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從小就失去了娘,丫頭不記得娘是怎么死的。在她的印象中,父親老騾從來沒有說起過。她問過父親,老騾似乎不愿意提及丫頭的母親,丫頭看見老騾的臉有些沉,就不再問了。丫頭是個快樂女孩,父親愛她,勝過她的三個哥哥。丫頭從小養成了嬌慣的習性,什么事情都得順著她,這是老騾對她過于溺愛造成的。丫頭記得父親只對她發過一次火,就是自己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她告訴父親不想再上學了。老騾生了氣,手指剛點了她的頭皮她就哭起來。老騾為此好幾天沒能吃進飯,但丫頭最終還是不上學了。
老騾沒有辦法,只好由著丫頭。老騾叫陳作有,早些年的時候趕騾子,村里人都叫他老騾。
不上學的丫頭天馬行空,好吃懶做,什么事情都得由著她的性子。老騾覺察出事情的嚴重性,可老騾還是舍不得打罵。丫頭除了做些飯,收拾收拾院子,幾乎就不做什么活了。老騾想給她找個工作,好讓她安下心來。再說丫頭也不小了,光這樣寵著,找個好婆家也難。家里雖談不上富裕,但人總得干活吧,老騾把這個打算告訴兩兒。大兒陳書良早結婚了,分出去住了。老二陳書田也快結婚了,老騾有什么事就好和老二說說。老二有能耐,開了十年拖拉機,現在正要換車呢,家里的吃喝用度幾乎都是他掙下的。老三陳平正在上大學。
老騾讓二兒給丫頭找個工作,最好是離近的。
丫頭去了凌山頭柳編廠,柳編廠總共才幾個工人,是個小型加工廠。離陳村很近,只有三里路。丫頭進去就是個好手,丫頭手很巧,而且編的也快。丫頭經常給嫂子幫忙,嫂子是在家里編貨的,然后交到柳編廠。柳編是沂蒙山區的手藝,出口很多國家,掙的是外國人的錢。中央電視臺那個畢姥爺還來過這主持演節目,就在山前,據說就是沖著這兒的柳編來的。這下老騾心里高興,沒想到這丫頭一上班就老老實實地干活了。家里也有白柳,但她就是不干,這下可好了,這下可好了。老騾心里想著,一個更好的消息讓老騾有些手足無措。
陳作美的老婆張老瞥來給丫頭說媒了。老騾正高興著呢,張老瞥就來了。張老瞥是別人送她的外號,不是真名。張老瞥進門就說,大哥,俺給侄女說婆家,你愿意不。老騾說愿意愿意,你說誰家的。老騾就注視著她,張老瞥被他看得臉紅。張老瞥勾引過老騾,沒成功,只弄得老騾心里七上八下。老騾現在直視著她,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算起來老騾得感謝人家,大兒媳婦就是她給撮合的。答謝完張老瞥之后,老騾又給了張老瞥一百塊錢。晚上張老瞥上老騾家,送出大門口的時候老騾塞給張老瞥的,張老瞥還以為老騾這個老光棍想找她,就抓住老騾的手按在胸前。老騾只是捏了捏她下垂的乳房,就走了,張老瞥干急了一會。那時張老瞥的男人躺在床上小半年了,張老瞥覺得老騾是在可憐她。
老騾問張老瞥,是誰家的孩子?
張老瞥看著老騾說,他家里很有錢——
老騾聽著,張老瞥就停住了。張老瞥一不說,老騾就看她,張老瞥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老騾站起來,想起什么,忙倒了一碗水,遞過來,他嬸子,你接著說。
張老瞥故弄玄虛,他爹當官,家里還開著店。
老騾又問,哪個村的?
