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排韻跡

一

那天中午，中共連南瑤族自治縣縣委常委、寨江鎮黨委書記劉澤和對我們說：“你們都到南崗瑤排走走吧，這里很古、很奇、很美、很靜，是最近才開發的旅游景點。”經這么一說，我立即想到：久居都市，天天被嘈雜的聲音所包圍，煩不勝煩，早就有一種逃避喧囂的渴望了。

深冬的陽光很柔弱，所以總感到很暖和。當車子向南崗駛去的時候，左繞右轉，從車窗望去，但見云海滔滔，群山簇簇，林濤莽莽，霎時山風吹來，云霧散去，晴天一碧，群山又露出真容。我的第一印象是：瑤山，的確很靜、很美。

車子駛入南崗，來到新建的“南崗瑤排”的牌坊腳下，仰望南崗瑤排：只見一排排古典的民居群落，都是清一色的青磚灰瓦，樸實素雅，既整齊又不規則，一排排建筑在山腰上，使人頓生一種莊嚴、雄偉、古典的感覺。佩服古代的南崗瑤胞，一代一代地依靠挑戰大自然的智慧和勇氣，巧奪天工，在崇山峻嶺中描畫出一幅自給自足的原始生活圖景。

縣政府辦公室派來給我們作向導的年輕干部徐新權、葉智介紹說：這南崗排是連南八排中最大的瑤寨，始建于宋代，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在最鼎盛的明末清初時期，建有房屋700多幢，有1000多戶7000多人。他們的祖先被認為是秦漢時期“長沙武陵蠻”的一部分。瑤族最早居住于洞庭湖以北，后來，因為戰亂和受歧視而逐漸向湘粵桂三省邊境處遷移，隋、唐、宋朝時期，瑤族分多路逐漸向廣東省內遷移。連南八排的瑤族據說是經過湖南道州、江華等地而遷來的。

我們上古寨了。前邊傳來了“咚、咚”的鼓響和熱情洋溢的瑤歌。熱烈的氣氛中，只見兩位穿戴漂亮的姑娘（瑤語稱莎腰妹）手捧自釀的瑤家米酒遞向我們，身邊的小葉對我說：“一定要喝，不喝會說你不禮貌呢。”我只好“入鄉隨俗”，一口氣喝了一碗，只覺酒味香醇，但很淡，喝上兩碗也不醉人。

然后，臺階上的兩個瑤族青年（瑤語稱阿貴）舉起手中的獵槍，向天鳴放，表示告訴全寨的瑤胞有客人來訪。這時，一旁的瑤族阿貴，腰挎長鼓，跳起了傳統的瑤族長鼓舞。

同來的小徐、小葉向我們說開了這種具有獨特民族風韻的舞蹈里的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

遠古，瑤山上住著父子3人，老人臨終前把家產分給兩個兒子。哥哥貪圖錢財，把家產全部占為己有，弟弟冬比只好流浪在外，給人做工為生，盤古王的女兒房沙十三妹看見冬比人品好，下凡與他結為夫妻。冬比的哥哥想用野法害死冬比，霸占房沙十三妹。盤古王知道此事后，幫助冬比懲罰了哥哥，并把房沙十三妹召回了天庭。臨別前，十三妹告訴冬比：南山上有棵琴樹，砍來做個長鼓，打上360個套環，等到十月十六日那天（盤古王婆誕），踏上360個旋圈，就可以像鷹一樣飛上天去與她團圓了。冬比按照十三妹的囑咐，不畏艱險，克服了重重困難，終于飛上天去與十三妹團圓了。人們為紀念這對恩愛的夫妻，以后每逢盤古王婆誕耍歌堂時，都要跳長鼓舞。發展到后來，凡有什么喜慶節日，都喜愛跳長鼓舞，這種習俗一直流傳到今天。

二

我們拾級而登，轉彎抹角，一邊聽著小徐他們述說這有趣而古老的傳說。不知不覺，我腳下已踩在一道光滑而平整的小道上。這時，不禁眼下一亮：一塊塊光滑、形狀不等的石塊，都留下很古老的陳跡。抬頭向前看，卻是一道非常厚實、堅固的寨門寨墻，寨墻高約6米，寬約1米，由巨大的石頭筑成。小徐剛才說這里附近的寨江鎮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土人（瑤人）居住。由此，我想起了一些史料：進入新石器時代，人類開始定居，用石器制作刀具，用石頭壘砌城堡，出現了初期的社會文化面貌。所以，這瑤寨建筑得如此堅固、美觀就不奇怪了。

統覽全局，我們看清了南崗瑤寨的輪廓了：古寨建于海拔約800米高的陡坡上，房屋依山傍坡，密密匝匝，擠在一起。觀其狀貌，都是石灰拌沙砌青磚，屋頂蓋瓦，四檐翹角。往往是前面的房子的屋頂和后面房子的地面平高。其間有一條走廊過道，橫街直巷，就地取材，以石塊鋪路，把各家各戶串連起來，形成瑤排的格局。而這個格局，也許都是當初瑤胞根據自己的需要，自己出錢，自己設計，自己建造，用當地材料建成自己使用的，這些看似普通的民居建筑絕不僅僅是住宅，它濃縮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歷史，展現了不同民族不同地區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蘊藏著高超精巧的制作工藝。

從外表看，多少顯得有點陳舊殘破，與現時代的一些著名的大村莊相比，就相距甚遠了。但她所具有的古典風貌、建筑氣勢、文化積淀、歷史遺存，卻令人驚訝、欽佩、感嘆，她深深地吸引著我們。

