來到很文化的北京城，在西單擁擠吵嚷的街頭遇見了一位囚犯作家；那囚犯作家和他的臉色黑黑的妻子正在街頭叫賣著他的獄中之作《赤裸人生》，這位囚犯作家，他“曾經用牙齒當鉛筆刀，用手紙當稿紙來寫作”。這，該是一種怎樣的人生際遇呀？

從夢想的富麗堂皇美輪美奐迫降到底層的塵埃里，或者一只飛鳥在陌生的樹林里遇見了舊時堂前燕？我想，我們是應該清楚地聽見，這個走下夢想列車的人在秋風里如落葉一般的慨嘆了：“這絕不單單是拿自己的作品向讀者向社會換錢的誠篤，而是有如寒素的旗幟豁展出生命體的威勢，或可說是文化生命體的威勢”。（自羽之野散文《筆墨之厭》發于《芳草》2003年8期）

盛夏，悶熱潮濕的午后，貌似有風的夜晚，閱讀羽之野先生的散文，給人一種清涼襲來的感覺。他的文字有著對歷史現象和當下生活的通透的穿透力，他面對生存困境所發出的心靈吁求，給昏昏沉沉的人以開蒙揭翳的意義。

是的，每一個寫作者應該捫心自問：時下，報刊上羅列著的一堆堆名字，貼著形形色色的標簽，鄉土作家，草根作家，新銳作家，職業作家，作家到底是什么？到處都是文章，是無聊文字的堆砌，是集體經驗的挪移，惟獨少見作家金剛怒目的血性和決絕傲岸的氣質。賈平凹說“作家的職業是與社會有摩擦的，因為它有前瞻性，它的任務不是去頂禮膜拜什么，不是歌頌什么，而是去追求去懷疑，它可能批判，但這種批判是建立在對世界對人生意義懷疑的立場上，而不是明確著什么為單純的功利去批判”。對此，羽之野也有自己的辨析和陳述：“作家既要堅守豐腴的自我天地，又須向社會向人生真誠地綻放心靈，遂求永恒”。有的作家能化苦難為跳脫的文字，在心造的烏托邦里撫慰自己。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多是魯迅一般的“抉心自食，欲知本味”，走出一條發現、質疑、破解之路。羽之野當屬這一行列的作家——“遨游于眾靈魂中間去尋求那些幽微世界里的能延續人類長河的金子般的熱情，同時汲取并激揚更可貴的對主流文化的叛逆精神”（羽之野隨筆《作家的“內外”》發于《當代小說》2006年10期）。這是他的寫作風度，也是他的人格力度和精神向度。

在一個作家越像作家、文化越不文化的時代，一個作家能堅持自己的寫作姿態，用個體的敏感脆弱的心靈去跟強大的世俗社會碰撞，這是一件艱難而悲壯的事情。也許，羽之野在草原上是想象任馳騁的駿馬，在文字間是視線大放牧的鷹隼，但是，當他捧著自己的書稿，奔波呼告于京師的文化大樓之間，他單薄的身影瞬即被樓群濃重的陰影所遮蔽所淹沒。隨著一次次被冷酷的世俗挫敗，那些異質的異化的東西在他的內心碰撞奔突，外部世界的碰壁轉化為內心深處的抗爭，這樣的遭際，使他本能地拒絕一些華詞麗句，也排斥了所謂的先鋒手法，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只有發現失范的秩序，深究其內在癥結，以此消解和顛覆現實的假象，這才是寫作的酣暢所在，作家的操守所在。