老騾想給丫頭找個好婆家,最好是有錢的,丫頭長得又不丑,不能讓她受委屈。
張老瞥是想把老騾的胃口給吊起來,離咱這不遠,你猜猜。
老騾剛坐下又站起來,表情有些古怪,說,咱,咱攀不上。
張老瞥說,就咱村的。
老騾的精神一下放松了,然后就盯著張老瞥,臉上明顯不高興。張老瞥看見老騾有些不自在,就說,人家還是個老師呢。
老騾愣了會神,張老瞥說的是村支書的二兒子,在鎮里教學。人長的不錯,比丫頭大三四歲,年齡倒沒什么,就是他有點殘疾,一只眼不好使,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條件可真是不錯。老騾覺得也行,但他沒表露出來,不冷不熱地說,還開著店,不就是個小賣鋪嗎。
張老瞥一直在注視老騾的表情,聽他這么一說,就有門了,這樣的條件不好找。張老瞥說,人家劉明早就看上丫頭了。老騾一愣。張老瞥知道不應該說,忙改口說,我是說人家劉明他媽看上了,劉支書也同意。張老瞥把劉支書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老騾說,是支書叫你說的。
張老瞥一看老騾的眼神,這個老東西,眼里開始放光了。就說,你放心,只要你點頭。
老騾的心里活泛起來,但老騾還裝著樣子,說,我考慮考慮再說。
張老瞥說,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了。
晚上,老騾召開了個家庭會議,把大兒兒媳婦都叫過來了。老騾事先已經把消息透給了兒媳婦,丫頭這孩子沒事就好找她,還就聽她的話。老騾想萬一丫頭不同意,讓她嫂子好好說說,兒媳婦滿口答應。
老騾抽完了一根煙,咳嗽了一聲,說,丫頭,你也不小了,爹給你找人說門親。
丫頭直截了當地說,我不。
老騾問,怎的?
丫頭說,還不想出嫁呢。
老騾又咳一聲,兒媳婦接過來了,他姑,找個婆家,也好讓咱爹省心。
丫頭一看就明白了,今天晚上的事就是她的事了,他們都說好了的,就說,哪個村,俺自己找他去。
嫂子撲哧一笑,妹妹,要說急就這么急呀。
老騾放下心,說,你知道這個人。
丫頭問,誰?
老騾說,就咱村的,劉明。
丫頭鼻子一哼,他?不行不行。
老騾問怎么了?
丫頭說,他的眼——
眼怎么了,老騾生氣了,那點不算毛病,人家長的多好,還教學。你過去,就不用干活了,那個小賣鋪不就是你的了嗎。
丫頭氣壞了,原來你看上人家的東西了。
大哥書良說,我看行。
丫頭氣急敗壞地說,你看行,你跟著吧,說完跑了出去。
老二站起來也要走,老騾問,你看怎么樣?
書田說,不是我看怎么樣,是我妹什么意思。
老騾一看,五個人有兩個不同意,就交給兒媳一個任務,讓她勸勸丫頭。
丫頭和這個劉明有過一次碰撞,兩人騎自行車差點撞在一起,丫頭張口就說,你怎么走路的,沒長眼啊。等她穩住神一看是劉明,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事實上是她逆行。丫頭走出好遠,回頭看看劉明還傻站著。劉明以前沒注意丫頭,總覺得她還小,今天可看了個真切。
書良的媳婦還真有能耐,把丫頭說動了心。丫頭看著嫂子這么費心地說和,心里多了個心眼,你急等叫我嫁他家,什么意思。
嫂子說,什么意思,不就是讓你過上好日子嗎。
丫頭看了好一會嫂子,不吱聲了。嫂子被她看毛了,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丫頭,說,看什么看。
丫頭突然抱住嫂子,問,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什么樣?
嫂子臉一紅,笑罵道,死妮子,你找了男人,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丫頭和劉明定了親,劉家給的彩禮讓很多人都紅了眼,東西不算,光禮金就八千塊錢。老騾心里說不出的高興,他想把這筆錢給丫頭存起來,丫頭想自己存著,這是她自己的錢。但丫頭沒掙過爹,老騾說,這錢我給你擱著,到時候都得花你身上。丫頭有些不高興,也沒什么辦法。丫頭說,那你先給我一千,我得買衣服。老騾指著彩禮說,這些衣服還不夠你穿。我買別的,丫頭氣得嘴嘟攏著。老騾想也不能不給她點,就給了丫頭五百。丫頭表面上沒放開,但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她從來沒有屬于自己的這么多錢。丫頭想,這下不用去干活了。
劉明每到星期天,丫頭就不上班了,去找劉明玩。時間一長,丫頭就受不了劉明,說話文文謅謅,還用普通話,這讓丫頭很不自在。說話的時候,基本上是丫頭說劉明聽。丫頭不明白,一個當老師的還不會哄她說話。最讓丫頭生氣的是,那天他們正要親嘴的時候,丫頭看清他那只渾濁的眼球,丫頭一下沒了興趣,劉明問她是不是吃了蔥,丫頭氣得走了。
丫頭去了柳編廠,幾個婦女正在議論丫頭。大體說丫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找了書記的兒子,不指著這掙錢。丫頭進來了,氣得把自己沒編完的筐踢了,站了一會,就收拾起來,然后坐下來干起活。其中一人問,陳娟,誰惹你了。
陳娟是丫頭的大名,丫頭說,沒有。
下午收工的時候,她們都停了活計,丫頭還在干著。有人說,陳娟,走不?
