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莫慌，抱緊我

蚊小倩

有一萬種可能，我或許能比現在更好，但是誰能保證我還能待在宋景陽身邊？若是再能選擇一次，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縱使早已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也愿意萬劫不復。

第一章 我是你娘子

天色漸黑，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些。手上突然一沉，宋景陽蹲在地上一臉無辜地看著我，說道：“娘子，我不走了。”

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差點就心軟了。努力回想起他欺負我時的樣子，才硬起了心腸，冷著臉說道：“你還不快走我就不管你，讓你被狼吃掉。”

宋景陽撇了撇嘴，不得不又跟上了我的腳步。不用回頭也知道宋景陽可憐兮兮地跟在我后面。我心虛不已，不敢回頭。我可不是宋景陽的娘子，確切地說我是簽了賣身契給他的婢女。雖然他一身麻衣，一臉菜色，但依舊眉目俊朗，瑕不掩瑜。不得不令我感嘆，是皇家貴胄怎么都是光芒萬丈的。

趕到客棧投了宿，宋景陽早就累得趴在了床上，拍著床板說：“娘子，我快餓死了！”

我瞪了他一眼，說道：“還有大餅，你要不要吃？”

宋景陽一聽，頓時爬了起來，雙眼放光地湊到我身邊，期待地看著我從包袱里拿出一文錢一個大燒餅，接過去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以前吃穿用度都如此講究的人，現在吃到一個硬邦邦的大餅都這么高興。宋景陽見我看著他，將吃剩一半的大餅遞到我嘴邊，道：“娘子，你吃！”

我替他擦掉嘴邊的碎屑，說道：“這兒還有，你先吃。”

宋景陽沖我咧嘴一笑，這才放心地吃起來。這樣的光景是我想都想不到的。以前的宋景陽和現在的他就如同兩個人，那個運籌帷幄，笑起來總是云淡風輕的宋景陽似乎就這樣消失了。如果讓我選一個，我還真說不上來。我嘆了口氣，從包袱里摸出一個餅，咬了起來，心里合計著還有多少天可以到邊城，安慰著自己，到了以后就好了。

三個月前，宋景陽昏迷了五天剛剛蘇醒。我捧著一把野花，笑吟吟地看著他，他迷蒙地看著我，然后啞聲叫道：“猴子……”

“你才是猴子！”我跳起來，將花狠狠地砸在他頭上。

先不和他計較，我攬鏡自照，看到鏡里的人雖是青春韶華，卻面黃肌瘦，毫無神采。他叫我猴子，也是應該。于是我依舊笑吟吟地看著他，輕撫著他的臉龐說道：“我是你娘子。都是因為給你治病，家里的錢都用光了，我也餓成了這個樣子……”

宋景陽雙目純澈明亮，毫無他政治生涯的詭譎，聽著我的一番說辭還逐漸眼泛淚光，接著就動情地抱著我哭道：“娘子，娘子……”

我推開他，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那你叫什么名字你記不記得？”

宋景陽想了想，搖了搖頭，茫然地看著我。

我拉住他的手問：“你說，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他想了想，遲疑地說道：“你……”

他自己是誰他不知道，那么狡黠的宋景陽居然相信了我編的蹩腳的故事，說我是他最喜歡的人，這一刻，我才真的相信郎中說的他是燒壞了腦子，把該記住不該記住的都忘掉了。

這三個月，我帶著他顛沛流離，一路躲藏，終于快到邊城。只要到了邊城，找到鎮遠老將軍，就會有好的大夫。宋景陽或許就能恢復。

天色微亮，我就把宋景陽拉起來趕路。臨近邊城，人煙也越來越稀少，可用于躲避的地形也越來越少。這是最危險的地段，只有快，才能有希望躲過追殺。

宋景陽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或者是習慣了這樣趕路的生活，一言不發地緊跟在我身邊，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只是時不時地看我一眼。雖然宋景陽現在是個丟了記憶的傻子，但是武功的基底還在。這般趕路對于以前的他來說可能是家常便飯，所以他依舊氣息平穩，腳下生風。可是我自從入了宋家的門，練個功都要偷偷地找機會，還不能把自己練成絕世高手，因為容易出破綻。所以現在，有點像是我氣喘吁吁地跟著宋景陽。

