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波 內心真相的發現者

我沒認真想過成功的尺度在哪兒。如果你把人生想成一條直路的話，有起點也有終點，那成功應該在起點到終點間的哪一個段落？你把它掛在哪？我沒有想過，但是如果你把人生想成一個圓圈的話，那這個點掛在哪都不重要了。

——吳秀波

吳秀波語速慢，聲調低緩，從容、溫暖中又有一絲游離感，他有問必答，對待每個問題都很認真。其實最初決定采訪吳秀波時，我是有點焦灼不安的，因為這位正值盛名的國民大叔已經接受過幾百場的專訪了，密集的媒體約訪一定會給人帶來壓迫感，也會讓人頭腦疲勞，我擔心吳秀波對我的提問感到厭煩。當真正進入訪談后，我內心的不安和憂慮盡失，我覺得任何的形容詞在他這都沒用了，他一個那么好的人。

在當今的演藝圈里，年輕的藝人們幾乎都信奉“出名要趁早”的定律，而我覺得一個好演員的厚重感可能真要靠他多年的生活歷練和演藝修行路上的不斷累積而成。

命運

上天賜予的“晚成”

我不“擅于”與人為敵，我是個挺“圓滑”的人，我用比較安全的方式來達到我的目的。我其實是一個“壁壘森嚴”的人。喜歡與環境保持一定的距離感。

——吳秀波

小時候的吳秀波孤獨而愛幻想，父親是外交官，他一年中見到父親的時間有限，那時候他的世界是從《岳飛傳》里延伸出來的，每次睡覺前，他都幻想自己騎著馬，拿著一桿長槍，走在荒野上，只有那個時候，他才覺得快樂，少年時的他，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孩。

吳秀波16歲考入鐵路文工團，之后又進入中央戲劇學院學表演，對一般人來說這應當算是順風順水的好開端，然而17歲那年，他得了克隆氏病，被誤診為腸癌，40厘米的結腸被切掉，其實17歲的孩子對于死亡是沒有什么想象和概念的，對當時的他來說，死亡離得很遠，那時的他也許因為懶或散淡，對任何事都不太上心，面對生死竟然沒有任何恐懼和憂傷，他說大多數成年人都沒他那種淡然的狀態。

這么多年過去了，現實生活早已和最初的夢想背道而馳，吳秀波說自己在年輕的時候，對什么事都有些漫不經心，并未認真規劃過自己人生。他在演藝圈里沉沉浮浮二十多年，離開鐵路文工團后，他什么工作都做過，當過駐唱歌手，做過藝人助理，也做過唱片制作人，還開過飯館和服裝店。他也慘敗過，甚至跌落到人生的谷底，34歲那年，他一貧如洗。也正是這一年，他遇到了劉蓓，劉蓓鼓勵他重新回到舞臺，在拍電視劇《黎明之前》之前，他已演過20幾部電視劇，幾乎全是主角，但一直未被人記住，他曾一度懷疑過自己的表演天分。42歲那年，吳秀波終于登上了事業的巔峰，很多人為他嘆“晚”，說他大器晚成。而我覺得這“晚成”來得正是時候，一個中年男人，經歷了生與死，沉與浮，掙扎與清醒后，呈現出來的就應該是這樣從容的狀態。

演戲

解決了我生命里的大部分問題

我能為戲活著，但我不能為了活著演戲。簡單地說，我能為一件假的、不存在的事付出我的生命，但是我絕不能為我的生命“付出”虛偽。

——吳秀波

吳秀波塑造的角色很多，有知青、刑警、黑幫老大、叛徒、臥底、殺人犯、醫生……這些角色由于吳秀波的演繹而具有了標志性的質感。談到角色時，他說“我喜歡康凱、我也喜歡焦陽、我不鄙視丁紹峰、我也理解錢海洋，我覺得這些人活得斬釘截鐵，活得非常坦蕩。因為他們至少在一個機器面前說出了自己的真話。如果我做人做得不如他們的話，我認為我做人做得很失敗。”

作為一枚波蜜，我曾經看過吳秀波近五十部的作品，他的表演松弛自然，看不到“演”的痕跡，每一個角色的神態里都能找到一絲游離于塵世之外的神秘感，這一切構成了吳秀波的獨特氣質。今年曾一度追看電視劇《趙氏孤兒案》，吳秀波版的程嬰，是我看過的各種版本中（電影的、戲劇的）最傳神的程嬰。吳版程嬰的形、神、意的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處，一個因大愛而承受大悲苦的男人被他詮釋得淋漓盡致。程嬰摔子的那場戲，該劇導演閻建鋼曾談到過這段戲拍攝時的情景，他說吳秀波拍完這場戲后癱倒在地，幾百名群眾演員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吳秀波自己也說“演完《趙氏孤兒案》，等于是經歷了一場人生大悲的過程，自己多少會留下點內傷。”