丫頭說,你先走。屋里只有她一個人了。這個柳編廠,其實就是一個小加工坊,沒有辦公室,只有幾間屋,一個院子。東邊有個獨間,是加工青年凌曉飛住的地方,凌曉飛還沒有老婆,父母雙亡,這個屋還沒來的及裝飾。曉飛想等掙了錢再好好地把屋打扮打扮。
丫頭正在干著活,曉飛過來了。曉飛問丫頭,陳娟,你怎么還不回家?
丫頭正生著氣,你別管。
丫頭的事,曉飛多少知道些。曉飛和丫頭的三哥是同學,跟丫頭的二哥關系也不錯,當初丫頭二哥叫丫頭來干活,就是給曉飛說好的。其實丫頭的二哥看中曉飛了,他沒敢在老騾跟前說。
曉飛說,你趕緊回家吧,天不早了。
丫頭說,我不怕黑。
曉飛說,你不怕黑我怕黑。
丫頭說,我不走了。
曉飛急了,說你不走我走,曉飛就走了。
丫頭在曉飛家住下來,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發展得很快,丫頭從那時起天天晚走,曉飛陪她說話,說著說著兩人就說到一塊了。曉飛看見丫頭的眼里有一團火,丫頭看見曉飛的眼里有一團火。然后兩人就親起嘴,曉飛的手按在丫頭的胸前,丫頭感到臉出火,心里跳動得厲害,身體不由貼緊了他。
老騾以為丫頭在婆家住下了,心想這個死丫頭,離家這么近也不說聲。但老騾很高興,老騾有時間去找張老瞥了,老騾把張老瞥叫到家里,說我得好好謝謝你。張老瞥說,那你怎么謝我。老騾嘿嘿地笑了,你說怎么謝就怎么謝。張老瞥手就伸進老騾的褲襠里,說俺看你這回還跑不。老騾的心里一下子就潮濕起來。
沒過幾天,張老瞥就來找老騾了。老騾心里一陣激動,當他看見張老瞥一臉不高興,心里想著,這個騷貨,還給俺裝呢。
張老瞥說,老騾,你說怎么辦吧。
老騾還嘻皮笑臉地應著,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張老瞥說,我不是說你,你丫頭呢。
老騾說,這跟丫頭什么關系。
張老瞥一拍大腿,咱這是弄的什么事,丫頭跟著別人了。
老騾臉一寒,說,你別胡說,她不是在劉明家嗎?
張老瞥急了,劉家人都翻臉了,劉書記很生氣,要你給個說法,不然就把彩禮退了,扯雞巴拉倒,這些天根本沒見著她,丫頭都住在柳編廠了。
老騾也急了,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跟那個凌曉飛。
張老瞥說,還能有誰。
老騾愣住了,怪不得頭些天丫頭老是提曉飛曉飛的,我這還沒注意。老騾一拍頭,說,這個死丫頭,俺非揍死她不可。老騾拾起一根棍子就出了門。
張老瞥一看勢頭不好,拉了一把老騾沒拉住,就火急火燎地去找老騾的大兒了。
丫頭正和幾個婦女有說有笑的編著貨呢,那幾個人都說陳娟這些日子心情好了,也肯干活了,一定有什么好事吧。丫頭說,我還能有什么好事。就在這時老騾氣沖沖地站在門口,丫頭,你給我出來。丫頭看見老騾手里還拿著棍子,緊接著哥和嫂子還有張老瞥都來了。丫頭明白了,肯定是張老瞥把自己的事給抖出去了,爹那張老臉都青了。
丫頭有些害怕了,丫頭說,爹,你,你來干嗎?