路邊的樹木漸漸稀少，連人煙也不再輕易得見，雖是不利于找到棲身之處，但我的心似乎落下了一點，因為這表明離邊城不遠了。僅僅這一點點的輕松都讓我頓時覺得心神舒暢。我看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宋景陽說道：“我們歇歇。”

宋景陽笑顏如花地點著頭，我狐疑地看著他，問道：“你干什么這么高興？”

“娘子剛剛笑了，你高興，我就高興！”宋景陽一臉滿足地看著我。

現在的宋景陽竟會為我的笑容而開懷滿足，讓我不禁失笑。我捏著他消瘦的臉蛋兒，問道：“你會不會一直記得我？”

“會的。”宋景陽鄭重地點頭，見我但笑不語，以為我不信，連忙舉起手做發誓狀，道：“若我不記得娘子，那我就……以后都沒肉吃！”

“哈哈哈哈……宋景陽，你這個傻子！”我開懷大笑。

宋景陽板著臉說道：“我不傻！”

“好好好，你不傻！可是你以后會有很多的娘子，你只要記得娘子就好了，又不是記得我！”我故意刁難他。

宋景陽撓撓頭，笑著說道：“我以后只有你一個娘子！我把你的名字刻在心里面就不會忘掉了！可是，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連自己娘子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你還不是傻瓜！”我替他擦了擦臉上的灰塵，又顯出他膚如凝脂的好臉蛋兒來，“你要記住，我叫明月。”

宋景陽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說道：“娘子，我記住了。你是明月，我的娘子叫明月。”

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動著，一下一下，讓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不禁眼眶溫熱，要是，我真的可以是你的娘子，該有多好！

第二章 混在侍衛堆

那一年，我才十歲。被一群乞丐追趕著，四處竄逃。一個跟頭便栽在剛剛邁出轎子的他的腳下。他滾著金邊的錦袍被風微微吹起，四爪金龍似也有了生命般對著我張牙舞爪。他的侍從喝退了圍攻上來的乞丐，對著我說道：“哪里來的臟東西，不要弄臟了王爺的腳，快滾！”

宋景陽蹲下身來，我便看到了他溫潤如玉的笑容：“你可愿意跟著我？”

我遲疑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便昏了過去。我的遲疑是因為我在思考跟著他有什么好處，接著點頭是因為想到能有飯吃了，昏了過去是因為餓。醒來后，換了新衣服吃飽飯，管家將我領到他跟前，我便是如此回答的。

宋景陽是皇帝的第七個兒子，皇帝十分喜愛他，因此在他十歲時便封了王賜了府邸。可是樹大招風，更何況是在皇家，皇帝的一舉一動可謂都是有深意的。這樣的做法無疑把宋景陽推到了風口浪尖，宋景陽是怎么化解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救我那年常常悠然自得地在庭中彈琴作畫，便可想而知這個謙謙君子有多少花花腸子。

管家把我的祖宗十八代問了一個遍，還是不放心。看著怡然自得的宋景陽，管家支吾著說道：“爺，雖然這樣看來這個丫頭沒什么可疑，可難保……”

“若是以后發現有何異樣，直接殺了她也不遲。”宋景陽云淡風輕地說著，卻讓我不寒而栗，宋景陽依舊含著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戰戰兢兢地磕頭，回道：“奴才明月，奴才一定盡忠職守，除暴安良。”

宋景陽被我逗笑了，看著我說道：“你瘦得跟猴子一樣，還能除暴安良。你跟著宋管家下去，領份差事先做著，能盡忠職守就不錯了。”