我們對南崗瑤排的興趣，并非發思古之幽情，而在她展示的一連串問題，需要我們去思考、回答。如今，我第一次踏進古寨，就感到那么寧靜、安謐、淡泊，有一種遠古的荒涼，又有一種自然的靈秀，世俗紅塵去盡，市井煩囂去盡，處在這樣寧靜的境界，就感到有走不完的巷道，看不完的屋宇，聽不完的故事。這就不能不使我想到：這個瑤排怎么這樣大？怎么這樣吸引人？為什么經過幾個朝代的盛衰治亂，還能保存完好？這就激起了我們強烈的興趣，要了解這個村子，要研究這個村子，要解剖這個村子。

三

我問：“瑤排這么大，又分別鄧、唐、盤、房四個姓氏，人口眾多，是否有個‘族長’之類的首領人物？”“有的，這就是瑤王。”小徐說。于是，我們信步來了“瑤王屋”。瑤王是南崗排最高首領，據說，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稱呼，在元朝至清朝道光年間，他被稱呼為“天長公”，清朝道光以后，被稱呼為“瑤長”，瑤民和漢人則稱他為“瑤王”。瑤王掌管山寨內各項事務，處理各種糾紛，維護社會秩序，負責對外交涉等，遇有戰爭，則是寨中最高的軍事首領，大家都聽從瑤王的指揮，只要瑤王一聲令下，全排瑤民團結一致，視死如歸，英勇奮戰，直至取得勝利。瑤王在瑤民中有崇高的威望，如遇有矛盾糾紛，大家都得遵從瑤王的裁決。

此刻，我已坐在瑤王屋正廳據說是末代瑤王坐過的椅子，椅子很陳舊但未見損壞的跡象。這屋子和其他瑤胞屋沒有多大的區別，沒有因為是瑤王就突破陳規，越過界線，都是兩房一廳，約80多平方吧，左側房間是瑤王寢室，仍有木床、椅子等實物陳設。據說，只有瑤王可以娶兩個妻子，先過門的妻子負責管理財產、教育子女；后過門的妻子只管煮飯、洗衣等家務，各司其職，互不相干。

瑤王還享有一個特殊的權利，就是死后享有石棺墓葬。我們發現有2座刻有碑文和楚文化色彩圖騰以及墓主“打道”（度戒）后安的法名的明代石棺墓，說明至少在明代南崗排已有石棺墓葬。擺在此處的是末代瑤王備用的石棺和附件。新中國成立后，瑤王思想進步，自愿不用石棺安葬，故此石棺在山寨保存下來。因“文化大革命”期間此石棺被紅衛兵砸毀，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是部分殘件。

南崗瑤排的最后一代瑤王是鄧賣尾八公。新中國成立后，鄧賣尾八公作為瑤族上層人物，被連南縣人民政府任命為縣參事室參事，不久后被選為人民法院副院長，并被推選為廣東省少數民族參觀團副團長，于1950年10月赴北京等地參觀，受到毛澤東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四

將要下山的時候，不知是誰又說了一句：“這里的風景極好，又易守難攻，洪秀全也在這里搞革命運動呢。”經他這么一說，也引起我的興趣。我想：洪秀全是近代中國杰出的農民運動領袖，他領導的太平天國運動是一次偉大的反帝反封建的農民革命運動，是近代中國民主革命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他在發動金田起義前，輾轉數地，來此搞活動，是有可能的。于是，我們又隨小徐的引路，向標有“洪秀全傳教屋”的指示牌方向走去。

原來，這是一間專用的獨立空間，和其他瑤屋沒有異樣，都是廳堂居于中央，臥房分置左右；廳大房小，廳明房暗。廳內陳列著數幅圖畫和用具，恢復當年洪秀全和馮云山在南崗瑤排開展傳教活動的情景。圖片還真實地記錄著洪秀全于清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三月十八日與馮云山經陽山白虎圩到南崗排，在此屋居住數日，宣傳拜上帝教，發動瑤民反清。

我們復前行，轉入一條巷道中，頓感豁然開朗、柳暗花明。有幾位老大娘見我們來，都微笑點頭，以示對遠方客人的歡迎。她們悠然自得，樂也陶陶，都靜靜地享受著冬陽的溫暖。一位老大娘主動招呼我們，并把我們引至一間釀酒的家庭小作坊。小作坊很簡陋，一位懷有身孕的婦女在蒸煮著糯米酒。她大方有禮，幾乎是有問必答。原來她姓盤，是土生土長的排里人。丈夫外出打工去了。她從不間歇地從事著祖輩一直傳下來的傳統釀酒制作。美酒佳釀，大家都喜歡沽她的酒。

她還做小生意，灶旁的木架上擺放著待沽的酒。酒用一個個雕刻精致的竹筒盛裝著，屋前還掠著一竹篙約20只的臘雞。我朋友說，臘鴨見得多了，可臘雞還是見所未見呢。于是，他倆各自買一筒酒，一只臘雞，高高興興地下山了，一種滿足的心情溢于言表。

五

我的思索仍在向前延伸。南崗瑤排獨特的建筑之美、藝術之高以及壁上的雕刻、繪畫，遍布全排，隨處可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俯仰皆是，美不勝收。

2011年11月，中國瑤族研究學會顧問、名譽會長趙庭光率專家到南崗瑤排考察，認為南崗千年瑤寨是全國規模最大、保留最完整、歷史最悠久、最有特色的瑤寨，并親筆題寫“中國瑤族第一寨”匾額。

南崗瑤排，是粵北地區古代文明的典型，亦是一部粵北民俗史。那古典深藏的院落，環山繞屋的竹木筧宛如蛛網，還有山后濃蔭蔽日的古木，這一切，都浸潤了瑤排的古典情韻。那老屋，古樹，山風，田韻，牧歌，野趣，都使人難忘，久久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