老騾鐵青著臉,你,你干的好事。
丫頭說,我,我怎么了?
老騾說,你不要臉,爹還得要,你這些天都在哪兒?
丫頭知道瞞不過了,說,我不喜歡他。
老騾氣得舉起棍子,張老瞥和大兒都上來拉住了。丫頭看見爹舉起棍子,眼淚刷的流出來,從小到大,爹還真從來沒真正的打過她。
老騾說,你給我走,走家。
丫頭不想走,幾個婦女知道出了事,勸丫頭,你先回去吧。丫頭的大哥過來拉著丫頭,還不走,還嫌不丟人。
回到家里,老騾的氣也消了一半,丫頭從小沒了娘,是他把丫頭慣壞的。老騾又生氣了,丫頭不信說,怎么勸她也不聽,不管怎樣就是不跟劉明了。老騾想這事怎么給劉支書個交代呢。尤其是這八千塊錢,已經所剩無幾了。小三陳平上學要去五千多,老大媳婦買豬秧子借了一千,那也不指望還,老騾想到這看了一下老大家的。老大媳婦看見老騾瞅她,裝作沒看見。老騾想,丫頭花了一千多,就是把自己的積蓄搭進去也不夠了,人家還要把花的彩禮錢給算上呢。老騾嘆氣了,你說你呀,人家向咱要錢了,你說怎么辦?
丫頭見爹松了口,說,我掙錢還他。
老騾眼一瞪,你拿什么還,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別去干活了。
丫頭說,我就去。
老騾說,你敢去,你要去我就——
丫頭哭了,你要打我,丫頭站起來要走。
老大媳婦忙拉住了,你說你呀,怎么就不聽爹的呢。人家劉明的條件多好。
丫頭見嫂子也說她,當初就是她勸的,后來丫頭知道劉支書偷偷包給嫂子二畝地,沒收一分錢。丫頭一直沒好意思說,丫頭流著淚說,您都把俺當成什么了,你當俺不知道,你包的那二畝地啊。
嫂子氣急了,說,爹,你望她,你望她。
老騾真的生氣了,打了丫頭一巴掌,你跟誰也不能跟那個小子。
丫頭回到自己的屋里,把門鎖上,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一連幾天過去了,丫頭都沒有出門。老騾漸漸放下心來,但最讓老騾頭疼的是,劉家已經和他撕破了臉皮。張老瞥傳過話來,讓老騾去劉支書家結算清楚,劉家花的錢,必須都得清了。老騾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蹲在院子里抽煙。煙在夜里一明一滅,像老騾的眼睛一樣閃著。準確地說,那就是老騾的第三只眼睛。
這件事已經傳出去了,好幾天老騾都沒出門。老騾覺得,是應該和劉家算算了,要不然就抬不起頭了。老騾硬著頭皮去了劉支書家,是在晚上去的,老騾去叫張老瞥,張老瞥說你自己去吧,俺都沒臉了。
老騾說你真不去,老騾的口氣是生硬的。
張老瞥說,俺欠你的。
老騾說,你不欠,我欠你的。
張老瞥就跟著去了。
談話的內容就是錢的問題,老騾還想抱著僥幸心里,對劉支書說,要不俺再勸勸丫頭。
劉支書就有些不高興了,你把我劉家當成什么人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老騾臉一下紅了,張老瞥說話了,這事都怨我。
劉支書拖著長腔說,作美家的,這事不能怪你,按理說嘛,誰都不怨,年輕人做事,難免會出格。
老騾聽了,心想,還是人家書記有水平。老騾說,劉支書,你看這事咱該怎么辦。
劉支書說,你家的情況我也知道,這樣吧,彩禮算兩千,加上禮金,你還我一萬吧。
老騾一聽,沒了辦法,掏錢的手有些哆嗦,把四千塊錢送到劉支書手里,說,就這些了。
劉支書很生氣,錢呢,你打算給這點就搪塞過去。
老騾說,就這些了,都花了。
劉支書說,陳作有,你把俺劉明耍了,這得怎么算。吃到肚子里,你就吐不出來了。
老騾只好又從另一個兜里拿出一千塊錢,就這些了,不信你翻,你上俺家翻。