我連連點頭，宋景陽盯著我，想了想，說道：“你就去和府里的侍衛住一起，說不定還真的能除暴安良。”

“爺，她一個小姑娘……”宋管家有些為難地說道。

我發誓，我看了宋景陽眼睛里的不懷好意和狡黠，接著他打斷了宋管家的話，繼續提筆描畫，不再看我：“就這么定了。領下去吧。”

于是，我在宋府的兩年時光里，常常是看不清楚自己長什么樣子的。那時候，年紀小，和男人一起住也把自己當成了男人，只知道打掉牙齒和血吞，技不如人只能挨揍。我想我現在不能成為一名絕世美女和當初宋景陽的安排有著莫大的關系。我知道，宋景陽也怕自己救錯人，怕我是細作，把我扔在侍衛堆里不僅能直接看出我是不是身懷什么絕技，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目的，還能順便讓他的捉弄得逞。那時候的宋景陽，不過是個比我大幾歲的毛頭小子，再怎么老謀深算，也不會想出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來。我也如他所愿，安分守己，盡忠職守，就差沒把自己的命賠上過了兩年。

第三年的春天，宋景陽邀了幾位大臣在院子里賞花，正巧我剛和某個侍衛搏斗完，帶著掛彩的臉準備溜回自己的房間，與宋景陽來了個不期而遇。宋景陽臉上的表情變換莫測，看著我許久，才道：“你是哪個地方的丫鬟？”

“回王爺，我是侍衛處的。”

“這侍衛處幾時也需要丫鬟伺候了？這怕是……”一位老大臣開口說道，旁邊的幾位大臣也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

我心里暗暗得意，宋景陽虐待丫鬟，傳出去可不好聽。正在竊笑，便聽得宋景陽笑著解釋道：“前兩年在街上救了個乞丐，當時也是有所顧慮便把她派到侍衛處去了。如今她倒是也長高了不少。宋管家，她以后就跟著我了。傳話下去，她是我的人，以后都不準再欺負她。”

聽到這句話，我本該是感激涕零的，可是我知道宋景陽打的是什么算盤。于是我順勢假模假樣地俯首磕頭謝恩。果然聽到旁邊的大臣紛紛稱贊道：“王爺果然有仁君風范。”

宋景陽也笑納了，碰上我不屑一顧的眼神，宋景陽神色一怔，復又恢復如常，領著官員走了。待到再見到宋景陽已經是晚上，他估計出去飲了酒，身上帶著些酒香，臉色緋紅，見我盯著他看，他笑著說道：“這兩年你的功夫可沒長進過。盡是挨打了！”

“奴婢天生愚鈍，學不到什么功夫。”我沒好氣地回道。

宋景陽也不惱，不知道是飲了酒還是怎么，烏黑的眸子格外明亮，看著我笑嘻嘻地說道：“本來以為你是哪個王爺派來的，想要對我使美人計，結果是大失所望了。”

這句話深深地挫傷了當時的我的自尊心，我能覺得自己難看，但不能讓別人說我長得難看。于是我將毛巾重重地扔在盆里，冷冷地行了個禮，說道：“水冷了，奴婢再去打盆水。”

“明月，你可愿跟著我？”我一愣，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到宋景陽眼中的寂寥，想起當年還是少年的他，心一下子就軟了。還未回答，宋景陽已經直接躺在了床上呼呼大睡。

第三章 再次救我

到傍晚時，氣溫驟降，可目之所及還是看不到人煙。我拉了拉宋景陽的手，道：“我們找個地方停下來，今晚就不趕路了，怕會下雪。”

“下雪？下雪是什么樣子的？”宋景陽好奇地看著我。

“下雪就是天上飛滿了蒲公英，把房子啊樹啊，大地啊，都鋪得雪白雪白的。”

“真漂亮！”宋景陽一臉向往。

我看他一臉期待，于是轉了話頭，說道：“雪是水變的，等下到你身上變成了水，你就會濕漉漉的，等到天亮的時候，你就成了冰人，被凍在冰里凍死了。所以，快點找個地方避一避。”

