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渣

單香凝

她是堂堂龍王三太子，是何其最貴的身份，不就是弄死了一株青黃瓜么？怎么能讓他和這個丑挫窮受盡人間歷練呢？掀桌！～

前言

鸕鶿，又名水老鴉、魚鷹。

鳥類。身體比鴨狹長，體羽為金屬黑色，善潛水捕魚，該鳥可馴養捕魚，是常見的籠養和散養鳥類。

第一章 緣由

溪水湖，一葉扁舟泊于湖畔蘆葦叢中。船頭木檐上，一只通體黑色，黑羽上帶有紫色光澤的鸕鶿，停在上頭。它黑溜溜的眼凝望著平靜的水面，神色間竟有幾分懊惱。沒錯！那心煩氣躁的情緒就是從這只飛禽周身散發而出的。

絳沐用它那錐狀長而尖的嘴，啄了啄自己的背羽，更加煩躁不安起來。

想他堂堂龍王三太子，是何其尊貴的身份，不久前在彌陀佛祖的菜園里，壓倒了一株剛開黃花的青黃瓜，就被佛祖貶下了凡塵，成了一只日日替人捕魚度日的禽鳥鸕鶿。

不過是壓死了株黃瓜苗，可任憑龍王如何求情，佛祖就是不依不饒。說他藐視生靈，鈍氣太重。只有頓悟了眾生平等才能重回天庭。

對于白日里為水鳥，夜里才能回復人形的這件事，自認玉樹凌風的絳沐十分懊惱。

特別是……

“來來……來吃飯嘍……”從身后船倉走出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件花布衫，腦后一條又黑又粗的麻花辮直垂至腰際。

她長相周正，算不上美麗，小臉上是經由常年日曬風吹留下的健康古銅色。等到丫妹扔出一條又一條的小魚，那群水鳥你爭我奪，好不熱鬧。

絳沐一動未動，冷眼旁觀，心中大感鄙視。

“旺財，快過來！再不來吃，等下魚可都要被吃光了！”

那邊不知死活的丑丫頭連連朝他招手，又從魚簍里掏出了條最大的魚朝他搖搖。

旺財……要是水鳥也有表情的話，絳沐此刻一定是被氣黑了整張臉。想他堂堂龍王三太子竟被喚作旺財！他又不是狗崽，簡直俗不可耐！

他以眼角兒余光飛快掃了她一眼，立刻高傲地扭過頭去，以示鄙夷。

怎奈，區區凡夫俗子怎知天神心思。丫妹看絳沐不理他，徑自走到了船頭，口中還喃喃自語著：“……旺財可是前幾日集市上剛買的，連魚也不吃，別是病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趁他不備，丫妹一把抓住了他長長的脖子，硬是用手撐開了絳沐長長的喙，把只肥肚魚硬是塞了進去……

“多吃點，趕快好起來。”

滿嘴的魚腥味，令他幾欲作嘔。偏偏又擺脫不了丫妹的鉗制，絳沐兩眼一黑，背過氣去……

第二章 生病

夜深，亥時子初剛至。

幽幽轉醒，絳沐恢復了人形，自圈養鸕鶿的倉房里狂奔而出，趁著夜色奔至以稻草堆積而成的茅房中。身為神體，本是百毒不侵，無病無痛。可來了人間這身子似是突然金貴起來了。

丑女！他要生吞了她！眩暈來襲，絳沐失去意識前，還在想自己生吞下去的死魚……到底放了多久？又腥又臭，惡心至極！

片刻后，腹中又是一陣絞痛，絳沐幽幽轉醒。

簡陋的茅草房中，小木桌上燭光如豆。他強睜了眼，發覺自己正躺在張……床榻……上，如果這也算是床的話！

絳沐黑著臉又把佛祖咒罵了幾十遍。

“你醒了？”丫妹端著一盆還冒著熱氣兒的水，進了門。淡淡的燭光下，她那瘦小的臉上被煙熏得臟兮兮的，甚為可笑。

絳沐知道這是她的家，想起她對他下的毒手，他真想把她變成只螞蟻，踩死算了！

他不答。

“公子。”丫妹又問了一聲。

絳沐還是不以理睬，繼續裝睡。

“莫非是睡了？還是替他擦擦身子好了。”一邊自言自語著，丫妹一邊把盆放在桌上，伸出手就要去解絳沐的衣衫。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立刻睜開了眼，驚恐萬分地瞪著她。