羽之野在他《落墨京津》（《當代散文》2009年1-2期，署名“余轡扶桑”）中這樣拷問自己：“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是因為進化掉了尾巴可以直立行走呢？還是因為他們手中有了一柄自己制造的石斧，還是因為他們心靈情感上被賦予了具宗教意味的審美意向呢？”這是一種對人類對現實做出的深思熟慮的詰問。也許現實世界并不需要思想，而只要一柄自己制造的石斧就可以開天辟地，就可以日新月異。在這種思考中，作者并非以知識階層的立場來故作深沉，來人文一下自己的道德關懷，他是把現實的困境和個人的焦慮置于自己內心的戰場，心懷天問式的懷疑精神，以一己之熱情去抵抗世俗之濫情，以個性的自由鮮活去刷新現實的庸俗沉悶。我們知道，這樣的戰爭，一個人的戰爭，無論得失成敗，最終受傷的苦痛的只有他自己。羽之野由此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作家是一幫奇異的‘食毒’動物，能茹納生活里所有有毒的無毒的東西，更喜歡吞咽那些能損害人毒害人的痛苦——這一靈魂的重要情愫”。這樣的奇異的“食毒”動物，無疑是可敬的一群，他們有一種超常的消化消解功能，一種西西弗斯式英雄的悲壯和決絕，甘愿被痛苦摧毀被世人嘲諷，也不改自己的初衷，也要對世界一些異化的東西說不。還有其他出離的途徑嗎？譬如，迎合讀者制造文化快餐，回避批判布施盲目樂觀。那是他人的通衢大道，對于“睜了眼看”（魯迅語）的作家，卻只有一條偏僻小徑可走：文化的歪曲、性的扭曲、好的丑化、感的異化、秩序和常態被篡改得面目全非，正視它們的存在，抉心自食一切毒素，然后告知世人以本味。

贊美詩和抒情曲不足以普世，如同美國的福克納，以極端的方式專寫南方的罪惡，他想經由他的文字讓人們感到羞愧甚至憤怒，然后實現與罪惡的絕緣。羽之野的文本，也凸顯著類似的寫作趨向，他自覺疏離了纏纏綿綿的傾訴和絮絮叨叨的回憶，也蔑視著話語霸權和公共意志所鑄就的價值評判，他說出現實的表象或者問題的癥結，旨在揭示表象遮蔽著的生活真相，他以內心的真誠和熱血的奔突為道路，五里一徘徊，在幽幽暗暗中打撈絲絲縷縷的光亮，在沉沉寂寂的苦悶里尋找星星點點的希望。譬如，他由楊度的“政治品質”不好，倍感話語霸權的巨大危害性，于歷史傳統和世俗倫理構成強力反撥。譬如，他把高高在上的朱元璋掀翻到塵埃里，以無可辯駁的史實為鐵證，給朱皇帝定性為“超級殺手”，引領中華民族“走下坡路”的第一人。譬如，他從《三國演義》里諸葛三兄弟各奔東西（一個西蜀、一個東吳、一個北魏）的現象中，感到中國文化人親情的異化，以及由此帶來的人性的缺憾，人生的缺失，文化的缺陷。諸如此類，羽之野所進行的這些內心的思考，究竟能引起多少療救的注意，姑且不論，值得一提的是，他是一個有風骨有情懷的作家，他寫阿倫特與海德格爾，他寫楊度與袁世凱，他并沒有把自己置于局外人的位置，而是睜大眼睛擦亮心靈，在重述歷史的同時，全程參與了一個個歷史事件。讓人深思的是，在將個體生命的劃痕和外部世界的軌跡納入作者的心靈現場時，二者的交錯或者背離，讓作者感到復雜的況味，內心有慨嘆，文字有沉吟，文本有意蘊。他力圖在內心的戰場張揚人性的旗幟，以此來理解生活穿越現實，而與現實的摩擦和心靈的陣痛也伴隨其間；他努力尋求現實表象遮掩著的隱秘空間，卻發現他和偌大的世俗世界構成了對峙，個人的表述和人們習以為常的認知構成了對峙。“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北島的經典詩句始終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既然通行的是一些卑劣粗鄙的物事，那么，就讓我們的文字作為我們的墓志銘吧，我想，每一個有良知有責任感的作家，應該這樣慰勉自己。

散文寫作是一種心靈在場的寫作，它的出發點是寫作者的自省和向內探尋，“散文是一種依靠個人感覺和經驗來展現時間和空間，并對夾雜其間的人（包括個人與群體）的狀態、命運進行認識、判斷、思考和言述的文體”（祝勇《散文：無法回避的革命》）。文學是人學，探究人的無限豐富的可能性，寫出一類人在特定場景里的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態，也是文學一以貫之的追求。縱觀羽之野的散文，似乎都堅持著這樣的文學觀：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是世間無可替代的這一個，即使一個卑微的生命個體，也應獲得社會和公眾的認可和尊重。如同散文，不能用形散神聚的尺度來衡量，人也不能簡單地劃分為“好人”和“壞人”；散文不能充斥著“偉大”、“崇高”、“團結”、“前進”這些的語詞，認識、判斷一個人也應“竭力拋開那些來自‘官方’乃至‘典籍’上的習慣用語，最好運用自己的思維來審視事物、判斷事物、來說話”（《由楊度的“政治品質”想到的》發于《遼河》2007年9期）。