“我不要被凍死！”宋景陽聞言立刻搖頭，“下雪真不好！”

這一刻的宋景陽僅僅為了自己而活著，他的快與不快都是來自己內心簡單的需要。

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一個山洞暫時躲避一下這場風雪。宋景陽已經將火生了起來，映得臉頰紅彤彤的。守著火堆，宋景陽已經昏昏入睡了，看我沒睡，他也努力睜著眼。我輕聲哄著他先睡，他才靠著我沉沉睡去。

等了一會兒，沒發現什么異樣，我也閉上了眼睛。洞外的風聲將我驚醒，卻發現自己靠著宋景陽睡著了，他笑嘻嘻地看著我：“外面風聲太響了，把我吵醒了。娘子，你睡得好熟啊！”

不是我睡得熟，是宋景陽的武功本就比我高出許多，聽覺嗅覺都比我好很多，這樣的風聲早就將他驚醒了。他輕撫著我的發絲，說道：“娘子的頭發真好看，摸上去就像絲綢一樣柔軟！”

這還是宋景陽第一次夸我吧！我好笑正欲站起身來走走，卻突然看到一條蛇沖著我吐著猩紅的芯子，我顫顫巍巍地指著那條蛇對宋景陽道：“宋景陽，救命！”

悶的一記聲響，宋景陽已經分毫不差地將一塊石頭擲了過去，將蛇打了個穿。宋景陽扔石頭的手還在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地對我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有我在，不怕。”

我一怔，這一刻的宋景陽一點都不像傻子。記憶飛轉，這是他第三次救我了吧，除了他把我從乞丐堆里救出那次，還有一次還是在宋王府的時候。那時宋景陽在練劍，吩咐我在一旁學寫字，可是偏偏有一條不知好歹的蛇不知什么時候就偷偷爬上了桌。我嚇得不敢動彈，哆哆嗦嗦地喊：“爺，救……命……”

宋景陽立馬沖過來，快刀斬亂麻一樣瘋狂地砍向那條蛇，有種碎尸萬段的意味。當時我還以為蛇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后來管家來了，將他手中的劍拿下，宋景陽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虎口震得裂了個口子。管家責怪地瞪了我一眼：“還愣著，還不去拿藥來給爺上藥！”

“我沒事。”宋景陽臉色依舊蒼白，看著我呆呆愣愣的，沖我一笑，說道，“一條蛇就把你給嚇傻啦！”

“爺，您還有心說笑，您不是從小就怕這東西嗎？把手傷了，皇上看到又該好好兒責問一番了。”管家不耐地看著我，斥責道：“一條蛇就大驚小怪的，讓爺受了傷！還傻站著！拿藥去啊！”

我回過神，邊走邊回頭，宋景陽依舊是笑著看著我，突然我腦海里就閃過一個詞，笑靨如花。我才猛然驚覺這個男人長得還真好看。

一番亂想后，我緊緊握住宋景陽顫抖的手，笑著看著他輕聲說道：“我不怕。你也別怕。”

我想我這一次的決定是對的。無論宋景陽是那個聰明絕頂的人，抑或是現在簡簡單單的傻子，他都會這樣去救我，就足夠了。我想從那一次火光漫天，他將我拉上馬開始，我就注定要為他萬劫不復。

第四章 國變

三個月前，梁王等不及皇帝退位，便揮軍直入京城。等到兵臨城下，皇帝才猛然驚覺。派出自己親手栽培的一騎死士將遺詔和玉璽連夜送至宋景陽手中，并傳旨宋景陽，務必逃出城去，到邊城找到鎮遠將軍，請他協助回城捉拿叛賊。若是兵力不足，可向北狄王借兵。