向來都是他解別家仙子的衣衫，豈有被解之理？

“別……碰我！”絳沐用盡全身僅存的氣力虛弱地說，手臂剛想抬起至半空，又無力地落了下來。

“你醒了。”丫妹歡呼了一聲，后面顯難色，“你吐了一身，要是不清理清理，也太臭了。”

絳沐一聞……胃部猛一收縮，他緊跟著干嘔起來。

這次人間受罰，可真是把仙家的臉丟得一干二凈了！

快到天亮，被連帶著折騰了半宿的丫妹，早就敵不過周公的召喚，伏在床頭呼呼大睡。

望著她偶有口水流出的不雅睡顏，絳沐瞇起了眼，眸中有了幾分殺意。要是丫妹死了，他的飛禽生涯就會好過很多吧！不必每日被她趕去抓魚，也不必被塞進那些惡心的死魚爛蝦！

她無父無母，家貧如洗，活的艱辛、渺小，讓她早日輪回，絕對是件大慈大悲的好事……絳沐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清晨，曙光微露。丫妹揉了揉酸澀的眼，伸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公……咦？人呢？”她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差異。床榻上，早就不見人影。

丫妹一頭霧水，疑惑連連。

第三章 歹心

新一天的早晨，丫妹撐起小船，迎著朝陽，蕩起片片漣漪，她憑著去世父親傳下的經驗朝著魚群聚集的地方劃去……

絳沐也不例外，它懶洋洋的，連眼都不愿睜開。丫妹驅趕了幾只下水，輪到絳沐時，它直接鳥腿一伸，躺在甲板木上硬挺挺地裝死。

“病得很嚴重啊……”丫妹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黑羽，擔憂地低聲自語，“看來要帶去鎮上找大夫瞧瞧了。”

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顛簸了半個多時辰。幾條小魚交到賣魚的攤位那里只換回了十幾文錢，也不過只能換來半小碗米。

她把銅錢拿在手中顛了顛，走到一家藥鋪，負責抓藥的小斯看到一身邋遢的漁女，本來掛在臉上的媚笑，馬上被冷淡所取代。

“我的鸕鶿病了，能請郎中給看看嗎？”她指了指背上的絳沐，怯生生地問。沾滿黃泥的草鞋把地上踩出了幾個臟兮兮的腳印，丫妹咬著下唇，有些拘謹。

“水鳥二十文。”

她從錢袋里掏出所有積蓄，數來數去只有區區十八個銅錢：“我只有十八文，能便宜點兒嗎？

小廝立刻換上副鄙夷的嘴臉：“沒錢看什么大夫？人都醫不過來，何況是畜生！”

“可它也是一條命，知道餓，知道疼，能不能……”

絳沐聞言愣了一下，它倒是從未想過渺小如塵埃一般的生命是否會有任何感受，丑丫頭頗具參佛的慧根。

“窮鬼還敢來醫館？”小廝也不啰唆，直接拿秤桿趕人，連推帶踹將丫妹推出門外后瞪了她一眼，捏住鼻子，“呸！真晦氣！全是臭死人的死魚味！”

丫妹被推倒在石子路上，正壓在絳沐身上。她趕緊抱起它細細檢查一番。“沒關系，咱們再去別家大夫那里看看，城里能治禽鳥的郎中不少。”

她朝它笑笑，笑容竟也沒那么丑得可怖，反而如日光般明媚。一瞬間絳沐竟看得愣了，難得老實地被放回背簍，沒做掙扎。

問來問去，城中的禽鳥大夫都不愿醫治無錢的禽鳥，無奈之下，丫妹只得帶著它原路返回，她要穿過的龍潭山經常有旅客、商團途徑，野獸罕至，連小兔子，松鼠都很少出沒安全得很。只是，有些人往往比野獸更加可怕！！

