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要命的疼痛來得沒有一絲的先兆。
七點多鐘和朋友們在外邊吃過晚飯回到家里,歪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了一會兒的電視,然后照例地提了一壺開水自己一個人走到了書房里,一卷散發著濃濃油墨清香的書卷剛剛攤開,忽然感到腹部有些隱隱地疼痛。我輕輕地左右扭幾扭想活動腰身,但沒想到疼痛立刻就加劇了。那種疼痛就像是蹲在鐵軌上無能為力地感受飛馳而來的黑色列車,先是疼得渾身不停地顫栗,但只是兩三分鐘的工夫,疼痛就一下子全部淹沒了我。臉色瞬間變得蠟黃,五官被疼痛折騰得錯位扭曲,豆粒大的汗珠一下子滲滿了額頭和臉頰,雙腿哆嗦得站不起來了,我忙驚慌失措地向樓下的家人呼叫求救,妻子和孩子一陣風似地從一樓沖了上來。妻子一邊手腳忙成一團地照料我,一邊吩咐同樣驚慌得不知所以的小女兒撥打急救電話。但就在女兒剛走到座機旁邊伸手去撥號時,刺耳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女兒拿起電話,剛聽到對方說話,就立刻說:“我爸突然生了急病,我現在急著撥急救電話要救護車,你先掛了吧!”妻子問女兒誰掛來的電話,女兒邊手忙腳亂地拔急救電話,邊回答說:“我爺爺從老家掛來的。”
急救車很快風馳電掣地趕來了,把我和家人送到了離家不到兩公里的醫院急診科,醫生很快就診斷出我患的是急性闌尾炎,病不大,但要立即手術。醫生和護士去做術前準備的間隙,我想起了父親剛剛撥來的電話,就吩咐妻子好女人說:“給老家打電話,就說我沒事兒,別讓父母們瞎焦急?!逼拮愚D身走到病房外去撥電話,一會兒就回來跟我說:“電話撥了,父母慌得要連夜往縣城趕,我不讓,讓他們等明天再搭車來?!?/p>
是啊,深更半夜的,父母怎么能趕得來呢?老家距縣城一百二十余華里,山高路險的,每天只通一趟班車,夜晚基本上沒車通行,怎么能來呢?
手術進行得十分順利,不到夜晚十一點鐘的時候,我就被送回到安安靜靜的病房里,打了點滴進行靜養。女兒因為明天早晨還要上早自習,被我和妻子勸回家了。妻子因為剛才一陣又怕又急的慌亂,早也身困體乏了,見我沒事了,伏在病床邊很快就睡熟了。
凌晨五點多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輕輕地推開了,我吃了一驚,撞進門來的竟然是我年逾六旬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半白的頭發已經被汗水徹底濡濕了,父頭上蒸騰著絲絲縷縷乳白的熱氣,父親的黑棉襖拎在手上,貼身的秋衣被汗水浸透了幾大片兒。
“怎么來的,這時候咱們那里還沒發班車呢?”一臉驚訝的妻子問。父母來不及搭話,只是驚慌失措地偎在我的床頭詢問病情,當他們確定我徹底沒事的時候,他們才徹底地松下了一口氣,父親如釋重負地撲通一聲癱坐在病床邊的那把木椅上,母親邊粗聲喘氣邊揉自己的膝蓋說:“累死俺了累死俺了!”
待他們稍稍安定下來,我才問父親說:“你和我媽怎么來的,咱們那里夜晚有順風車搭嗎?緩過些勁兒的父親咧嘴笑笑說:“哪有車搭呀,你媽俺倆是跑著來的。”
跑來的?我和妻子大吃一驚,這么冷的天,一百二十多里的山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的深夜,又這么年邁的一對老人。我有些心疼地埋怨父母說:“不是說過了讓你們明天搭車來嗎?你們怎么能這么急?”
父親又咧咧嘴笑笑說:“誰的孩子生病了,他父母不是這么急?”母親邊揉腿邊說:“你爹說,孩子病得這么緊,別說是在縣城,就是在北京咱也要連夜趕著去,早一分鐘見到咱就早一分鐘安心。一百來里的路,能算遠嗎,這不,你爹俺們不是趕過來了嗎?”
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是的,不論我們離父母多么遠,但父母的心都緊緊地系在我們的身上,我們幸福而風光的時候,父母們總是在沉默地欣慰著,我們成功而得意的時候,父母們總是在不聲不響地替我們高興和驕傲著,但如果我們有了憂傷和困難,他們總是第一個就出現在我們的身邊,他們距離我們總是那么那么地近。
不管世界是多么地大,不管天涯是多么地遠,但是只要我們困苦和需要,父愛和母愛總是離我們這么地近,那是最小的計量單位也無法計量的近,那是給予我們溫暖和力量的近,那是我們永遠都不能忘卻的近。
選自四川出版集團《穿越心窗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