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寄宿家庭搬出來,我一直居無定所,到處打游擊。和Lovely住了半個月,她英國工作的丈夫放假要回來,我就擠到了東北姐姐那兒。她是一室半的房子,她住大屋,那個小居室當時剛住進去一個四十歲的香港女人,在珀斯學Tafe課程。我就在姐姐屋里打地鋪,別的倒沒什么,就是被蚊子咬得受不了。澳洲的蚊子很毒,每天被咬得渾身是包,奇癢難忍,越抓越大,每個被蚊子咬的小疙瘩都會長到小拳頭那么大。那時我身上就像腫了一塊一塊的。還有那個香港女人,大概快到更年期了,特別能嘮叨。每天我一放學回來,她就跟我說話,能說上好幾個小時。我又臉皮薄,不好意思打斷人家,最后不得不把作業拖到11、12點才能寫完。看來在這里也不能長住了。
有一天,在放學的公車上,碰上了張璇,我倆是一個城市一個學校出來的。 兩人見面興奮了半天,又問了彼此的近況。她說,你暫時在我那住一段時間吧,我的室友是一對情侶,人很好相處的。我把大件的行李寄放到了姐姐家,只帶了換洗衣服和學習課本就過去了。雖然室友對我都很好,但自己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沒有自己的空間,不好意思在廚房做飯。有時候做工晚了,再怎么躡手躡腳,總難免吵醒人家,影響別人休息。那時候我就想趕快租一間合適的房子,有獨立的空間,這種愿望一天比一天迫切。但是談何容易!

又過了兩個星期,高宇峰興沖沖跑到我們學校找到我,帶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Snowy,我找到一套好房子,一個獨立的townhouse,有三個臥室,叫上曲政,我們三個把它租下來吧。”我一聽雙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催他:“在哪?快帶我去看看。”然后我們和曲政在電話里約好了3點在市中心worlwhorths超市門口見面,看看時間還早,我倆就在學校附近簡單吃了點快餐。這件事,忽然讓我對高宇峰有點刮目相看。以前我倆初中是一個學校的,同年級,他的學習并不出色,但是有很強的環境適應力。到澳洲的第一天,就換上了當地人的打扮:人字拖鞋,遮陽鏡,肥大的短褲。因為小時候在廣東長大,隨父母走南闖北,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到澳洲的第9天就找了一份工作,破了我引以為豪的紀錄。不久又找到一份網管的工作,想不到他這個在我們那所重點中學經常搗蛋的學生,出國后也可以這么優秀。
我們見了曲政,坐上32路車,10分鐘就到了。下了車,只見安靜的街道,掩映在一排排觀賞樹木之中。每一戶院前、院后,各式的花臺、花圃落英繽紛,千姿百態。鮮紅的杜鵑、幽靜的薔薇、絢麗的天竺葵。從這里遠眺,能遠遠望見穿城而過的天鵝河,波光閃閃,白帆點點。這里就是Perth第三大富人區South Perth。“就是這里!”我們三個人站在一座白色墻體的二層小樓前,典雅大方的拱形門,蔥綠的青藤爬滿了小樓的一側。不一會兒,房屋中介的人也到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態度友好極了,始終帶著燦爛的笑臉。她一邊開門引我們進去,一邊自我介紹說她叫凱瑟琳。一進門是大大的客廳,柔軟的地毯,衛生間和廚房的設施都十分齊全:冰箱、微波爐、洗碗機、洗衣機、烘干機,應有盡有。推開后門,是一個小花園,打理得非常好,院里還有吃燒烤的電爐子。上了二樓,是三個獨立的臥室,最大的15平米,最小的也有9平米,每一間都有大大的衣柜和開闊的視野。我對這房子一見鐘情,往軟軟的床上一坐,憧憬地四周環顧著。高宇峰一看,更得意了:“怎么樣啊?”我不無擔心地問道:“會不會很貴呀?”他更得意了:“一點兒都不貴,$270 而已。平均下來每人才$90, 你要是住小間的,會更便宜呢!” 我一聽,忙迫不及待地點著頭。