“小妹妹，你要去哪里啊？嘿嘿！”一名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不知從何處冒出，邪笑著緩緩朝她靠近。一雙賊眼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你要干什么？”畢竟還是年紀輕的姑娘，遇到歹人立刻慌了手腳，傻了眼，腿都邁不動步了。

“嘿嘿， 你說我要干什么呢？來來， 到叔叔這里來……”那人靠得越來越近，好像她是什么可口的美食，甚為垂涎。

丫妹顫抖著，因為恐懼而在眼中凝聚的霧氣終聚集成淚滴自腮邊滑落。“我長得太丑了，絕對不合你的胃口，不然把口袋里的錢全給你，放我走吧！”她掏出錢袋，把里頭所有的銅錢統統雙手奉上，那一雙枯干黑瘦的手一直抖個不停。

“我……”漢子表情夸張地指指自己，然后暴笑起來。“哈哈哈哈，小姑娘你瞎想什么？叔叔只不過是腹中饑餓，想要跟你買了你背的那只黑鴨烤來吃罷了！哈哈哈……”

丫妹蒼白的小臉上瞬間輪換了幾種顏色，最后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

“……它不是鴨子，是鸕鶿！”丫妹喃喃地說。

“好啊，烤鸕鶿鳥我還真沒嘗過。”

“它……我不能賣給你！”掙扎了半天，丫妹終于有了回答，一雙星眸里盡是堅定的神色不再猶豫，“它幫我捕魚，現在還累病了。我怎么能為了銀子讓你吃了它？”

聞言，正苦思脫身之法的絳沐愣了。

“不過是只畜生，性命怎比得過人的性命，小姑娘難道忍心看我活生生餓死？”男人可憐兮兮見利誘不成轉為苦苦哀求。

絳沐聽得真切，真想跳出背簍用嘴把他的眼睛啄出來。什么叫就是只畜生？水鳥就活該被吃掉嗎？

可……自己不也是這樣認為？凡人無知愚昧，死傷根本不足惜，更別提飛禽走獸的性命了。

可如今，竟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你就吃這個吧，不要錢的……”丫妹從隨身包袱里掏出兩個粗面饃饃，塞到了男人手上。她不賣它了？絳沐狐疑，這么劃算的一筆買賣，丑丫頭一點兒也不放在眼里？還免費送上自己的口糧。第一次，絳沐竟覺得她看起來稍微順眼了點。