梁王逼宮，封閉城門，火燒京城。宋王府的家丁也四散而去。我站在混亂的街頭不知所措，看著火光染紅了京城的半邊天。我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宋景陽不知所終，我的價值也到此為止。可是，宋景陽居然策馬飛奔而來，風鼓起他的衣袍，他伸出手，對著我說：“跟我走。”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漫天火光散落成星，照亮了我的整個夜空。那一刻，或許我就決定好了，就算萬劫不復，我也要和他在一起。因為他的折回，損失了那一隊死士。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我緊摟著他的腰，與他一起策馬奔馳了三天三夜，直到馬力竭而亡才停下。宋景陽與梁王軍隊廝殺時受了刀傷，雖不致命，可是連夜大雨卻讓他傷口感染，這一昏睡便是五天，醒來便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江湖郎中的醫術僅僅能治好他的刀傷，卻不能幫他恢復記憶，所以我便帶著他化成夫妻，東躲西藏連夜趕路去邊城。到了邊城，就能找到好的軍醫替他診治。自然，北狄并不會無緣無故為他出兵，北狄的公主曾到京城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便窮追不舍，宋景陽以自己年輕，未立業不敢成家婉拒。當時我還把這個當做笑聞拿來戲弄他。現在，他卻不得不去找這位公主，尋求援助，而我，也不得不成為那個送他去的人。

宋景陽想做一個好皇帝，能做一個好皇帝，所以，我要幫他去實現。雖然武藝沒有精進，但我對暗器的天分卻明顯高過了習武。暗器講求手法精準，不易被習武之人察覺，雖不能應對大規模進攻，但殺一人與自保完全足夠。越小，越容易得到信任，越平凡，越容易生存下去。這就是當年師傅選擇讓我潛入宋景陽身邊的原因。

等到天亮，外面果然下了雪，雪光透進了山洞。自從昨夜將蛇殺死后，我不敢再睡，我們生了火，怕召來其他的野獸。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看見反射的雪光，心中才松了一口氣。將宋景陽搖醒，對他說道：“下了雪，我們要趕路了。”

宋景陽睡眼蒙眬地點著頭。出了山洞才發覺雪還在下，我對宋景陽說：“以前下雪你是最高興的，你總喜歡說，瑞雪兆豐年。”

“瑞雪兆豐年……”宋景陽茫然地看著我，好似我講的是別人的事情。

我不理他，繼續說道：“你要記著，你叫宋景陽，一直讓你貼身收著的東西，見了鎮遠將軍才能給。”

“鎮遠將軍是誰？”宋景陽一臉茫然。

我語塞，這怎么形容。忽然想起那日他偶然間提起過，鎮遠將軍本無字，先帝為表示對他的恩寵，賜字鴻德，當今天下也只有皇帝能如此稱呼他。于是，我對宋景陽道：“你就說你找鴻德，記住，找鴻德。”

“記住了。娘子，你要去哪里？你認識不就可以了嗎？我怕我記不住。”宋景陽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一怔，在心里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才驅使我說了這番話。我強自穩定心神，對宋景陽笑著說道：“我不走。只是我和你說的話你都要記住。如果你沒記住，你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宋景陽臉色一白，重重地點了頭。我牽住他的手，道：“你還要記住我的名字，你答應過你不會忘記的。”

宋景陽將我的手拉至他的胸前，說道：“在這里，娘子在這里。”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淚就要掉下來。我順手輕輕拍宋景陽的頭，責怪道：“誰告訴你說這些甜言蜜語的！以后不準說！”

宋景陽揉揉自己的頭，嘿嘿地笑著，道：“不說了，不說了！”

雪還在繼續下著，落在身上一下子就不見了。宋景陽因為丟了記憶，便覺得稀奇，一路上用手接著雪花，自個兒玩得高興。下了雪，步伐就慢了下來，我怕雪下得深了，路越發不好走，便催促宋景陽別玩了。宋景陽倒也順從，跟著我加快了腳步。

