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電先生

小阿姨跟媽媽合開的Aloha時尚創意甜品屋在網絡上一傳十十傳百后，最近生意好到爆，我幾乎是忙到沒日沒夜。整家店的裝潢是以夏威夷風情為主題，所以身為店長的我，跟其他服務員一樣，穿上了熱情的斜肩花洋裝，我有及腰的長發，還在耳際旁別上了一朵浪漫的黃色扶桑花。因為我的皮膚剛好是健康的小麥色，所以很多客人會以“Wow你真的很像夏威夷女郎”為由要求一起合影。網絡上流傳多了，我竟然也成了到Aloha的必拍景點。

B桌一個戴眼鏡的男客，舉手示意要我過去埋單。

“請問今天的餐點都還滿意嗎？”

他的視線迎上我時，我仿佛遭到一股強力電流的猛烈襲擊：那種硬闖民宅式的凝視法，讓我有種再不逃跑就要被赤裸裸看透的感覺。但是，喂，他只是要結賬，我逃什么逃啊！

“你們的甜品吃起來，有一種讓我找到幸福的感覺。”

“謝謝。”他明明是在贊美食物，我卻像被告白似的渾身發燙。

他把賬單跟信用卡交給我的同時，也把名片遞給了我：“你好，不知道能不能跟你進一步做個……”原來不是我自己在發花癡，而是他從一開始就故意在對我電力大放送。但所謂國有國法，店有店規：“對不起，我們公司規定員工只能跟客人合影，但不能隨便接受客人的邀約。”

男人臉上閃過難掩的驚訝：“連跟你進一步做個外食生意的合作都不行？”原來，他不是想跟我進一步做個“朋友”！我尷尬到真想當場咬舌自盡。他的名片上寫著徐杰，高明公關公司，活動企劃經理。因為他覺得我們的甜點好看又好吃，想在產品發表會上招待客戶，所以才會對我遞出名片的。

我的臉瞬間刷紅：“對不起我誤會了，我們當然很樂意合作！”

“你剛剛說歡迎拍照是嗎？那我們合作之前不如先來個合影！”為了緩和尷尬，他掏出了手機，我們兩個在自拍器的鏡頭前，笑容可掬，前嫌盡釋。沒想到氣氛才剛轉好，他又突然來個劇情直轉急下：“那夏威夷女郎，我可以帶出場嗎？”

“啊，什么？”天下烏鴉一般黑，他果然對我是有非分之想。我馬上端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壞臉色。

“我們公司正好要舉辦一個以夏威夷為主題的產品說明會，讓客戶在充滿熱帶風情的氛圍中，用愉悅的心情體驗產品的魅力；剛好你們這里的夏威夷女郎都很漂亮，服務也很到位，所以我希望除了甜品以外，連夏威夷女郎也能一起配套帶進活動里。”

我又為自己的失態捏了一把冷汗：“沒問題，這個當然可以商量。”我發現，要跟這個無時無刻都在“漏電”的男人互動，還真需要有點幽默感跟想象力。

一個禮拜后，我跟五大盤的試吃甜品出現在公關公司里。

“Aloha！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你不是跟我約十點鐘嗎？”我看看時間是九點五十分，話說我是早到了點沒錯。

“我是跟你約下午的四點鐘，不是早上的十點鐘。”

Oh My God！我不但早到了，還整整早到了六個鐘頭。

“沒關系，我們正好要進行活動規劃會議，因為你也是配合廠商，不如一起參與討論吧！”

我點點頭，挑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當旁聽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主場優勢的關系，在會議室的主席座上，他指揮若定、運籌帷幄，看起來比在餐廳里的他，更加大放光芒。席間他禮貌性地望了我幾眼，漏電問題就嚴重到幾乎要把我隔空擊斃。會議一直開到快下午一點才結束。

“你餓了吧，我請你吃午餐。”

“除了甜點，我還帶了些三明治，不嫌棄的話，不如你就把試吃當成今天的午餐來享用吧。”請助理買來兩杯咖啡后，他把我帶到公司頂樓，一個空中花園的歐式白色涼亭里。日暖暖、風徐徐，一桌子五顏六色的可愛小甜品，我們像在舉行一場甜蜜溫馨的兩人野餐會。

“好吃嗎？”