絳沐皺了眉……不行，他受這丫頭的影響越來越嚴重，還是早些解決她這個麻煩，避免再生事端為妙。

第五章 夜殺

剛一入夜，化為男身的絳沐掃了掃身上的稻草，自倉房鸕鶿窩中起身，在小屋中找到了丫妹。

不出所料，丫妹對他的出現甚為吃驚。不過憑借絳沐那神界皆知的巧舌，僅是三言兩語便叫心地淳樸的丫妹深信不疑。

他乃當朝重臣之后，因遭奸臣所害，家族被誅，孤身一人逃到這窮鄉僻壤，身重仇家奇毒，不得見日光，否則皮膚干裂，腸穿肚爛而亡。

“那公子白日是藏在哪里？”那丫頭果然一臉同情，連忙倒了杯水，請他坐下。

“只能躲在山中不見天日的暗洞里，入夜才得以出來。”朝丫妹微微一笑，絳沐見她深信不疑，心下暗喜。

只見過村子里的粗俗農夫，今日瞧見他明眸皓齒儒雅的笑，丫妹情竇初開的少女之心頓時方寸大亂，一張小臉羞得通紅，也多虧了她本就曬得黑，看上去也不甚明顯。

絳沐心中大樂，自知自家相貌不凡，平日里就深受眾家仙子所擾，如今要個小丫頭動情自然是易如反掌。

因他說實是無處可去，又不想夜里也要守在山洞，丫妹便讓他睡在榻上，自己在地上鋪了張草席，席地而眠。

一來二去，在絳沐的刻意討好下，沒幾日光景，丫妹對他已經是言聽即從，日日為他烹煮好不甚精致的餐食，等著他入夜而歸。

絳沐知道，幾個窩頭，清粥小菜，便已是傾其所有了。每每入口想起她日里在船頭辛苦勞作，和僅能換回的微薄收入，絳沐竟覺得這幾乎數得清米粒的粥也十分可口起來。

不如明日自己捉上幾條大魚來，也好讓他沾點兒葷腥。

然則，他絕對不會是為了她才行事的！絳沐瞄了一眼正猛往自己碗里猛夾咸菜干的丫妹。

果然第二夜，他一進門，丫妹就興奮地告訴他今日旺財捕到了一條大魚。當紅燒魚頭端上桌后，絳沐的臉綠了一半……

三日后，絳沐覺得時機已至，便含情脈脈地約了她夜游溪水湖。丫妹自然紅著臉答應，還將長發散開至腰際，自以為平添了幾分妖嬈。

絳沐暗暗嘆氣，對她東施效顰之舉深感不以為意。

夜涼如水，漆黑的天幕上群星閃爍不停，如大碗一般扣照在溪水湖上，霎是好看。絳沐背手立在船頭，迎著風緊了緊衣衫，被夜風吹得有些發寒。

丫妹將船劃到湖心，這才拋了錨，穩了船身后走到他身邊。

他儒雅微笑，眼眸中盡是算計。他的打算是找個機會將她推入湖心，招來蝦兵蟹將她死纏至湖底溺死，一了百了。

“你看，銀河對望的牛郎織女星真是好看！”絳沐將她引到船邊，抬手指著天幕中璀璨星斗，吸引她目光，另一只手暗中用足了力氣朝她背后推去……

怎知此時船身右側不遠處本來波瀾不興的水面上突漾起陣陣漣漪，在月光的映射下清晰可見。

“你看，那里有條大魚！”不愧身為漁女，見到大魚興奮非常，竟在他出手之際轉了身去看魚。

絳沐用了全力，一個身子不穩險些自己掉下水去，好在抓到了立在船頭的桅桿，才不至于落水出丑。顛簸間一塊系在絳沐腰間的天山白玉掉進水中，那是妖嬈花妖送給他的定情之物，倒也無關緊要……

“怎么？什么東西掉到水里了？”丫妹聽到動靜，趕緊扶住了隨著船身依舊搖擺不定的他，一點兒都沒覺察自己剛剛逃過一劫。

聞言，絳沐那顆七竅玲瓏心又生一計。

“我的傳家玉佩掉到了水里，怎么辦？那里頭藏著我家族蒙冤的鐵證，本想有朝一日能憑借它沉冤得雪……現在可如何是好？”他佯裝悲慟俯在船頭望著平靜的水面，眼中泛出了淚光。“……我又不識水性，如何是好？”

“你別急啊……”看他這般模樣，丫妹也跟著慌了手腳。“不如我下去看看，也許能摸上來也說不定。”

“不行，水涼又深，看也看不清楚，太危險了。”他立刻義正詞嚴地拒絕，把不舍和矛盾演繹了個徹底。

丫妹在水邊長大，自然知道此時下水的兇險，可心上人寶貝之物落水，她又怎能視而不見？他已經夠可憐了，現下也只有她能幫得上忙了。

“絳沐，可別小瞧了我的水性，這點兒小事兒還難不倒我！”說完，也不等他回答，丫妹脫下了一雙繡鞋，一躍跳入湖中，激起的水花半晌也未能平復。

絳沐的臉上露出了詭計得逞的快意。雖正是初夏，但夜里深湖之水冰冷徹骨，即便是身壯如牛的年輕男子也耐不了一時半刻，更何況是個小姑娘。

不消一時片刻，她定會溺水而亡，他連召喚蝦兵蟹將的力氣都省了，豈不快哉？

絳沐悠閑地盤腿坐在船頭，靜觀水面……好一會兒后，丫妹浮上水面，喘著粗氣，小臉上已然一片蒼白，原本紅潤的唇也被寒水凍得發紫。

“……你莫急……呼呼……就快找到了，你再等等……”丫妹雙手不停地劃著水，見心上人滿臉沮喪地跌坐在地，自然想出聲安慰幾句。可這一開口到不打緊，一口湖水趁機生生灌入她口，嗆得她猛咳出聲，身子也猛然下沉，撲騰了幾下這才又浮了上來。