P：吳老師最近在忙什么？

吳秀波：最近在拍《槐樹花開》。

P：這劇名聽起來像是農村戲，那您在戲中演一個什么樣角色？

吳秀波：我演一位公務員。講述的是公務員馬向陽的鄉村奇遇記。

P：我看到幾個版本的程嬰，個人覺得《趙氏孤兒案》吳秀波版本的程嬰最出彩，你對程嬰這個人物的分寸感把握得非常精準，那種大苦大悲隱于平靜的外表下，表演里始終帶著一份如履薄冰的謹慎，每一個眼神都有戲，表演這個角色的時候會很壓抑嗎？在塑造這個角色之前，有找過歷史資料或者看過葛尤版本嗎？

吳秀波：我眼中的程嬰是擁有犧牲精神的一個人，我理解程嬰他所處的環境是充滿對抗的環境，他所受的教育是充滿尊重和禮儀的教育，但是在程嬰身上煥發出了一種犧牲的力量。在拍攝這部戲之前，我是認真看了整個《趙氏孤兒》的京劇，還是很受益的。中國古典戲劇有很多的禮儀的成分在它的表達和身段里自然沒有“演”的痕跡。我也終于明白了為何古人的衣服有時候有行禮的功能。

P：之前看你最早的幾部電視劇，就覺得你表演非常松弛，第一部戲的時候都沒緊張過嗎？

吳秀波：實際上，我自己演過的所有戲，我都不敢回頭再看，拍《立案偵查》最初的一個星期面對鏡頭我都是哆嗦的，全身發抖。但是演戲的樂趣始于發現自己可以借劇中人的軀殼，發泄自己的感情，借角色的嘴，說自己想說的話。去感知和感受角色，然后自己變成角色。

P：諜戰片《黎明之前》是你被全國觀眾所熟知和喜愛的一部作品，劉新杰這個形象可以付諸的筆墨很多，而你對劉新杰這個角色也飽含了自己的情感，甚至自己還寫過一個版本的結局，你有多愛這個角色？

吳秀波：劉新杰這個角色經常展現生活中的常態，比如他迷茫的時候很多。他經歷過很多極致的事情，比如親弟弟死去、同志犧牲、愛人去世，不過盡管命運屢屢擊碎了他的心，第二天他依然面帶笑容。而我也曾經歷過那種“極致的痛苦”。

P：記得之前看過你的訪談，你說自己是個習慣于抽離自我，永遠俯望自己人生的人，你一直是個很清醒的人嗎？每一部戲結束后都能很快抽離出來嗎？

吳秀波：嗯，我覺得演戲就是一種修行，有一半是溫柔的，另一半卻是一個充滿斗爭的戲瘋子。當你周而復始不停地表達的時候，你才發現你是一個被擠干了的海綿。我最看不慣的人就是我自己，沒別人。這世界上，我只看見了我自己，打死他。

P：你說過一個演員首要的能力就是戲假情真，這適用于所有演員嗎？

吳秀波：戲里的故事并不是在每個人生命里都會發生，但是作為一個演員一定要投入全部的感情去感受這個角色。

P：這些年對你來說，四十歲的人生可謂是歷經高低起伏看盡人生百態，你低調不張揚，讓我覺得你一直都與這個圈子之間有那么點隔離感，這是性格還是經歷使然？

吳秀波：我覺得這一切隨緣，我是一個不強求的人。每個演員都有雜念，所有這些讓人無法專注的雜念都源于生活與人性。想要做好，需要改變的是那顆心。放下自我，活在當下。

P：我手頭有一本你的寫真書《上天賜予的一場戲：吳秀波的表與里》，里面提到了“持與修行”，在你看來，一個演員的修行之路，怎樣才能達到覺的境界？

吳秀波：每拍一個鏡頭都要放下利益得失、喜怒哀樂，回到零。長時間地這么做好像一種修行，如果你給自己下一個命令，盡量平靜而愉悅，生活會改變許多。

P：這本寫真集里，我看到你稱自己為“戲子”，這個“戲子”和“明星”有什么不同嗎？

吳秀波：戲子就是戲的兒子，戲劇和語言和文字一樣，都是記錄歷史的一種形式。我就是個靠演戲吃飯賺錢的戲子，戲劇的兒子。演戲從某種意義上只能演一半，另一半是給觀眾去發揮。