劉支書氣得,你是讓我犯錯誤啊。
老騾沒了辦法,看了一眼張老瞥,張老瞥不敢發言。老騾硬著頭皮說,劉書記,你看這樣行不,等俺有了錢再還給你。
最后,劉支書也沒有辦法,只好讓老騾先欠著。
出了劉支書家的時候,老騾心里放下來。老騾回頭想找張老瞥,發現她早沒了蹤影。
丫頭失蹤了,老騾找了很多她常去的地方都沒有。老騾想她很可能又去了柳編廠,老騾去了柳編廠,幾個婦女都說沒來。老騾問,那個小兔崽子呢。老騾找了會也沒見凌曉飛,老騾想她會不會想不開,老騾嚇了一跳,急忙奔了回去。后來有人告訴老騾,在縣城見過丫頭,和一個青年在一塊的。把老騾氣得直蹦,干急也沒有辦法。老騾拉著棍子要去砸曉飛的家,被幾個人給勸住了。老騾想,這日子沒法過了。誰知丫頭天快黑的時候回來了,這倒弄的老騾有點不知所措,生氣也不是,不生氣心里堵得慌。晚上丫頭做了飯,也給老騾盛好,就是不說話。老騾覺得丫頭一下變乖了。吃完飯,丫頭收拾完就坐下看電視,丫頭哪個臺也不看,就看臨沭臺。臨沭臺是縣臺,丫頭原來不看,今晚上就著魔了。新聞聯播放完了,廣告,然后是點歌臺。驀然,點歌臺出現了一首歌《知心愛人》。丫頭有些興奮,屏幕出現幾行字:
我們的愛,比蒼山高。我們的情,比沭河水長。我們永遠不分離!讓我們互相祝福吧,我愛的人——陳娟 凌曉飛
老騾開始沒有注意,老騾看著丫頭眼里流出淚水,當老騾看見又出字幕的時候,才明白過來。老騾氣得呼地站起來,不管怎么著,就是不能跟那個小子,明天我就給你找婆家,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丫頭一跺腳,電視也不看了,就跑了。
第二天,丫頭成了陳村的新聞。
丫頭又不見了,而且一連好幾天。老騾急了,找大兒商量,大兒媳婦恨死丫頭了,她家包的地,被劉支書給抽回去了。丫頭的嫂子說,不管她了,讓她去瘋吧,看她能瘋到幾時。老騾還想管,要去找老二,老騾想到什么,二孩這些天沒在家,而且對丫頭的事不管不問,老騾不明白。
丫頭把她爹老騾給告了。法庭送來傳票的時候,老騾一腚坐在地上,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最疼愛的閨女把他給告到法庭上了。這可是從來沒有聽說的事,老騾這臉可丟大了。丫頭和她爹老騾成了街頭巷尾議論的焦點。
老騾有些崩潰了,一連幾天都不出門。老騾覺得自己實在丟不起這個人,眼看開庭的日子到了,老騾想是不是應該和丫頭好好談談。她到底怎么想的,但老騾還是不愿意她跟著曉飛。老騾把二兒子書田找來,他想讓書田找找丫頭,讓丫頭撤訴,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書田對此事好象漠不關心,老騾有些懷疑這事跟他有關,書田說,爹,你不管丫頭了,你還不知道她嗎?什么事不都由著她,好好跟她說說,別弄的滿城風雨。老騾氣得,現在我就丟不起這個人了。書田看見老騾還硬著,說,爹,真弄到法庭,不越丟人嗎?現在婚姻自由,你肯定得輸,到時都弄的生分了。老騾還想說什么,就咽了下去。書田見爹稍稍松了口氣,說,要不我找丫頭說說,讓她給你老認個錯。老騾沒吱聲,點了煙一個人縮在那兒。書田什么時候出去的,老騾不知道,老騾只是一個勁的吧唧著他的旱煙。