她的水性，似乎也沒有多好！

他不禁蹙起眉心，下意識想上前拉她一把。看她那狼狽的模樣，竟起了一絲不忍。

絳沐啊絳沐，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更被佛祖認定毫無憐憫之心。如今只因為丫妹對其一點點的小恩小惠，便有了不忍之心？實在可笑至極！

雙拳漸握，他迫使自己撇開這些紛亂的思緒，在她從又下沉之前，假意又開了口。“丫妹快回來，太危險了，要是你出了事，該怎生是好？”

聽到他這番說辭，丫妹心頭一暖，拼命地吸了口氣，潛下深水，下行之前還不斷安慰。“你的東西……我一定會找來。”

心上某處摸不到的角落，被什么輕輕地撥拉了一下，望著重又恢復平靜的水面，他竟出了神……

久久，水面再無動靜。絳沐凝眉俯身向下望去。這回真死了吧！或許她會成為湖底眾魚的吃食，抑或她的尸身被水藻湖妖纏住，永鎖湖中。

一只顫顫巍巍的手臂猛地伸出水面，抓住了船沿。

絳沐的心狂跳了一下。

天山白玉脫水而出，被牢牢地抓在另一只蒼白無力的手中。丫妹由湖水中探出頭來。“找……找……”

話還未說完，早就虛脫無力的丫妹整個人緩緩沉入水中，那抓著船邊的手指也跟著一根一根松動，滑落。

只有那白玉玉佩依舊被高高托出水面，映射著潤澤的光，格外動人。

未及細想，絳沐飛身探腰抓住她寒若玄冰的手，一把將她拉出水面，抱在懷中……那人早已凍僵，好半天才有了知覺。

“看，找到了……終于找到了……”丫妹顫抖著將玉佩塞進他手中，憨憨一笑。

絳沐將她攬入懷中，久久無言。就這樣抱著她在船上隨水蕩漾。

凡人一世區區幾十載，罷了罷了！就讓她陪伴身側，想來也無甚大礙吧！

絳沐微微一笑……

然則未出幾日，絳沐深深地覺得當日的一時手軟真是愚蠢至極！

入夜，他一臉陰沉地進了小屋，對上正將白面饃饃擺上飯桌的丫妹。

“你生氣了？有誰惹到你嗎？”她瞧見他面色不善，立刻上前詢問。

絳沐的臉色又跟著黑了幾分。白日里，他化為鸕鶿跟著她上船捕魚，誰知丑丫頭不知聽誰說了，愣是把他抱進倉中與一只母鳥配……配種！大驚之下，堂堂神仙被只畜生追得滿屋亂跳，真是有違仙家風范！

而如今，她還一臉無知地前來發問！

氣到至極，絳沐大喝一聲。

“沒事！吃飯！”

用罷晚膳，介于白日里的“痛苦遭遇”， 絳沐捧著本書在熒熒燭火下佯裝閱讀，懶得理睬無知蠢女。

丫妹也不介意，喜滋滋地收拾了碗筷后，從破舊的櫥柜里掏出了一件粗布長袍，獻寶似的呈于他眼前。

“這是……”絳沐狐疑。

“我看你身上那件長袍已經好久沒換洗了，雖然還很整潔也還是多些換洗的衣衫為好。”她說道，“上次趕集我買了些布料，就幫你縫了件袍子。”

胸口上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擊打了一下。絳沐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穩住心神，細看手中長袍。

布粗色暗，實在是下等布料。針線縫制參差不齊，也遠遠稱不上精良手工。可他卻很清楚這件長袍的價值。

它相當于丫妹幾個月捕魚所得，相當于她半年的米糧。更別說燭光下蹩腳的一針一線，寸寸心意了……

“丑丫頭……”剛才的不快蕩然無存，絳沐接過長袍迫不及待地換上。難怪數月來，她都借故晚睡，原來是為了自己。

怎能讓他不甚感動呢？

“……莫非你是想要下嫁于我？故而先送陪嫁給為夫我了？”他不改調笑嘻哈，只是言辭中多了幾分認真，更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出的真情。

