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鯉

簡介:作為一名鑄劍師,她一向恪守本分,那日卻頂著赫赫師命將殘次品奉于心上人的死對頭手中,從此便是“一柄殘劍引發的血案”。
1.殘劍
清早起床我就發覺眼皮一直在跳,果然一打開房門就見舒連城怒氣沖沖地立在門口。
我心下暗嘆,不好!敢情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連忙賠著笑臉,結果人家不領情,手里握著一樣東西,怒不可遏地指著我。
我定眼一看,他手里握著的是一支劍把。
沒錯,只有把,沒有劍……
“蟾月姑娘!我請問你,為什么你給我的劍會變成這樣?”他橫著眉質問我。
我心虛接過劍把:“會不會是大俠您太用力了……”
他一把搶過劍把在我腦袋上敲了起來:“大姐,我剛把劍拔出鞘,這劍就斷成幾節,你知道我在賀無微面前有多丟臉嗎?這就是紅杉坡鑄劍的質量?”
作為一個鑄劍師,而且是一個師出名門的鑄劍師,我本不該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劍送出手,若是不犀利,都不敢說是出自紅杉坡。
若非不得已,我又怎么會冒著辱沒師名的風險干這缺德事。
事情還要追溯到七天前。
那日,舒連城一襲黑衣,堂而皇之地闖進我紅杉坡。
我迎上前,他定定看著我,也不說話,連眼睛都不帶眨的,我只好愣站在原地。
許是受不了我的呆若木雞,他終于發話:“朱雀大師在嗎?”
我扭扭捏捏,有些難以啟齒:“我師父出門了。”
他思考片刻回答:“那我明天再來。”
我只好從袖中取出師父的留書遞給他看:“實不相瞞,我師父跟隔壁尼姑庵的草泥師太私奔了……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他半信半疑地接過信一掃,有些失望:“我急著跟人比劍,本想請朱雀大師給鑄一把劍。”
我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奇怪了,習武之人連把劍都沒有嗎?
“你要跟什么人比?我是我師父的徒弟,已得我師父真傳,你若不嫌棄,我可以送你一把劍。你可有紅杉坡的印鑒?”
我師父朱雀是江湖聞名的鑄劍大師,平時不輕易給人鑄劍,只將紅杉坡的印鑒贈與幾個江湖好友,憑此印鑒便可來紅杉坡求劍。
他將印鑒遞給我,云淡風輕地說了句:“我要跟賀無微比劍。”
我瞬間石化,賀無微……武林盟主賀溪之子,下一任武林盟主的繼承人,集美貌、智慧、武功、才華于一身,真正的天之驕子!所有江湖兒女的春閨夢里人!
我暗暗做了個決定,從房里取出多年前的失敗之作,遞給他,佯作驕傲:“這是我最得意的一把劍,叫做‘折枝,有它在手,少俠定會如有神助的!”
舒連城爽快接過,也沒打開看,拿著我那把破劍,大步流星地走了。
……
回過神來,眼前的舒連城對我冷笑:“你是故意的吧?你送把破劍給我,是想幫賀無微?”
被他一語道破,我倒增了些羞澀,含笑搖頭。誰知他二話不說,將我扛在身上,扭頭出了紅杉坡,任我鬼哭狼嚎,他都如銅墻鐵壁般充耳不聞,扛著我一路下了山。
2.舊情
我原以為舒連城會把我賣給妓院老鴇或者人販子以解氣,可是,他把我一路扛回了他家!
說實話,他家真夠氣派!原本以為是尋常的山莊,走進去卻是滿眼的亭臺樓閣、水榭回廊,丫鬟小廝一大堆。他把我安置在一個叫鑄劍閣的地方,逼我為他鑄造一把上乘寶劍。
我不依不饒:“舒連城!你不能把我關起來!我是跟人有婚約在身的!你把我關起來算怎么個事啊?”
誰想他氣焰更盛:“急著嫁人嗎?那你最好麻利點,鑄好劍我自然放你走。”
到了晚上,舒連城送飯菜到鑄劍閣,身邊還跟著一只大黃狗。
我不為所動,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他裝作好心把雞腿遞給我:“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啊。”
我斜眼看那雞腿,口水泛濫,肚子咕咕直叫,嘴上卻不妥協,冷哼一聲,轉看別處。
他怕是看出我的心思,笑著搖頭,把雞腿丟給那只大黃狗,摸著它的頭道:“她不吃,元寶吃!”
