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爾丁城堡(Mardin Kalesi)盤踞在隆起的山頂,向南俯瞰兩河流域,永恒不過剎那間的事,英雄絕塵而去,狹長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依然草色蒼莽。用石灰巖(limestone)沿著山勢建城,這種石材附近滿山皆是,開采極其方便;才鑿下時質地疏松,經風吹雨淋變得越來越堅硬,色澤也由蒼白轉為美麗的蜜金,日頭照射下整座城彌漫光輝,仿佛神佑。
一條主路(Ana Cadde)上,商鋪、面包店、清真寺、基督教堂、修道院、陵墓、浴室、大學、理發館、老郵局、飲水泉、車馬大店,魚鱗般往兩側坡上排開。街巷蜿蜒如迷宮,眉目深重的商人牽驢走過,可能是庫爾德人?也可能是敘利亞或者亞美尼亞人?不緊不慢,重復著每日生計。
許多古老破舊的石屋整葺一新,也許用不了太久,馬爾丁深藏不露的美將會驚動世界。雖然旅游業對它來說還是個新鮮事,但由于歷史上身處絲綢之路要道,又臨近邊境,各民族來往密切相互融合,這里人尤其包容,一點不欺生。哪怕是大巴扎里的小販,也衣冠整齊保持風度,絕不強買強賣,恪守千年來的生意原則,笑臉迎客;若嘗了試了不買,他們不急不惱,只揮手致意,說“Gule gule”(走好,走好)。
公元5世紀之前,原始的拜物教曾在這里普遍流行,人們相信萬物皆有靈性,值得敬畏。隨著躲避宗教迫害的亞述基督徒從南邊陸續移居過來,教堂開始在馬爾丁一帶的山上鑿壁興建;到了公元6世紀,伊斯蘭教出現,隨后400多年間,阿拉伯人主宰這片土地,很多教堂又被改成了清真寺,接著,刀光劍影,塞爾柱突厥、庫爾德、蒙古、波斯首領先后統治,幾易其手,直到1517年,蘇丹謝里姆大帝麾下的奧斯曼人占領了這里;及至20世紀初,土耳其革命推翻蘇丹哈里發統治,馬爾丁也隨之世俗化,然而信仰從未遠離過,至今深入人心。
作為步行便能來去的小城,馬爾丁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紛繁復雜的歷史,多樣的人口構成,以及各種彼此為鄰的宗教古跡,單是亞述基督徒就擁有10幾座教堂,更別說亞美尼亞教堂、清真寺、神學院、修道院了;之間還有派別的細分,甚至同一座清真寺里還有不同教派的祈禱室,相安無事,杏樹撐出一片蔭涼,泉水汩汩流淌。
烏盧清真寺(Ulu Cami)的極其樸素,塞爾柱尖塔上12世紀的浮雕競美不可言,蘇丹伊薩神學院(Sultan lsa)則相當引人注目,它華麗的石雕大門氣勢逼人,庭院更是不怒自威。
土耳其人稱馬爾丁是“石上有詩的城”,其實,它的每個角落都藏滿達芬奇密碼。城東,壯麗的德魯扎法蘭修道院(Deyrul Zafaran)地下,作古的圣人面朝東方,等待復生的第一道日光,城西,恢宏的卡西米耶神學院(Kasimiye Medresesi)中庭,一心求真的學生會在月夜圍坐池邊,借著水面反射的星光讀經。
馬爾丁的手工橄欖油皂相當出名,最出名的那一片作坊開在主街的280號,默罕默德老爹(Mehmet Dede)一家數代經營了幾個世紀,門庭若市。每年收獲季,農民將新榨出的橄欖油、杏仁油、阿月渾子油取最上等,送進城中,皂匠按一定比例調配后倒入石灶,用適宜的溫度熬制成滾燙皂液,然后舀進傳統的皂池中,手工攪拌并緩慢晾干,直至凝固。
用爬犁將皂塊等份切割,可圓可方,整齊地碼成垛堆,風干數月甚至數年,直到皂面慢慢泛出植物果實本來的顏色,金黃、灰綠、杏仁白,才上市開賣,幾百年來,這種傳統手工制皂的技藝從未改變過。
肥皂店的街對面,是炒堅果的鋪子,巴旦木和榛子仁裹了糖,等待配一杯滾燙的土耳其茶,香料攤子五顏六色,紅辣是馬爾丁人最愛的那一口;有人干了一天的活兒,正準備到土耳其浴室舒筋活絡;有人在泉邊洗面沐足,要去向真主做一次長久的晚禱。
夏夜慢慢降臨,屋頂上的生活剛剛開始。躺在白棉軟榻(Taht)上乘涼,用亞美尼亞工匠雕刻的白蠟木做護欄;榻邊必得有水罐,以備隨時解渴,或是圓肚造型(carra),或是細長造型(kirrez),水罐的蓋子同時又是飲水器皿,裝飾著神話故事和繁復花紋。馬爾丁在白縵飄飄中,仿佛星空下航行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