老騾的大兒和兒媳都來找老騾了,他們來找老騾是想和老騾商量著怎么應付這場官司,書良有些擔心,就問老騾,爹,要不咱找丫頭說說,讓她撤訴吧。老騾瞪了書良一眼,老騾覺得閨女不聽他的,法院也不會支持她的。丫頭的嫂子和老騾的態度差不多,爹,咱不管,去法院有什么可怕的,法院也得向著咱,哪有孩子不聽爹的。老騾似乎有了勝算,但老騾還是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法院的人來了,書良看見法院的小車停在門口,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手里提著包。書良腿有些顫,想溜之大吉,先進來的那個人說,你是陳書良。書良想,壞了,丫頭也把我給告了。書良點了一下頭,就想走。那人說,別走,進屋說。書良心里更慌了,那人推了推書良的肩膀,書良看見門口已經來了不少人。書良看了看爹,老騾的臉也變了樣。
進了屋,老騾第一次感到這么緊張,手腳都沒處放。其中一人說,別緊張,今天過來吧,是受陳娟委托,和你們談談。我先自我介紹,我姓王,是負責這個案子的法官,這是書記員小郭。
老騾說,王——法——官,您,您坐。
王法官開門見山,你是陳作有,陳娟的父親。
老騾點著頭,半躬著腰說,是是。
王法官問書良,你是陳書良,王法官看了一眼丫頭的嫂子,你是陳娟的嫂子。
丫頭的嫂子縮在墻角應了一聲。
王法官看看大家,說,都坐下都坐下。陳娟于本月5號遞交起訴書,想必你們都知道開庭的時間,今天提前過來,是陳娟想讓我們給調解,如果調解不成,只有法庭作出處理。陳娟說是你們阻止她與凌曉飛自由戀愛,她要求你們同意她與凌曉飛的戀愛關系,并準許他們的結合。
老騾聽了,怔在那里,這不是開庭啊,看來丫頭眼里還有他這個爹。
王法官說,老陳,你怎么想的?
老騾唉了一聲,都是我慣的,我是想讓她過上好日子,她就是不聽我的,我也沒辦法。
王法官說,那也不能勉強啊,現在是什么社會了,人都在進步,婚姻自由嘛。
老騾說,她,她,唉。
王法官說,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說。
丫頭嫂子插言了,那個凌曉飛沒爹沒娘,有什么好,人家劉明那么好的條件她都不跟。
王法官說,不能那么說,這是兩個人的事。你們還有什么說的,陳書良,你呢?
書良不吱聲。
老騾說,把丫頭叫來,我問問她。
王法官示意,書記員小郭出去把丫頭叫來了。
丫頭進了屋,一聲不響。
老騾問丫頭,你怎么就把俺給告了呢,你想出爹的洋相,你讓爹這張臉往哪兒擱?
丫頭哭了,丫頭說,從小到大你都慣著俺,為什么到了俺自己的終身大事你不愿意呢,爹,俺不想跟劉明,俺就想和曉飛好好過日子,爹——
老騾眼里滲出淚水,老騾說,爹不就是怕你吃苦嗎,你從小沒了娘,到他家什么都沒有,你圖他什么。
丫頭說,爹,俺不怕,俺現在能干活了,俺想和他把柳編廠搞大,到時候咱有了錢,你就不用干活了。
老騾想不到丫頭還有這份心思,覺得自己真老了。
丫頭哭著說,爹,你別怨俺,俺給你跪下了。
在場的人都受到感染,王法官說,老陳,你閨女多好,你還不同意。
老騾扶著丫頭說,起來,起來,你看你。
丫頭說,爹,你同意了。
老騾抹了一把淚,說,起來,你起來再說。
丫頭站起來,說,爹,你不怨俺。
老騾說,爹不怨你,爹怕你受委屈——老騾說完轉身擦淚。
丫頭笑了,丫頭向門外喊,曉飛,過——來。
曉飛進來了,丫頭的二哥陳書田也來了。曉飛走到老騾跟前,說,大爺,對不住了。
丫頭瞪著曉飛,說,凌曉飛,你叫什么,得叫爹呢。
凌曉飛搔了搔頭皮,書田捅了他一下,曉飛不好意思地叫了聲,爹,你原諒。
老騾聽了,感到一股莫名的東西涌上來,是苦,是酸,是咸,還帶著一點甜。
丫頭結婚的那天,是全村最轟動的。老騾把他所有的錢都花上了。送親的隊伍出了村,村頭還站著好多人。
(責任編輯/孫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