可能因為拿下眼鏡的他，視線模糊了，聽覺也減弱了，雖然近在咫尺，他仍試圖把耳朵更靠近我的臉：“對不起，你剛剛說什么？”沒有了眼鏡的阻隔，電波更強了，他深情的雙眼以及好看的側臉，對我毫不留情地大舉攻掠。我故意遞給他一張紙巾，“我說：你一個大男人吃起甜點來，怎么跟小孩子一樣，滿嘴糖霜。”

“哪里沾到了？”他卻一把抓住我拿著紙巾的手，要我引導他。就這樣，原本想要拉開距離的，卻讓我們的接觸更加親密。我的手隔著印有Aloha的紙巾，摩挲著他胡楂微刺的下巴，好多細胞不受使喚地在我體內小鹿亂撞。為了化解自己的不安，我決定要搶回“發球權”。

我佯裝鎮定地說：“怎么樣？你喜歡吃右邊那個波斯頓派，左邊那個草莓塔，還是咖啡旁的蘇格蘭司康餅？”

“我喜歡你 ……”我腦筋一片空白，只能呆頭呆腦地回應他三個字：“真的嗎？”

他點點頭，眼神誠摯地像情圣也像童子軍：“我喜歡你……右邊那個芝士蛋糕，簡單純粹卻口感濃郁。”

為了掩飾窘境，我不自覺地提高八度音：“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這次的合作相當成功，我帶去的每道甜點他都贊賞有佳。但是，我卻有種失落感；除了合影合作，我究竟還在期待些什么？

高明公關公司，應該是一家真的很高明的公關公司。產品發表會當天，運用巨型投影幕以及聲光效果的結合，把夏威夷的海浪、椰子樹、夕陽以及熱情全都搬進了會場。客戶以及媒體跟我一樣驚嘆連連，規格之豪華不是一般的陣仗。

大家都在專注著舞臺上雜技表演的時候，一個客戶突然靠近我。

“Aloha！需要再來點芒果泡芙或是椰子酥餅嗎？”

他什么都不要，卻向我遞出了名片：“我注意你好久了，不知道能不能進一步跟你做個……”

關于這個，我是老經驗了，他話還沒講完，我馬上點頭：“當然可以，樂意之至……”但是我剛入手的名片，卻被第三只手給咻一聲抽走。

是徐杰，他今日也是入“境”隨俗，身上穿著天藍色的花襯衫，脖子上掛著彩色花環。客戶比我還激動：“小徐，你搞什么，人家夏威夷小姐正想跟我做個朋友！”

“大哥，借一步說話！”徐杰把客戶拉到一旁，一番竊竊私語，還給他看了手機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畫面。然后，客戶摸摸鼻子走了。

“我不能跟你的客戶合作嗎？”我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

他搖搖頭：“我是代你告訴他，你們公司規定員工不能隨便接受客人的邀約。”

“也不能因為‘我是你的合作廠商’，就阻止我跟其他廠商合作吧。”

“可我剛剛是告訴他說，你是我的女朋友。”然后他秀出他的手機桌面，竟然是那天我們在店里的合影。“我這邊都準備好了，就等你答應；所以我想，預先跟他宣布這個消息應該也不算太過分。”

這一切究竟是他在耍我，還是我又被自己擺了一道？我仍思緒亂紛紛時，徐杰的助理跑來提醒他要上臺做活動結語了。

“你不要走開，我馬上回來！”

他轉身離開時，我發現他仍把眼鏡掛在襯衫的領口上。

我在后面呼喊：“你忘記戴眼鏡了，小心跌倒。”

徐杰走遠了，助理卻笑著對我說：“不用擔心，我們經理視力好得很。要是他平常不稍微做些隔離，你不覺得我們經理那雙眼睛會電死人不償命嗎？”

假近視真靠近、假漏電真放電……回想這一切，我想在我決定是否要成為他的女朋友前，還得厘清不少疑點。但，話說現在站在舞臺上，那個幽默風趣穿著熱帶花襯衫的他，跟我今天的夏威夷女郎裝扮剛好成一對啊。

啊，我提醒自己，等一下別忘記也要在自己的手機里留下與他的合影。以備以后有人把他的漏電當放電時，我也好如法炮制，拿出點武器來把敵方給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