雪越下越大，宋景陽替我拍掉頭上的雪花，將手擋在我的頭頂上。我以為他是發現了新的玩法，也沒理他。走了一段，才發現他一直這樣舉著。于是，我停下轉頭問他：“你在做什么？”

“剛才我看到雪一下就不見了，想起你說雪是水變的，怕是掉在你頭發上變成水了。要是你全身都濕了，會被凍死，我幫你擋擋。”宋景陽依舊傻傻地沖我笑。

一股暖流席卷了我的心，該死的宋景陽，今天是怎么了。我把他的手拉下來，看著他凍得通紅的手，說道：“你這樣舉著不冷不累啊！要是你被凍死了我可背不動你！我們走快點，就不怕被雪淋濕了！”

“娘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宋景陽乖乖地將手放下來，傻傻地放在自己的嘴邊呵著氣。

要是我說什么就是什么，我真的想問你，你不做皇帝了好不好？我們不去邊城了好不好？若是眼前的宋景陽，定會樂呵呵地點頭稱好。可是萬一有一天他想起來了，他成了那個運籌帷幄的宋景陽，定會恨我沒有帶他去邊城。所以，我不能自私，不能讓他恨我，哪怕一點點都不能。

到了傍晚，雪終于停了。一路上走過來都是我和宋景陽兩人深深淺淺的腳印，并無他人。終于隱隱可見城墻的輪廓，就快到了。危險，應該也快到了。我低聲對宋景陽道：“不管等下發生什么，你只管朝著那個城墻走，快到了就喊救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那你呢？”

“我也不要管。”

宋景陽不置可否地看著我，眼中盡是不解，我知道這個小傻子現在是不會輕易丟下我的。于是我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我武功高強，可是我只能保住自己，如果你在這里會讓我分神的，所以你要一個人走，只有你進了那個城，我才能活下去，明白嗎？”

宋景陽聞言才慎重地點頭。

我知道，梁王不會輕易放過宋景陽，師傅不會輕易放過我。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我們必去的地方前殺了我們。雖然一路上也有各種暗殺，但都不是最頂尖的高手，如果我猜的沒錯，靠近邊城的地方才是最危險的。師傅管這一招叫做，黃雀在后。

四處荒無人煙，一片白茫。連著可以藏身的樹都少之又少，所以一點點動靜也被放得十分大。武功比我好上千倍的宋景陽早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勁，握住我的手明顯變緊，說道：“娘子，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在靠近我們。”

我掙開他的手，說道：“記住我說的。還有，你的腰間有劍。快走。”

邊城的輪廓已然清晰可見。宋景陽一人在雪地中走比拉上我本應快上許多，可是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大大減慢了速度。那種肅殺的緊迫感越來越近，我甚至覺得再慢一步他也走不了了。于是，我對宋景陽吼道：“快走！快走！”

話音未落，黑影已經分為兩隊將我和他圍住。領頭的果然是我的大師兄，也是曾經負責與我聯絡的人。最厲害的果然安排在了這里。顧不上許多，我與身邊的黑衣人展開了廝殺。暗器數量有限，我要確保有足夠的暗器護他進城。

“宋景陽，你有劍，你會武功，你可以殺人！”我沖茫然無措的宋景陽喊道。

此時，師兄已經持著手中的劍離宋景陽只有一步。宋景陽的武功也是師承天下第一劍，劍法精湛，大師兄對他還是有所忌憚的，不敢貿然出手。宋景陽聞言，似是恍然大悟，又或者師兄的殺氣激起了他的本能反應，他開始拔劍回擊。

雪白的大地漸漸染上血色。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傷，或者傷了多少地方。身上的暗器依稀可數，宋景陽也被大師兄帶領的幾個人糾纏不已。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氣力，不管那些刀光劍影，奮力沖向宋景陽，將手中的暗器盡數拋向大師兄，或許一切來得太突然，黑衣人沒有預料到我會奮死一搏，而這一剎那的猶豫，給宋景陽換來了機會，宋景陽深深看了我一眼，趁機突出圍去，往城墻跑，邊跑邊喊：“救命！救命！”

