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舞東宮

余遠香

大唐初年，天下太平。這天恰逢東宮太子的壽誕，太子便在正殿內請父皇唐高祖和兄弟秦王李世民欣賞歌舞。隨著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兩個身穿白衣的女子自屏風后飄然而出。兩人的舞姿輕盈曼妙，猶如一對高潔美麗的白鶴。

這兩個女子原是長安一家樂坊的舞伎，年齡稍長的名叫銀雪，因家境貧寒從小被賣入樂坊。稍年幼的女子名叫白玉，原是前朝的將門之后，國破家亡后也流落至此。兩人長相清麗，舞技超群，不久前被沉迷于聲色犬馬的太子知道，強行把她們帶入宮中。

宴會散后，銀雪和白玉分別回到各自房里。銀雪感到有些累，很快上床休息了，白玉卻站在窗前，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出神。突然，白玉聽到耳邊有風聲響起，只見一支羽箭向窗口飛來，她沒有閃避，反而伸手把箭抓住，只見箭頭上帶著一張紙箋，上面寫著一行剛勁有力的小字：白玉姑娘，有事相商，煩請移駕明塔。

白玉好奇心大起，不知是何人相約，于是出門往外走去。明塔位于東宮的西北角，是一座廢棄已久的佛堂，平時很少有人來。白玉來到明塔前，望著里面漆黑一片，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走了進去。她借著從門外照進來的月光，朦朦朧朧地看到佛像前站著一個人，走近一看，竟是秦王李世民。

這時秦王朗聲一笑，道：“本王沒有看錯，姑娘不愧是將門之后，果真膽識過人。”白玉問道：“不知王爺找奴婢來有何事？”

秦王道：“本王想讓你看一件東西。”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貓眼大的黑色圓球，問白玉可認得這是何物。白玉搖搖頭，秦王就拿出一塊絲綢輕輕地擦拭起來，很快，那顆圓球就發出奪目的光芒，原來竟是一顆夜明珠。秦王笑道：“再好的明珠放錯了地方，也會失去光彩，姑娘冰雪聰明，想必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白玉聽完已是心如明鏡，秦王是想拉攏自己，收為己用。聽聞他早有入主東宮之意，與太子雖然表面手足情深，暗地里卻劍拔弩張，水火不容。太子平庸懦弱、荒淫無度，白玉心中其實早有了打算，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可是奴婢身份卑賤，如何能幫上王爺呢？”

秦王道：“你陪伴在太子身邊，一定能獲悉他平日的所作所為。本王想要你做內應，一旦太子想對秦王府不利，你就把消息寫在紙上，在明塔上用箭射到宮墻外的樹林里，到時自會有人去取。”說著秦王把那顆夜明珠放到白玉的掌心，輕輕握著她的手道：“事成之后，定不會虧待于你。”說完轉身快速離去。

從此，白玉就暗暗地留心太子的一舉一動。一天，東宮里突然來了一個精悍的武士，與太子在書房私談良久。白玉感到不妙，悄悄走到后窗竊聽，才知道原來太子要這個武士趁明日秦王上朝之際行刺。

白玉吃了一驚，忙回房把太子的陰謀寫在紙上，出門就向明塔走去。剛走了幾步，她又猶豫起來：太子心狠手辣，要是知道有人泄密，一定會殺人滅口。正徘徊間，她走過了銀雪的屋門口，無意間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見銀雪正在屋里折紙鶴，折好后，又提筆在上面寫了一些字，然后出門向后面的花園走去。

白玉暗暗奇怪，銀雪在紙鶴上寫字做什么呢？于是她悄悄跟了上去。只見銀雪進了花園，直奔小溪而去。白玉恍然大悟，銀雪一定想把紙鶴放到溪里去，這條溪水通向宮外，她要把紙上的消息傳送到宮外去。自己能被秦王攏絡，銀雪也會被別的皇子收買……

白玉正在沉思，突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響起，回頭一看，原來是太子。白玉心里一陣緊張：要是太子發現銀雪的行動，她可就大禍臨頭了。白玉就想跑過去阻止銀雪，可是剛走出一步，她又猛地停住了腳步，一個移花接木的法子飛快地閃過腦海。于是她沒有走向銀雪，反而向太子走去。