小臉上蒙上層淡淡的紅暈，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低著頭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夜深人靜，小村中的茅草屋內傳出陣陣男子的輕笑……

第六 章 祭祀

如此平安過了數月，轉眼年關將至。丫妹被村里的大家族長找了去，回來后便一臉愁云慘淡，悶悶不樂地獨坐在船頭。絳沐以為又是為了交船租的事發愁，特別屈尊降貴下水捉了幾只值錢的肥大鮭魚。

“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丫妹勉強扯出個微笑，撫摸著它頭頂的羽毛。笑意卻無論如何也到不了眼底。

那雙水汪汪的眼中隱隱有些哀傷在醞釀。

絳沐并沒有在意，覺得不過是凡人某些個小情緒在作祟。突地在她跟前抖了抖身子，硬是將身上的水珠濺了她滿頭滿臉，這才張狂地朝她叫了兩聲擠眉弄眼一番后，搖搖擺擺走回船倉中休息去了！

這夜，一貫簡單的菜色被大魚大肉取代。絳沐自是喜不自勝。用過餐食后，他在燭火下閱覽凡間書籍。丫妹卻一反常態放下手中好似永遠都干不完的活，坐到了絳沐身畔，含笑望著他。

深情款款、情意綿綿。絳沐不由自主地被她那雙滿是真情的眸子給勾引了去。

這丫頭！果然長大了！

他回以一笑，放下手中的書，緩緩握起了她那雙滿是老趼的小手。

“怎么？丫妹是看為夫生得俊俏非常，心中仰慕得緊，一時把持不住想要用強了？”他如往常般調笑著，就喜歡看她雙頰間急促涌起的紅暈。

只是這一次，丫妹一反常態，不但沒害羞地抽出雙手，反而將小小的紅唇印在了他的嘴上……

柔柔軟軟，遠比想象中的更為令人迷醉。

“轟”的一下，絳沐腦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沒想到這丫頭也會了些女人的手段。他急急將她推開，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平息體內奔騰的欲望。

絳沐的老臉徹徹底底地紅了！

“要是你想要的話……”丫妹紅著臉，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后連忙低下頭，“……我們可以……”

他又深深吸了口氣，好半天才幽幽回了一句。

“我……想要睡覺！”說完，他吹熄了蠟燭，擁著她合衣躺下。

“可……”她掙扎了兩下，還想說什么。

“噓！小姑娘，你還太小！等再大一點再考慮如何把為夫生吞入肚也不遲，現在乖乖睡吧！”絳沐在她嬌小的耳垂上輕吻了一下，閉上了雙目。

丫妹卻始終望著他的睡顏，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旭日東升，早就回到倉房的絳沐聽到敲鑼打鼓的悅耳吉樂，一直從村口敲鑼打鼓到她家門口。一身大紅喜服的丫妹被攙扶著上了八抬大轎，村子里幾乎是所有的人都來送行，沒有歡聲笑語，有的只是隱隱抽泣。

絳沐這才知道，年關將至，年獸出世。為免遭年獸禍害，村里每隔十年會依照年獸的指示獻上純潔處女沉入湖中與年獸結親，然后供年獸吃食。

而今年，被選上的便是丫妹。

難怪她昨晚如此反常！

瞧見丫妹那強裝鎮定的小臉，和罩在喜服下不住發抖的弱小身軀，絳沐心上大痛。連忙展開雙翅以笨拙的鳥身追趕著送親隊伍，一路顛簸，跌跌撞撞，好幾次它都差點兒被人們踩在腳下。

它真是痛恨這一刻自己的渺小無力。

盛大的祭天儀式一直持續了整整一日。落日彩霞漫天，絳沐好不容易趕到湖邊，正瞧見無助恐懼的丫妹被八個壯漢綁在一根柱子上抬起沉入了湖中……

絳沐的心頓時糾成一團，連忙飛身撲入水中，深深潛入……

溪水湖底，九轉山年獸被天界諸神驅趕后，久居此處。說起這年獸，絳沐還曾與它見過數面。當年它潛入東海偷取龍宮的定海寶珠，正是絳沐將它擒住，算來也是孽緣一段。

年獸所居之殿，白骨累累，正是近千年來被無知凡人送來的新娘。

“瞧瞧，這是誰來了？”年獸大搖大擺地游了出來，近似于犬類的頭顱搖晃不停，一雙獸眼得意非常，“……堂堂龍宮太子，如今到成了只水鳥，真是老天有眼！”