面對人的問題，一些寫作者習慣于公式化和概念化，以成敗論定性一個人，以“子曰詩云”界定一個人。也有另一種寫作走向，過度美化人物，揠苗助長，太陽出來亮堂堂，而有些人一寫人性的幽暗就來勁，不分青紅皂白，一頓亂打。羽之野的筆下也寫了許多人，就《總謂浮云能遮日》（《鹿鳴》2007年10期）一文而言，就有諸葛三兄弟、宋氏三姐妹、卡拉馬佐夫和三個女人（其中一個是癡呆啞女）生的四個兒子等現實或虛構的人物。他寫人物，寫他們的汗漬和喘息，寫他們的徘徊和抉擇，目的是站在人本的立場，寫出豐富而又廣闊的人性，以此更客觀更冷靜地思考人類的基本關系，而不是以某種既定的道德標準來呈現他的人物。《遙望阿倫特》（《紅豆》2010年9期）中，阿倫特和海德格爾最初的遇見與相戀，讓我們感到上帝的匠心獨運，就像星辰遇見潭水，上下天光都是那么的鮮活明亮，作者顯然不僅僅是展示愛情的美好，他冷靜地看待這一場師生之戀的同時，更多地把思維觸角敏銳地伸向阿倫特的童年時代，阿倫特七歲那年，爺爺前腳離開這個世界，父親后腳就緊跟了，濃郁的死亡氣息籠罩著幼小的阿倫特，在母親再婚以后，她的戀父情結日重，海德格爾的出現實則是對她不完整人生的一次修補，更為重要的是，這不是一次簡單的男歡女愛，是兩顆偉大靈魂的碰撞，也是兩種不同哲學觀的最初碰撞，是母性哲學意識的最初萌動，是父性哲學給予阿倫特以心靈的滋養。至于日后她為海德格爾的“附逆”（1933年，海德格爾就任弗萊堡大學校長，公開鼓吹納粹）辯護，作者認為，這是阿倫特的一種超凡的“平靜”，把阿倫特的行為歸結為一種超然于愛情、黨派和政治立場之上的人文關懷。阿倫特用人的眼光看世界，看個體生命，她冒猶太同胞之大不韙又為戰犯艾克曼“說話”。對于阿倫特，傳記作家阿·普林茨在發問：“猛禽還是夜鶯？”羽之野則給予了深深的贊嘆：“她不但有智慧去錐穿那表層的堅冰與迷霧，且有勇氣把自己的真知表述出來，不避任何羈絆。她的哲學解剖刀不僅伸向納粹前蘇，也伸向法國美國，甚至伸向本民族，乃至伸向自己的思想誤區。”我想，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論斷和膚淺的歌頌，它是回歸到人的本身，站在人本主義的立場上，以人的眼光對敘述目標的冷靜審視。

“散文的創作應該傾向于對真相和苦難的揭示，以一種直面的姿態去釋疑，以便對現實鮮盈的空間作出自己特有的理解和詮釋；應該將生活的本真從生命軀體中剝離出來，并表現出自己對描寫對象乃至整個人類社會和宇宙的認識；應該要著重表現的不只是人類所經歷的外部世界，而且是在外部世界所影響下的人本身的存在狀態”（王冰《主體對話與價值表達》），在《遙望阿倫特》中，羽之野寫阿倫特獨特而復雜的人生經歷的同時，也敏銳地感受到家庭的裂變、社會的動蕩、人世的變遷給個體生命帶來的苦痛和抗爭，他想表述真實而豐富的人性，他想經由一種穩妥的方式楔入歷史穿透現實，以此體現文學的社會關懷和精神擔當。他對歷史人物和事件情有獨鐘，不吝筆墨，卻不是沉湎于回憶和傾訴，而是著眼于反思和批判，在他重新敘述歷史的同時，他自己也站在了歷史的現場，也許在他看來，重構歷史發現真相，不失為掙脫現實拘囿的一種好方法，更能廓清人類的來路和去向。山西作家張銳鋒也表達了類似的寫作立場：“我們似乎更易于在流逝了的時空的折皺里找到一些關于今天的實證……我看到了遠古的人正在向我們張開嘴說話——那是關于現實的生活的隱喻。”（張銳鋒《蝴蝶的翅膀·自序一：今天比昨天更遙遠》）