城墻上的火把燃起，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時期，邊城的戒備自然非比尋常。火光從城墻上漸漸向城墻下聚攏。大師兄看了倒在地上的我一眼，冷然說道：“把她帶回去見師傅。”

或許等會兒，宋景陽就會帶著軍隊來這個地方找我，或許我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再看到他。不知道宋景陽看不到我是會怪我騙他，還是會恨我。又或者他治好了病便忘記我了。也罷也罷，我已無力反抗。火光在我的眼中漸漸變得模糊，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宋景陽的臉，那天也是這樣，他的眼睛璀璨如星。再見了，宋景陽。

第五章 我的真實身份

漸漸要我蘇醒的不是意識，而是痛徹心扉的疼痛。我緩緩睜開眼，曾經是自己長大的地方現在看來如同地獄般險惡，如同初見般陌生。

師傅坐在太師椅上，抿了一口茶，半瞇著眼睛問道：“你知道叛徒的下場是什么。”

“是，我知道。”

曾經看過一個師兄被抓回來，就那樣活活地被種種刑罰折磨致死。他是疼死的。

師傅冷笑一聲，緩緩說道：“那你選擇哪一樣？”

我坦然一笑：“我能猜到師傅想什么，想必師傅也知道徒兒的心思。”

“我的幾個徒弟里面，屬你最玲瓏剔透，懂我的心思。可是，這次你卻猜錯了。”師傅緩緩睜開眼，笑著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怕死，甚至求死，可是偏偏梁王要留你一命。當初，宋景陽寧愿冒著折損一隊死士的風險也要折回來救你，證明你還是有利用價值的。但，你是本門的叛徒，該受的你也逃不過。”

“你想用我來要挾宋景陽？”我不禁失笑，道，“我既無相貌也無權力，能助他什么。他之所以待我好，是因為他失去記憶變成了傻子。待他恢復記憶，他還是那個只要江山的王爺。師傅，這次您猜錯了！您高看徒兒了！”

“無須多言。為師說了要留著你的命，你便現在不能死。你知道，現在若你一心求死的下場，那只會讓你，更加生不如死！好好兒活著，還能見到宋景陽。”

如果不是最后這一句話，我想我會一意孤行地求死。宋景陽，就讓我自私這么一回，讓我再見你一次，一次就好。

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天，身體的各種疼痛讓我昏過去又醒過來。渾渾噩噩的日子，讓我覺得是不是我已經死了。直到再見到陽光從門外照進來的時候，刺得我睜不開眼睛，無法適應這樣的光明，我才感覺到自己還活著。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清站在我面前的人。身著明黃色龍袍，與宋景陽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加成熟些。看來梁王已經迫不及待地登基稱帝了。

“朕道皇弟喜歡的是什么樣的天姿國色，不過如此而已。”梁王不屑地說道。

我冷笑一聲，回道：“我早說過，我不是你們可以用來要挾宋景陽的人，你們錯看了。”

“是與不是待會兒便知。才不過半月的光景，七皇弟便能得到北狄的援軍，朕倒是小瞧他了。”梁王轉身吩咐道，“帶她到城樓上去，懸于城墻外，看看宋景陽是何反應。”

借到了北狄王的兵 ，那宋景陽與公主成親了？也好，只要他好就好。只要能再見他一次就好。梁王用繩子縛住我的腰，將我懸于城墻外。突然的疼痛讓我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漸漸適應了陽光的明媚，我才看清城墻下的宋景陽。

他一身鎧甲，閃著耀眼的光，身形挺拔，端坐在馬背上，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身后是著裝整齊，井然有序站列的軍隊，他騎馬站在那里，便是熠熠生輝。

梁王得意地說道：“皇弟，你的女人可被朕掛在這城墻上，你要是輕舉妄動，她可就完了。”