絳沐氣憤難平，怎奈身無半點法術，又不能化成人形，實是束手無策。

“想來太子駕臨應該是為了這丫頭吧！”年獸自口中吐出個泡，那泡兒越漲越大，將湖水與其隔離，陷入昏迷的丫妹赫然身在其中。

絳沐一急，奮不顧身沖了過去。那年獸看得清楚，獰笑著又吐出個泡泡，把它罩起，令它半分也動彈不得。

丫妹……它左沖右撞，狼狽不堪，引得年獸哈哈大笑。

“呀呀！說起這丫頭跟您還大有冤緣呢！”年獸指了指丫妹，“她不就是你在佛祖菜園壓死的那一株小黃瓜嗎？上一世她因你而死，這世被我吃掉，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絳沐不可置信地望著丫妹，她是那株小苗？

“幸虧因你她重新投胎，這才能讓我遇見。要知道吃了深具佛緣的這丫頭，對我的法術可是大有長進的！”

話音未落，它獰笑著以前爪生生勾住了她的一條手臂……

“啊……”劇痛襲來，丫妹登時清醒，滿臉扭曲，豆大的汗水紛紛滑落。左臂早已皮開肉綻。

“……救我……救救我！”

“好吃……真是人間美味！”年獸嚼得嘖嘖有聲。年獸貪婪地以長舌不停舔著嘴角四周，雙眸紅光大勝。

丫妹！

絳沐有口難言，只能以鳥喙不斷啄結界，以求沖脫。

“嗚嗚……”疼痛難忍的丫妹，終是看到了它。“旺財……你是我的旺財。我不想被吃掉！我還沒跟絳沐說我喜歡他。旺財……旺財……”

一聲緊過一聲的呼喚，一聲低過一聲的哭泣，聲聲如劍刺向絳沐的心房。

她喜歡他，他從來就知道。可丫妹卻不知，他也是喜歡她的……血染紅了近身的水域，丫妹的眼終于不再睜開，連呼吸也已幾不可聞。年獸終是急不可耐，撲上去咬住了她的脖頸……

絳沐用盡最后一絲氣力，飛身撞上結界，眼前一黑，再無半點兒知覺……

“旺財，快過來！再不來吃，等下魚可都要被吃光了！”

“它幫我捕魚，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樣，現在還累病了。我怎么能為了銀子讓你吃了它？”

“絳沐，快來吃飯嘍！”

朦朧間，那一言一語，音容笑貌再也不見……

尾聲

仙界一日，人間一年。彈指間，龍王太子絳沐人間歷練圓滿，回天界復命。

拜倒在佛祖駕前，龍王三太子雙目通紅，神色悲切。與之前的張揚隨性，實在是判若兩人。

佛祖早有所悟，含笑慈悲地望著他開了口：“緣注定因果。絳沐如今你還覺得小小生靈，賤命卑微嗎？”

他緊緊咬住下唇，剛毅的五官驟然繃緊，隱忍不住的淚在眼眶中滾了幾圈，無聲落下。

此刻，胸口痛得無以復加。

是呀，丫妹的生命在他眼中本連塵埃都不如。可如今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徹底。

“此番歸來你必定對眾生平等有所領悟。那株被你壓死的小苗，因觀音菩薩賜予的一滴甘露又活轉了過來，就交給你照料吧！”

只見佛祖輕輕翻轉手掌，手心中柔弱的黃色光暈中赫然出現一株小苗……

翠綠的芽苗生機勃勃地生長著，幾片嫩葉在微風中正遙遙地向他招手，正如同那記憶中永難磨滅的身影……

絳沐癡望著小苗，雙手哆嗦得厲害。

丫妹……是你嗎？他顫顫巍巍地撫上那弱小的枝葉，淚眼中浮上笑意。

曾經的一瞬，誰說不是永恒呢？（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