建構歷史文本，必然要遭遇大批專制詞語的圍困：忠貞、節烈、王道、國事、圣賢、禮教、皇權、勢不兩立、貨賣帝王、以死報國等等。這些詞語又指向了固定的意識形態和價值取向：三綱五常、修齊治平、成王敗寇等等。諂媚這些詞語鼓吹這些思想的時候，也是離散文越來越遠的時候，離真相越來越遠的時候。打破這種所謂的正統的范式的敘述模式，在歷史現場推進一個人的敘述話語，在對冬日堅冰的擊破里發掘深處的潛流，在對歷史迷霧的穿越中發現遮蔽的真實，我從羽之野的文本里看到了如是的敘事追求。《總謂浮云能遮日》從中學看的三國進入敘事，將視野拓展到宋氏三姐妹、魯迅三兄弟以及異域俄羅斯的悲情故事（私生子斯麥加克夫趁家庭內亂之際殺死父親，取走三千盧布回到床上時，癲癇病復發）等更為廣闊的時空，這就擁有了一個更大的視角來觀照歷史，觀照特定歷史條件下個體的行為方式，以此透視這些行為的內驅力——傳統的文化心理和“帝王獨家經營術”。這篇散文呈現的邏輯鏈條是，文化人的“自我凸出”和“個性標現”導致了求異求歧的行為發生，這種行為來勢洶洶，視“親情”為障礙，視自我為軸心，為獲取利益或者成就功名，哪怕親人成陌路兄弟動干戈。凸顯自我和淡化親情、仁愛至善和兇惡殘忍、人性的敞亮和幽暗，就這樣糾結著，是對還是錯，作者從容不迫地把它們呈現出來。譬如諸葛三兄弟各為其主而導致的骨肉分離親情缺失，既來自貨賣帝王家的主流意識，也來自個性表現的自我意識。羽之野的《超級殺手——朱元璋》（《雜文月刊》2006年12期），一個給帝王定罪的文本。作者一一列舉朱元璋政策無序、嗜殺嗜血、濫施酷刑等罪狀種種，犀利的筆觸直指龍座之上的九五之尊，觸及了華麗龍袍遮掩著的詭譎和兇殘、冷酷和暴戾，從而挖掘出朱皇帝心底陰暗、人格分裂等人性深層的東西，這癥結存在于一個中國十四世紀的領導者身上，直接導致了一個國家的“民智”下降和社會的“熵”意識增加。作者把人性問題深化為道德問題、社會問題，顯示了他回到歷史現場所進行的深刻反思，以及建構新價值評判的努力。

據了解，羽之野先生喜歡用“文化漢子”這么一個稱謂來夸獎人，單從字面上看，其含義，似乎難以界定，不過褒義是肯定的。而我們認為，用此來稱呼他本人，倒是蠻貼切的。在文壇縱橫捭闔數十年的他，無論其散文、小說還是評論，筆下所透露出來的那種英氣、那份執著；那種豪放和骨氣，是許多作家所難以企及的，也許，這就是“文化漢子”的“站直啰，別趴下！”的精神內涵？同樣可貴的是他作品中所顯示出來的睿智和銳利。比如，羽之野的史評，既基于對史實的充分了解和研讀，以及對歷代史家史識的熟悉程度，又能夠將現代意識甚至東西方文明的異同，與論題相結合，從而提煉出既扎實而又別出心裁的論點來，這在同類散文或文論中，是十分難得的。而有的時候，有點像古代名士酒酣耳熱之際，他會毫不留情地將某些文人的（他所認為的）謬誤“提拎”出來，痛加撻伐，讓讀者覺得酣暢淋漓得很！盡管如此，盡管頗有“嫉惡如仇”之風，羽之野卻仍然帶著大哥氣，用的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和態度，叫人不得不服。在這一點上，羽之野有著“大佬”級的風度。

