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鴻門宴”

門不當戶不對

許凱是我男朋友。我們是研究生時的同學，相戀四年，感情深厚。不管家境如何優越，和我一起，他從來都是低眉順眼的份兒。

不待見我的，是他父母。兩個月前我跟許凱拜訪過他們后，婚事就再沒了下文。雖然許凱婉轉地用各種借口，說他們忙，說要和親戚商量……但我知道，他們不希望有我這樣的兒媳婦——還不是我本身的問題。我自認從相貌到學歷到工作，都配得上許凱。不接受，是因為所謂的“門不當戶不對”——我9歲時失去母親，從此跟著老爸長大成人，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而老爸，在機械廠當了半輩子技工，生活在所謂的社會底層，和許凱都為大學教師的爸媽，不在一個“檔次”。這就是真正的理由。

許凱努力從中轉圜，游說我再去他家拜訪一次。他堅定不移地相信，了解我后，他父母一定會懂得我的好。

我告訴許凱，我爸說了，要么邀請你父母來我家里做客，要么就不見，這事沒得商量。我爸是寵我，好脾氣，但是他決定的事也不容改變。你回去轉達吧。

沒有老爸解決不了的問題

兩天后，許凱的爸媽答復了，周末來我家做客。

我把消息轉達給老爸，他淡定地點點頭，那咱們就恭候大駕了。

我問老爸，要不要去采購一些好菜？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飯菜問題。許凱家住兩百平方的復式，小區如公園一般景色怡人，歐式風格的裝修典雅別致。而我們家，老城區里的工廠家屬院，老式的五層樓房，灰禿禿的外墻上爬滿了古老的青藤，房子比我年齡還長……縱然我不自卑，可是畢竟許凱爸媽的態度，會影響到我的愛情走向，由不得我不緊張。

我愛許凱，希望結局圓滿。

老爸卻大手一揮，我的廚藝你還不放心？你只管迎接客人，其他的，交給我了。

我便真的放下心來。從小到大，在我記憶里，還沒有老爸解決不了的問題，尤其是他這樣一揮手，真是很有氣魄。

我們簡單，但不簡陋

接了許凱爸媽過來，開門時，聽見家里竟然有人說話。抬頭，看到樓上的李伯伯樓下的陳阿姨和對面的韓叔叔夫妻，正圍桌而坐，聊得熱火朝天。而老爸，墨綠色休閑西裝、白棉布襯衫、黑長褲，不刻意也不隨意，倒是驚得我嘴巴張得老大。以前只覺得老爸五官好看，沒想到，身材也如此棒，典型的老帥哥一枚。

老帥哥落落大方地迎接客人，順便介紹左右鄰居，對許凱媽媽說，他們都是小佳的長輩，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所以，一起過來熱鬧熱鬧。

叔叔阿姨們果然很有主人范兒，兩個陪一個，把許凱爸媽圍到了中間。因為人多，原本不大的客廳更顯擁擠，但的確熱鬧。

老爸招呼大家落座，拍拍許凱，去，跟小佳端菜去——這口氣，真像使喚自己的孩子。

我偷偷吐吐舌頭，拉許凱進廚房，順便打量了一下家里微妙的變化。才兩天沒從公司宿舍回來，家里居然有了些可愛的小改變。屋角多了一個鐵藝花架，擺了兩盆吊蘭，把整潔的小家裝點得更清新。

當然，這個家和許凱的家不能比，可是，再不好也是我的家。忽然明白了老爸堅持讓許凱爸媽來家里見面的原因，正是老爸一貫的坦白。用他的話說，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凡事不隱瞞。所以，我也從不曾對許凱隱瞞我的家境。

