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加了一層磚

卞永剛

在縣里，陸萬富可是個名人，雖然他只是大柳樹村的村主任，連九品芝麻官也算不上，可他是全縣唯一的一個蟬聯五屆的村主任。他在任上，的確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事情，不說別的，就說村民的房子重新規劃，建成了統一的三層樓別墅小區，讓城里人都羨慕不已。

最近，陸萬富因為膽結石，在縣醫院動了個小手術，住了半個月，可奇怪的是，除了心腹張會計來探望過他一次，村里其他人一個也沒有來。往常，陸萬富得個傷風感冒，到家里來看望的人都絡繹不絕，這次是怎么了？陸萬富心里有些不舒坦。

陸萬富等傷口愈合，就辦了出院手續。回到村口，正好遇見村里的李大媽，他就打招呼說：“李大媽好！”

“哦。”李大媽應了一聲，直接走遠了，根本沒問起陸萬富住院的事。

回家后，陸萬富又在村里轉了一圈，可是，村里人對他的反應都很冷淡，只是隨口應付幾句，連客套話都懶得和他說。正當陸萬富納悶的時候，鄰居樊豹上門來了。

樊豹的家離陸萬富家最近，只有幾米的間隔。見樊豹上門來，陸萬富心里一熱，想：還是左鄰右舍想得起我來呀！可讓陸萬富沒有想到的是，樊豹見面頭一句，就是氣憤地興師問罪，他說：“陸主任，你憑啥要壓我一頭？”

聽了樊豹這句話，陸萬富一頭霧水，問：“樊豹兄弟，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樊豹說：“你是村主任，建小區時在會上說，村里要統一規劃，頂層的女兒墻只能起二十層磚，可你自己為啥在墻頭多加一層磚？”

聽了樊豹的話，陸萬富這才想起來，他建頂層的女兒墻的時候，工匠一時疏忽，將設計圖上只有二十層的女兒墻，建成了二十一層。陸萬富讓工匠拆了，可是工匠偷懶，不想拆，就敷衍他說：“建好的東西，是不能隨意拆的。你是堂堂的村主任，多加一層磚，就是‘高人一頭的意思，這可應了吉利的口彩。”陸萬富被說得很舒坦，就默許工匠多加了一層磚。這件事，陸萬富只跟家里人說過，外人根本不知道。

于是陸萬富問樊豹：“你聽誰說的？”

樊豹說：“你家老爺子說的，這個總不會假吧？”原來，陸萬富住院這段時間，村頭一戶人家娶媳婦，辦喜宴，陸老爺子也被請去喝喜酒，多喝了幾杯，就把這件事捅了出去。大家聽后心里都不舒坦，陸萬富多加了一層磚，全村的房子都比他家的矮，明擺著，就是壓全村人一頭的意思。

這下，陸萬富終于明白村里人為什么不去醫院探望他了。他望著上門興師問罪的樊豹，說：“你到我家里來，究竟想怎么樣？”

樊豹說：“你和我是鄰居，你不能壓我一頭，你必須把多出來的那層磚拆去。”

拆磚就是拆自家的墻，讓別人看笑話，陸萬富自然不肯答應。而且他是村主任，如果拆了磚，他村主任的面子又放到哪里去？于是陸萬富對樊豹說：“不就是一層磚嘛，多大的事情，何必小題大做？”

兩個人話不投機，就吵了起來，到后來，樊豹見陸萬富鐵定心不拆那層磚，就扔下一句話，說：“你走著瞧。”

見樊豹氣呼呼地走了，陸萬富心里想：這一層磚的小事，你樊豹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陸萬富心里看輕了樊豹，他沒有想到的是，樊豹真的把事情鬧大了。第二天，鎮長打來電話，問陸萬富：“陸主任，今天你們村里有個叫樊豹的來鎮里上訪，說你仗著是村主任，壓人一頭。”