凱瑟琳聽到我們愿意租,滿心歡喜地開車把我們載到中介。復印了我們的護照。又拿出好幾頁的表格讓我們填,主要填我們以前的地址和房東聯系方式,據說要調查我們的品行好不好,會不會按時交租之類的。我悄悄問他倆:“中介全權辦理啊?連房東的面都見不著?也不能討價還價?”他倆馬上反駁我:“快填吧,好多人申請呢,能租到就夠你偷笑了,還想討價還價。”交申請表時,我們還交了三百多的押金,說第二天通知結果。

誰知道,第二天剛一下課,高宇峰就打電話告訴我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我們的申請被拒絕了!我還有點不太相信,問他:“你逗我玩吧?”高宇峰急了:“逗你干嘛?中介這就叫我們去拿押金呢!” 我坐在車上,呆呆地趴在那里,怎么也想不通,澳洲人怎么就這么牛,給他錢租他的房子還得寫申請,人家還不愿意!到了中介,凱瑟琳很遺憾地給我們開了押金的支票。大概是看我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有些不忍,跟我們說道:“我們這里還有一套房,在同一個區,也是三室一廳,$250一周。你們要不要去看看,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們說一說,租下來。” 我們三個一聽有了希望,頓時又來勁了。這個房子一點兒都不比上一個差。雖然不是小二樓,但是木制的地板,合理的格局,讓房子更顯得整潔精干了。后院還有一個小籃球場,這是他們倆最喜歡的。何況這一間還便宜$20,受到一次拒絕后,能不能租下來我們就更沒把握了。也許凱瑟琳在背后幫了我們的忙,這間屋子很順利就租下來了。簽合同那天,我們都興高采烈的。那個租房合同有厚厚的一疊,條款詳細之極,你就在房間內擅自釘一枚釘子都有說法,可能從你的鎊金里就扣了錢。這樣我們足足等了漫長的半個月,才搬進了向往已久的殿堂,那個高興呀簡直無以言表!我覺得自己來澳大利亞快半年了,這才第一次有了落腳的地方。為了慶祝,我們去超市采購了肉、菜、調料,美美地吃了一次火鍋。
晚上,我躺在舒服的床上,盯著天花板,美滋滋地尋思:我終于度過了最艱苦的時期,現在有了相對穩定的工作收入足以自給自足。不用像爸爸擔心的那樣,站不住腳。這下苦盡甘來,可以無憂無慮,舒服自在地開始在澳洲精彩的留學生活了。但我想錯了,這段與朋友合租的日子,是我所有經歷中最不成功的。回頭想想,三個孩子,都是家里的獨生子女和寶貝,以自我為中心,被人照顧慣了。現在,來自于不同家庭、不同環境的三個人,在一個屋檐下,獨自打理一切:采購、做飯、洗衣、清潔,有分工,有協作,面對這樣的難題,不要說他們,我都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所以我們合租的日子,摩擦不斷,煩惱也接踵而來。
當時我們的生活費是合在一塊的,每人每周50澳幣。在國內時,去超市采購是一種休閑,就在家門口,為了新鮮就買一兩天的量。而在這里卻完全不同,超市離居民區好幾站地,買得又多,每次都要裝滿滿幾個大袋子,三個人沒車,采購就是一個重體力活。一進超市,每個人喜好和口味不一樣,我看見水果、牛奶、面包在打折,就建議:多買點這些吧,早餐多有營養。他倆異口同聲地反對:不要,不要,我們起得晚,從不吃早餐。沒辦法,我只好自己另外掏錢買,這樣無形中加大了生活開支。
他們的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也讓我很不習慣。就說上次吃火鍋吧,最后余了2元8角,我算好,每人找了9角,他倆不以為然,幾角錢你還記著。他倆人玩電腦每天睡得很晚,半夜肚子咕咕叫,打開冰箱,把我另外掏錢買的面包、冰激淋吃個精光,次數多了,我就很不爽。
有時候我費了吃奶的勁,剛剛為客廳、衛生間做了清潔,用不了一會兒,餐桌上就扔滿了果皮、方便面袋子。只要他們在家,一進門的地方,永遠是兩雙脫得歪七扭八的臭鞋。有時候打工回來,精疲力竭,一開門,臭氣熏天,垃圾堆得都掉出來了,蒼蠅嗡嗡地在上面亂飛。他倆竟意識不到自己處于多么惡劣的環境中,還沉迷在電腦游戲中。這只是舉手之勞,但不管你提醒多少遍,都覺得和自己無關一樣。

