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飯局上,講到老丁,大家都嘆起氣來。老丁不老,因肝癌晚期,他已去世兩年,走時還不到50歲。他是我們的副主編,瘦瘦高高的,有一雙因抽煙而變得蠟黃的手。
從老丁那兒,我才知道,有一種愛情,叫焚心。
老丁彌留之際,身邊的人問,這一生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他臉瘦得剩骨撐皮,口齒已不清,隱約在說:“火……火……”身邊的人疑惑:是冷嗎?或者其他與“火”有關的東西是他生命中的刻痕,以致彌留之際還記得?
終于,有人記起來,他是在說火車呀!
29歲時,老丁結束了第一段婚姻,一個人過日子,住在水果湖雜志社對面的東湖小區。后來,一個女孩子因向雜志投稿,老丁作為編輯,認識并喜歡上了她。女孩是武漢人,當時在西安讀大學,個子高高的,長得還算漂亮。
女孩每次從武漢去西安,老丁必定去送。每一次,他都從武昌火車站陪她上車,再陪坐到西安。到了西安,女孩轉身回學校,他轉身坐車回武漢。回程票,是他去之前就買好了的。這一送,老丁堅持了3年,直到后來,女孩大學畢業,決意斬斷這份感情,并去了北京,他才沒送了——或者說,她不再給他送的機會了。10多年前,火車沒有現在快,武漢到鄭州600來公里,要9個半小時,鄭州到西安360公里,要近6個小時,老丁這一來一往,得在火車上待上30個小時。更讓外人感慨的是,那時臥鋪票難買而且貴,老丁買的都是坐票或站票。
如果不是因為愛,誰愿意這樣折磨自己?在送女孩的火車上,老丁為女孩排解了無聊和寂寞,而在返回的火車上,老丁卻要獨自熬過那空洞的15個小時。他這樣做,所求的僅僅是在西安車站熙熙嚷嚷的人流中,目送一個心愛姑娘的背影漸漸遠行……然而,愛情常常是這樣,精誠所至卻不一定金石為開。老丁深情傾入,到頭來卻沒能牽手心儀的姑娘。
失戀對他的打擊幾近滅頂。
我記得,有一次我去他房間,一打開門,一屋子的煙霧。我擦擦眼,才看清老丁木菩薩一般坐在房中。他的左邊,是一長排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七劍下天山》……應有盡有,他的右邊,是一堆已吃空的方便面盒。我叫他一聲,他回過頭來,對我“呵呵呵”幾聲,聲音低沉怪異,像從陰森的洞里隨風傳出。再一看他,滿臉瘋長的胡須,把那張本就狹長的臉,襯得愈加消瘦不堪。一時,我感到,他正在煉獄,或者說,他就是在地獄中。
這樣一段愛情,對于老丁來說,是刻骨銘心的。于是,老丁彌留之際,在場的幾位好友都猜測,老丁是不是想要他送了3年的那個女孩來見最后一面?大家匆匆拿起電話,與北京能與女孩聯系上的人聯系。幾經反復,終于打通了那女孩電話。女孩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了。她在電話那頭,啞了半天,最后說:“讓我想想。”
這個問題,直到老丁化成一堆灰,直到春天的草綠得很厚了,她還沒有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