陸萬富吃了一驚，幸好他和鎮長很熟，就對鎮長說：“鎮長，我多的那層磚是建房時工匠一不小心加上去的，這樊豹是個刁民，一口咬定我多加的那層磚，是為了壓他一頭。我這新房已建成了半年，要是專門拆掉那一層磚，我又要重新請建筑隊，這么一折騰，多出錢不說，房子也不美觀了。”

鎮長聽了，覺得陸萬富說得也有道理，就對他說：“陸主任，這一層磚的事，我就幫你一個忙。”

于是鎮長面對樊豹，不僅沒有批評陸萬富多加這一層磚，還反過來勸說樊豹，鄰里之間以和為貴，不要為了這樣的小事大動干戈，小題大做。樊豹聽了鎮長的話，知道鎮長袒護陸萬富，就恨恨地扔下一句話，說：“你們官官相護。”

晚上，陸萬富看見樊豹回家時人仿佛蔫了不少，陸萬富心想：就憑你小子，也想跟我斗？

不過，陸萬富的確瞧低了樊豹，第二天一早，陸萬富還在床上睡覺，他老婆跑進臥室，把陸萬富推醒，對他說：“萬富，不好了，樊豹他、他……”他老婆一急，說不出話來了。

陸萬富睜開眼說：“難不成樊豹要來拆咱家的墻了？”

他老婆說：“不是，你快起來看。”

陸萬富聽了，忙穿上拖鞋，來到自家門口，一看樊豹家那邊，傻了眼。原來，樊豹竟然叫了幾個工匠，在自家的女兒墻上加了一層磚。

樊豹見陸萬富站在門口，就對陸萬富說：“陸主任，你不拆你家的那層磚，我在自家墻頭加一層磚，這總該可以吧？這樣，咱們就平起平坐了。”說完，歡快地唱起了流行歌曲。

聽了樊豹的話，陸萬富啞了，這件事本來是自己錯在前，而且，為了維護自己村主任的威信，他又和鎮長一起搪塞村民，錯上加錯。可是他沒有料到，樊豹竟然來了這一招。

樊豹這么一干，村里許多人都相信了“壓人一頭”這句話，見樊豹在自家墻頭加了一層磚，心想：你們能加一層，我就能加兩層……從這以后，加磚的風氣在村里蔓延開來，加四層磚五層磚的也不在少數，還有的農戶竟然在自家的頂樓又重新加蓋了一層。

本來，大柳樹村是全縣新農村建設的示范基地，縣里經常帶人來參觀，可村民們這么一亂搭亂建，村里的房子高矮不一，五花八門，縣里就取消了這個示范基地。更要命的是，經過這件事，陸萬富雖然還是一村之長，威信卻蕩然無存，每次他勸阻別人不要亂搭亂建的時候，別人總是回一句：“先管好你自己吧。”真讓他噎得慌。

第二年，村里換屆，村民推選樊豹和陸萬富競選村主任。那天，在主會場，陸萬富和樊豹發表競選演說，樊豹只說了一句話：“我如果當上村主任，我最先將自家樓頂多加的那層磚拆掉。”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唱票時，陸萬富看到自己名字下只有可憐的幾票，已無勝望，為了避免尷尬，只得悻悻地提前從主會場退出。沒想到，剛走到自家樓下，突然，空中刮起了一陣大風，接著，他的腦袋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暈倒在地。

陸萬富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救護車上，老婆焦急地陪在一邊。聽了老婆的講述，陸萬富才明白，原來老婆見他這段時間因為磚的事遭了那么大的罪，就擅自做主，請了工匠來拆磚。工匠活干到一半休息，隨手把一塊磚放在墻頭上，沒料到這天風太大，把磚吹下來，正好砸在陸萬富的頭上……

陸萬富來到縣醫院，檢查出顱內有血塊，要做手術，把里面的淤血取出來。主治醫生問陸萬富：“你怎么把頭給傷了？”

陸萬富哼哼了兩聲，說了讓主治醫生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唉，多加了一層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