白玉走到太子身邊，嫣然一笑道：“殿下，奴婢剛才看到花園的小溪里新添了許多錦鯉，可漂亮了，您去看看吧。”太子聽了點點頭，果然向溪邊的水亭走去。

太子看了一會兒魚，一抬頭，遠遠地看到溪邊的銀雪，有些不解地問白玉：“她放紙鶴做什么？”白玉道：“也許是鬧著玩吧。”太子聽了沒有再說什么。這時銀雪放好了紙鶴，轉身離開了。

白玉知道，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幕，但太子一定把這件事記在腦海里了。倘若今后事情敗露，太子就會聯想起此事，到時就會懷疑到銀雪頭上。白玉心里默默地道：姐姐，既然你也背叛了太子，就別怪妹妹自私了，只能祈求蒼天保佑我們都平安無事。

到了晚上，白玉悄悄地來到明塔，把寫著消息的紙條射向了外面的樹林。第二天，她看到太子下朝后滿面怒容，原來他派出的刺客不但沒有傷到秦王，反而被秦王殺死了。白玉松了口氣，消息果然安全送達了。此后，東宮里一有什么風吹草動，白玉都及時地告知秦王。

時間一久，太子也察覺到了宮內有奸細。這天他思索許久，終于想起了銀雪在溪里放紙鶴的事。

很快，銀雪被帶上殿來。太子見了銀雪，質問道：“那日本宮看到你往溪里放紙鶴，那條溪水通向宮外，你是不是在向宮外通風報信？”

銀雪一臉平靜，沒有辯解，只是點了點頭。太子見狀暴怒，一把抽出長劍，逼近銀雪道：“你可知道背叛本宮的下場？”銀雪道：“奴婢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太子怒道：“那本宮就成全你。”說完猛地把長劍向銀雪的胸口刺去，瞬間一股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她身上潔白的衣袍。

一旁的白玉見狀，心頭一陣悲痛內疚，跑上前去，撲到銀雪身上哭道：“姐姐！”銀雪看了看白玉，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似有千言萬語，卻再也無力說出，慢慢地合上了眼睛。白玉大聲痛哭起來……

奸細一除，太子肆無忌憚，步步相逼，秦王終于決定主動出擊，背水一戰。他買通了守護宮門的衛士，趁太子進宮面圣之際，召集了一批驍勇之士，埋伏于玄武門內，將太子一箭射于馬下，奪取了東宮之位。

一年后的春天，長安城的郊外出現了一位衣著華麗、氣質高貴的女子，這女子正是白玉。現在她已被秦王納為妃子，見今日春光明媚，便帶著隨從出來踏青。白玉走到渭水河邊，突然看到岸邊有戶農舍，窗前掛著一串串紙鶴，農舍門邊站著一個蒼老的婦人。白玉心中一動，就上前問老婦，紙鶴是誰折的。

老婦嘆了一口氣，悠悠地道：“是貧婦的女兒折的，自從她入宮后，每隔幾天就折一只紙鶴放到河里傳遞給我。我已經有半年沒有收到紙鶴了，我想，她大概已不在人世了。”說罷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

白玉心頭一震，顫聲問道：“你女兒叫什么名字？”老婦道：“她叫銀雪。”

白玉一下子驚呆了，她走到窗前細細一看，只見每只紙鶴上都有四個字：女兒平安。原來當初銀雪往溪里放紙鶴并不是向哪個皇子傳遞消息，而只是向家人報平安。

突然，白玉發現有只紙鶴特別大，折得特別漂亮，里面的字跡也多一些。她展開一看，是幾行靈動飄逸的字體，正是銀雪的筆跡，只見上面寫道：“東宮要出事了，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放紙鶴。白玉第一次進明塔見秦王，我就發現了。我與她自小同在樂坊長大，同甘共苦，情同姐妹，萬一有事，我甘愿為她犧牲，真心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白玉看到這里，不禁流下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