有什么好隱瞞的？就像眼下這桌看上去色澤清新的涼菜宴，雖是清淡簡約，在9月尚且有幾分小熱的天氣，卻更貼切味蕾。

這就是我和老爸的生活，我們簡單，但不簡陋。

缺錢，但不缺愛

果然，許凱爸媽對飯菜很滿意。得知都是老爸親自下廚制作，許凱媽媽更是流露欣喜，用教授式的語言說，書上說愛做飯的男子心地柔軟，難怪養的女兒好修養、好脾氣——明顯是夸張了，她只和我一面之緣，哪里真的了解我？但這樣的口氣，無疑是個好開端。

開了紅酒，小陳叔叔先敬許凱爸爸，并告知兒子正在許凱爸爸就職的院校讀大學，成績還不錯。然后指指我，都是小佳的功勞。

就著這個話題，各位高鄰開始給我無限贊美：懂事、勤勞、助人為樂，從小學習成績好，假期義務當教員，給小區成績不好的孩子補課，堅持了很多年，直到現在。

此言倒也不虛。我笑著接受這些贊美，也坦白事出有因——失去媽媽以后，是院子里的鄰居們給我細膩周到的愛護和照顧，才讓我在單親家庭，過著比雙親家庭還有愛的生活。

所以，趁此機會，我也敬各位有愛的叔叔伯伯和阿姨。

老爸說，嗨，咱這樣的小區，雖然都不是有錢人，卻是個大家庭，缺錢，但不缺愛。

這話，說得絲毫不遜色于大學教授的深度。這些年，早就知道了，老爸有一雙修理機器的手，也有一顆偶爾文藝的心，是個看上去粗糙但實則細膩的男子，今日得體的衣裝，便是證明。

老爸說完，沖我眨眨眼睛，我也沖他贊一個。

許凱靠近我耳邊，你們爺倆兒，夠肉麻的啊。

那是。我溫柔回他，肉麻給你們看的。

我在許凱爸媽眼中，看到了幾許感慨，幾許感觸，幾許感動。

這正是老爸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看到我簡單但不簡陋的成長，看到我的好，看到我的優秀不輸于任何家境優越的孩子。可謂是用心良苦。

這簡單的涼菜宴，其實，也是他擺的“鴻門宴”呢，只是不同于項羽，終是放走了死敵劉邦，最后輸于對方手中。老爸，非大獲全勝不可。看，吃著聊著，他便對我說，小佳，領阿姨在家里轉轉吧。

許凱媽媽笑著點頭，仿佛正有此意。

溫暖的快樂

我的小房間，墻壁被老爸粉刷成淺淺的紫，別致的頂燈也是淺紫色。我對許凱媽媽說，這頂燈，是我爸自己設計的。

許凱媽媽詫異，顏色搭配得很好看呢。

包括窗簾，也是淺紫色底子撒滿白色小花，都是老爸的杰作。我告訴她，從小到大，我的臥室，一年四季墻壁都是不同的顏色，搭配著同色系的窗簾和頂燈。來過的同學說，我老爸很有文藝范兒。

許凱媽媽感慨，你爸夠不容易。

但是……我想了想，認真地對她說，我們過得很快樂。他總能給我驚喜，包括我穿的衣服，都是他挑選的，大家都說好看。

許凱媽媽點頭，他是個好爸爸。

在一個精致的相冊里，保存的是我從讀幼兒園到大學畢業，繁多的獎狀和獲獎證書。用老爸的話說，這才是硬件。而此刻我真想問問許凱媽媽，我這個單親家庭的孩子，真的比許凱差勁嗎？

當然，我要保持謙虛，品質更是硬件。

更何況，我已經看出了許凱媽媽轉變的態度，雖然她說得婉轉：以后，你和小凱要對你爸好。

而那邊飯桌上，許凱爸爸已被熱情的叔叔伯伯敬得小有醉意，感慨現在“鄰居相見不相識”的冷漠，直夸我們這個大家庭溫暖……文人的性情漸漸流露了出來。

老爸呢，穩穩坐在一旁，神情誠懇。但眼神里，卻有淺淺的得意，得意于他這場鴻門宴的完美結局。

只是那得意，也只我這個女兒才能看得出來——那是他在收獲這么多年里給我的愛。

編輯 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