高宇峰和曲政不會做飯,盡管我做的也不好,還是由我來做。他倆辦了張健身卡,有時間,就跑去健身或打球。男孩子飯量大,我做一次飯,費時又費力。分好工由他們來洗碗,可每次都只是泡上水,說等一會兒洗。可到了第二天,那一池子碗還放在那里,我不得不洗了碗再做飯。次數多了,我就發牢騷,看他們越來越不順眼。再加上在繁重的課業和打工壓力下,事無巨細我都要操心,電話費、網費該交了,洗手液快沒有了,等等。有一次燈泡壞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才約好人去修,約好的時間還得錯開上課和打工的時間。留學生的日常生活并不浪漫,大部分時刻是枯燥、煩瑣和乏味,尤其是和男孩子合租一套房子。就像張愛玲的名言:“生活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虱子。”
終于有一次,我忍無可忍地爆發了:“曲政,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買回東西,要盡快放回冰箱,你看這凍肉都消了,水流了一地,你掃呀?”我朝他房間瞟了一眼,他好像根本沒聽見,一味地沉浸在游戲中。我沒好氣地把東西放到冰箱里。不管怎么說,他們有一點好,不和我急,惹不起大不了躲出去。
不過有時候也會有一些蠻有意思的事情。有一天晚上,我在房間做一份商業調查報告。高宇峰苦著臉進來:“Snowy, 幫個忙。”我頭也沒抬:“說。”“這個作業,老師上周就布置下來了,但我早忘到腦后了,剛才憋了一個小時,硬是一個字沒寫出來。這次作業很重要的,占總成績的20%,幫我寫一個吧。”我瞟了一眼題目,估計二十分鐘的事,看他蠻為難的:“好吧,就這一次,下不為例。”第二天,我料到他會拿到高分,正想著怎么敲詐他一下。誰知,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丟了一句話:“得了零分。”不會吧?我的水平沒那么差吧?“我們老師火眼金睛,只看了一眼,就宣判了我的死刑:‘我不管你從哪抄的,這次作業零分。’唉!”他嘆了口氣,進屋寫作業去了。
當我們租了這套房子三個月后,更大的麻煩來了。那天我打工回去已經很晚了,高宇峰一反常態沒有玩游戲,在客廳等我,神色凝重:“學校發現我不滿18歲,令我五天之內搬回寄宿家庭。” 我一下有點發蒙,這可怎么辦,我們簽了半年的合同,這么大一筆房租如何負擔呢?雪上加霜的是,曲政也執意要搬走,要和高宇峰住一塊。我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曲政:“他走是沒辦法,你都過了十九歲,寄宿家庭多貴呀,你不知道給家里省點錢啊,真敗家!”無奈,我怎么勸,他去意已決。也許這幾個月他也受夠了我的刻薄、嘮叨。那時候我光顧盯別人的缺點了,意識不到自己的不足。但高宇峰是一個非常仗義的男孩子,媽媽就多次說過,高宇峰也許有很多缺點,但他做人非常好。高宇峰還安慰我:“Snowy, 你不要擔心,這件事和你沒關系。當初我們三人簽了合同,現在因為我們個人的原因,不能履行合同,我們會一直負擔房租,一直到找到新房客。”我一下有點難過。說起來高宇峰比我還小呢,他們也不容易,以前我太小心眼了,對他們有點過分。到他們搬走的一天,家里突然空落落的,我有點想他倆,想起他們的種種好。分開后,高宇峰還打過一次電話:“Snowy,還是你會打理房間,有個女孩子來看房,我熱情地給她介紹了半天,可她看來看去,就看上你那間了。沒辦法,我又只好嚇她,那個房間不包家具,也沒有線,不能上網,把她嚇跑了。” 他知道我租不起那個大間,又絕不愿意住陰面那個小間,寧肯自己受損失也不想勉強我。我嘆了口氣:“你真傻。”后來,陸陸續續有人住進來,收點房租,半年后,我終于搬出來。什么富人區,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