上海社科院的王月博士在評價余轡扶桑（羽之野）的雜文作品時曾這樣說：他有“浪跡京津、周游全國、從仰望‘塔’尖，到為稻粱謀”的人生閱歷，有與“少時的曹雪芹，中年時的尼采”交談過的智性哲思。他能以理性的睿智駕馭感性的人生見聞，在傳統與現代、歷史與現實與未來之間徜徉，忽而入世忽而出世，關懷著世間百態。在對作品和文學現象、文化傾向進行評議時，羽之野往往流露出深深的憂患。究其因，那是他深刻的人文思考所致，那是智者的憂慮，是古代士大夫式的憂國憂民的優秀傳統，是穿越時空的人文關懷。盡管他的觀點和立場，不盡為我們所贊同與支持，但我們仍為他的嚴肅認真和孜孜不倦的探索所折服。在他看來，文章絕非個人情感與情緒的流露與發泄，也絕非“小資”式的風花雪月的揮灑，而是關乎家國天下的大事，豈可馬馬虎虎，隨意為之！當然，羽之野并不會動不動就板起臉孔教訓人，相反，他經常顯現出寬厚、流露出溫情，在立場鮮明的前提下，他會采取開導引導的態度，指出不是，寄望于“開竅”和修正。事實上就“寬待”這一點而言，他有時表現得過了一點，喏，連對歷史上某些罪人，他都給予他認為必要的“人文關懷”。

作為頗有些特立獨行的“文化漢子”羽之野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他的審美意趣和視角。在他的許多作品中，尤其在關于紅樓人物的系列評論之中，他顯現出了對“真善美靈”（他常用這一語匯）的高度敏感和賞鑒。羽之野認為，對人的評判，在其他素養都一一比較之后，審美的修養，將是“見高低”的根本因素，而這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將起“一顆磅秤定天平”的作用。換句話說，他認為，一個人的審美素養，是決定是否值得交友甚至戀愛的最重要標準。在他眼中，真、善、美，既然是真與善，那么必定是美的乃至靈的！從他的文學實踐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對美好事物的愛好和欣賞，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如他傾注數年心血的“紅樓解味”系列文化散文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千古絕唱葬花辭》中，對黛玉葬花、對“葬花辭”的評價，不僅獨樹一幟，而且將此詩提到了無以倫比的高度：凡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一首叫《葬花辭》的詩；凡讀過這詩的人，都無不為之感動。這詩不單單抒發了一位少女的苦悶情懷，更表達出一位少女對惟真質潔的靈魂宿求。有人把《紅樓夢》比作中華文學的王冠，那么我要說《葬花辭》就該是這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也有人把《紅樓夢》比作我民族文學的萬里長城，那我要說《葬花辭》就該是這那八達嶺上最完美、最可展顯的一段。“她”的美學價值和認識價值遠遠地超越了這詩的本身，是中國古今文壇所希有的。“她”在“紅樓夢小說”中有著情緒炸彈的力量。（《千古絕唱葬花辭》——2009年第 期《廈門文學》）

這是何等的勁評、表現出著何等的傾心與熱愛！很難將這么一種少年式的充滿激情的贊頌，與他在其他語境中的冷峻和犀利以及冷幽默“同日而語”。莫非應了人們常愛說的那句話“老夫聊發少年狂”？于是，我們看到了這位老兄的另外一面，那是植根于文人氣質和審美秉性的奔放與熱烈；是深刻理解和領悟中國文化巨擘曹雪芹之用心和偉大卓絕的《紅樓夢》精髓的理性歸納；是對美好事物充滿向往的發自內心的呼喊，振聾發聵，甚至令人熱血沸騰！

這就是他，羽之野（余轡扶桑）先生，他佇立在莽原上，長發披風、長嘯如歌，深邃的目光，穿透云霧，逡巡于歷史與現實、幻滅與希望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