“皇兄的伎倆就用完了嗎？要用一個女子來阻擋千軍萬馬？怕是皇兄想得太兒戲了。本王根本不認識城墻上的女子，她是死是活與本王沒關系。本王有先帝的遺詔和玉璽為證，本王才是受命于天的皇帝。梁王，你殺君弒父，謀朝篡位，其罪當誅。爾等助紂為虐，若及時悔過還有一絲機會，不然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萬歲萬歲萬萬歲！”宋景陽的軍隊發出震天的呼喊，氣勢磅礴。

我看不清楚宋景陽的表情，可是我知道，真正的宋景陽回來了，那個運籌帷幄的宋景陽回來了。他恢復了記憶，他，也不再記得我。就算記得，他也不會是那個只要我開心的宋景陽。不認識也好，不認識便能當做不曾遇過，便能沒有愧疚地活著。

“果然？好，把她放下去！”梁王說著，便命人來割縛著我的繩子。

我感覺到繩子在一點點割斷，看著宋景陽模糊的身影，我突然就笑了，臉上卻是冰涼一片。能見你一面已然足夠，要是有天你想起我那樣欺負你，騙你，你會失笑呢，還是會惱我呢？宋景陽，我會一直記得，你將我的手放在你胸前感受到的心跳，我知道，那一刻，那里面有我。

繩子終究被割斷，就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飛了起來，拋掉了所有的束縛，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輕松。戰鼓雷動，嘶喊聲震天，我看到宋景陽策馬呼嘯而來，一如那火光漫天的夜晚。這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我只看見他飛奔而來的身影，還是那樣英姿颯爽。在我落地前，宋景陽飛身將我接住，他恢復了記憶，還是那個老謀深算的小狐貍。原來，他還記得我。

我躺在他的懷中，笑著伸手輕撫他的臉：“北狄的公主把你照顧好了，現在好看多了……”

“我未曾娶她，我有娘子了。”宋景陽回握住我的手，說道，“今天便能結束了，你等我。”

“你要原諒我，我不能等你了……”感受到鼻孔里喉腔里有陣陣的血腥味泛出，我笑著說道，“你不要怪我，我是梁王派在你身邊的細作……”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當我為你揮劍斬蛇的時候，當我折回去找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只要是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宋景陽緊皺著眉頭連聲說道。

“你別難過……我是叛徒，上城樓前師傅喂我吃了鉤吻，你知道的，此毒無解，你也不必費心了。”口中腥味翻騰，我實在忍受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沾染了宋景陽的鎧甲。我心內憐惜又不禁贊嘆，穿鎧甲的宋景陽真好看。

宋景陽眼中泛著淚光，霧氣氤氳。我握住他的手，勉力說道：“你……你是一國之君，切不可因為兒女私情亂了陣腳……自你帶我從京城逃走，我便想到了以后發生的一切。只是沒想到死之前還能再見你一次……你答應過，你要記得我。”

宋景陽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雖然隔著盔甲，我卻感受到一如往昔讓我覺得安穩的溫暖，宋景陽低聲呼道：“明月……明月……”

聽著宋景陽呢喃地叫著我的名字，我不禁笑了，可是意識卻禁不住越來越模糊，一股更濃的血腥味在胸腔涌動，好不容易看清楚宋景陽的臉，我努力笑著捏捏他的臉，說道：“我喜歡……那個對我笑……的……宋景陽。”

宋景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笑著滿足地閉上了眼睛，緩緩說道：“我累了……宋景陽……你要好好兒的……連我的一起活下去……”

若你問我，是否后悔。我會斬釘截鐵地告訴你，我不曾后悔過。或者有過一絲埋怨，為什么不把我生成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去遇見宋景陽呢？可是若此如此，誰能保證我還能待在宋景陽身邊？所以，我此生無悔。若是再能選擇一次，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縱使早已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也愿意萬劫不復。

宋景陽，你的世界，我曾經轟轟烈烈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