P：對于成功與名望你怎么看待？

吳秀波：我以為，一個成年男性成功與成熟的標志在于他擁有真正的方向感。

P：看到在最近網絡上大火的短劇《屌絲男士》里您也客串了一把，在電視電影中很難得看到你搞笑的一面，當時怎么會想到去客串？今后會想過接拍一些喜劇的角色嗎？

吳秀波：客串《屌絲男士》我覺得不同的類型可以做不同的嘗試。輕喜劇當然可以考慮。

P：《北京遇上西雅圖》中你飾演的Frank這個角色造型非常雅痞，觀眾普遍反應非常適合你，你平常也是這樣打扮嗎？

吳秀波：這確實是我現在的一種的正常狀態。胡須是一個男人的標志，當你年輕的時候留著胡須是因為自己還年輕，無所畏懼。然后人過三十五歲以后其實就有點害怕胡子了，因為那個時候整個生命跡象真正開始顯示出你有可能衰老，而且你確實可能已經開始在衰老了，那個時候就特別希望染發呀或是把自己捯飭的干干凈凈的。等你真的過了這一時間以后，其實可能生命有一種狀態是我認了，我覺得“認”這字是一種你管它叫服從也好，或者你管它叫看明白也好，它會慢慢地進入到男人的生命程序中，所以他會知道胡子是特別正常地告訴自己和告訴別人我處在生命的哪個階段了，而我不需要做任何的修飾染黑自己的頭發，不需要把自己刮得白白凈凈的想妄圖告訴你我還擁有年輕的生命，要靠它來贏取什么。

P：聽說當初鄭曉龍導演的《后宮甄嬛傳》中皇帝一角起先想找你出演，被你拒絕，是出于什么原因你拒絕了這個角色呢？

吳秀波：當時導演鄭曉龍是一直找我，希望能邀請我演皇上，我也特別激動，那么好的導演，那么好的小說，我也非常崇拜那個作者。無奈當時我已經簽了一個片約，需要持續到《甄嬛傳》開機后20天左右才結束。很多人勸我先答應了鄭曉龍導演再解約，鄭曉龍導演也一直在等我的回復：“你能在某個時間段先過來我們組嗎？”但我認為現代社會必須有契約精神，當時人家找你簽合約付了片酬，就是對你的信任。所以，我最終還是謝絕了《甄嬛傳》的邀請。

P：從鐵路文工團辭職后，你當過歌廳駐唱歌手，2000年還發布了個人專輯《愛之戰》，今后還會錄制新專輯嗎？

吳秀波：這些年我陸陸續續在演戲，最近也沒有想過怎么做音樂。

角色

父親與孩子

兒子真的把我救了，如果沒有他們我可能失去方向。我很難與人親近，我會在人群里迷失。當我終于有了兩個讓我如此親近的人，他們身上又滿載著那種簡單、勇敢、善良的天性，我才看清楚那條路原本就在，而且一直都在。

——吳秀波

P：生活中的吳秀波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呢？輕松的？淡然的？人家說處女座的人都是完美主義者，你是嗎？

吳秀波：如果生活中我就想退休，并不是說我是處女座就是完美主義者，是要對每一件事抱有負責的態度。

P：中國男人都不太擅長表達感情，作為一個父親，你擅于表達父愛嗎？平常怎么與兒子們相處？

吳秀波：一年中大概只有一個月時間能見到兒子，可是見到他們的那種喜悅真是無法形容。我會陪著他們一起玩游戲，你會發現大兒子跟小兒子玩兒游戲的方式不同，他們看到爸爸在游戲里被攻擊的時候，大兒子會著急地咬嘴，而小兒子閉看著眼睛不忍心看。我覺得他們的這種喜悅最簡單最徹底，陪他們玩游戲就是跟他們交流的方式。

P：因為自己是個演員，會支持還是介意今后兒子也踏入演藝圈呢？

吳秀波：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軌跡，他的人生我希望由他自己做主。

P：如果人生能夠重新再來過一次，你還會選擇演員這條道路嗎？

吳秀波：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富有的人，我擁有了40多年的人生。40多年的時間給我留下的是無法磨滅的人生烙印，或苦或甜，或喜或悲。如果沒有經歷過，沒有人可以描述生命的形態，了解生命的真相，填充生命的色彩。所以如果人生能夠重新再來過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這樣選擇自己的人生。

覺悟

第二個自我

吳秀波說：“作為演員，表現出各種各樣的第二自我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一次偶然的經歷讓我感覺到了這兩個奇妙的自我。從那以后，像是有一個強大的自己在守護另一個‘對外的自己’一樣，每當我處在不能給我帶來安全感的時候，在另外一個自己的照看下，我能夠迅速從激烈的情緒中走出來，恢復并保持一種平靜、愉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