元寶果真一口銜住雞腿。舒連城十分滿意,看我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思索片刻,對我淡然道:“你盡管在我這里拖時間吧,拖到人老珠黃,我倒看看誰樂意娶你。”轉身離去。
什么人啊這是!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感嘆著人和人的氣質怎么就差那么多。
賀無微可比舒連城可愛多了,記得師父還在家的時候,賀無微路過紅杉坡,遂登門拜訪,那白衣款款的神仙范真不是旁人可以比的,就連師父見了他也是樂得合不攏嘴。
我忍著口水仔細打量著他,可惜還沒聊一會兒,他就起身要走。
“朱雀大師,我與人約好在檀山比劍,還要趕路,就不多留了。”他拱手。
師父抓頭納悶:“跟人比劍?那你的劍呢?”
賀無微回身看,確實沒有劍,也是一臉茫然:“對啊,我的劍呢……”
果然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連劍丟了都這么淡定。
師父很爽快地送給他一把劍,他笑著接過,有些抱歉:“多謝大師。可我沒有印鑒,我知道紅杉坡的規矩,沒有印鑒,千金難求,這可如何是好?”
師父賊笑起來:“你可以賣身啊!”
我差點把一口茶噴出來。師父聞聲,急忙把我抓過來,笑意盈盈地跟賀無微介紹:“你看,我徒弟正缺個夫君,你若不嫌棄,就從了她吧!”
我正欲反駁,誰知賀無微爽快答應,并放話說七日后來紅杉坡娶我。說罷,轉身翩翩而去。
看他走遠,我一把把師父按在地上質問:“師父你干嗎亂點鴛鴦譜啊?”
本姑娘是那種見色眼開的人嗎?
師父無辜望我:“為師是看無微那孩子不錯,又是武林盟主賀溪的兒子,你嫁過去也不吃虧。”
我沒有再聽師父的絮叨,只是沉溺在他所說的“武林盟主的兒子”這幾個字里。
十歲那年,我隨師父參加某江湖人士的二婚宴。
我趴在后院的房梁上偷看屋里的新娘子,那新娘子一身紅裝端坐在床,甚是好看。
突然,一個男孩在房梁下對著我喊:“你看什么?”
我嚇得一個跟頭栽了下來。那男孩跟我個頭相當,稚氣未脫,我理理衣服,理直氣壯告訴他:“看新娘子!”
“新娘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咬牙切齒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別看!”
他把我推到一邊:“我偏要看!”
……
最后,兩個孩子被屋里的喜娘轟走,從喜宴上偷出一壺酒在桃樹下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兩人臉上都泛起紅暈來。
“草泥師太說,女孩子搗鼓刀劍以后會嫁不出去的。”桃樹下我托著腮道。
男孩歪頭爽快道:“嫁不出去找我啊。”
我心花怒放,把背在身后的劍塞給他:“真的嗎?那你長大后要來紅杉坡娶我!一定要!”寶劍贈英雄,我就把我人生中鑄造的第一把劍送給了他。
他接過劍,還沒來得及答應我,就被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喊走了。師父跟我說,那個男人就是當今的武林盟主賀溪。而那個男孩,便是他兒子,賀無微。
3.香艷
夜里肚子餓得發昏,偏偏元寶那條大黃狗在我屋外啃雞骨頭的聲音響徹云霄!
我徑直走上前去,一腳把它嘴里的雞骨頭踢飛了。
元寶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悲憤羞怒之下撲上來狠狠咬了我一口。
好大的狗膽!
我吃痛,邊追著元寶跑,邊大喊要燉了它吃。它仿佛能識辨人言,聞聲疾跑,我氣不過,緊跟其后,一人一狗,一后一前闖進一處別院。
沒跑幾步,卻見元寶仿佛發現新大陸般朝前方汪汪兩聲,直奔過去。
我抬頭一看,差點嚇尿。
舒連城赤身裸體,直直站在我前方,墨發垂散,周身凈是未干欲滴的溫水,整個古銅色的胴體儼然沉浸在氤氳的霧氣之中。
我環顧四周,才發現這是處天然湯池。這貨應該是剛剛沐浴完出來。
他見我突兀地闖了進來,也是一臉吃驚,可縱使一絲不掛,也毫無遮掩的意思。
暴露狂!
是你自己不知羞恥的……說實在的,舒連城的身材確實有料,反正看都看了,我索性從上到下地將他打量了個遍。
就在此刻,元寶突然一個起跳,撲住舒連城,舒連城淡然接住了它。
這是什么詭異而重口的場面啊!儼然一幅人畜春宮圖……
舒連城終于隨意披了件衣服,俯下身撫摩元寶的狗頭:“元寶別怕,有我在。”
說得好像我連畜生都不放過似的……
“還要繼續看嗎?要看隨我回屋看。”他云淡風輕道。
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張口就應:“回屋就回屋!”
他嘴角揚起一抹笑,突然朝我大步走來,不由分說抱起我,往他住處走。
他抱得我越來越緊,呼吸急促,瞳孔急速收縮。進了屋子,連燈都顧不上點,他一把將我掄在床上。
黑暗中,我隱約看到舒連城炙熱的臉,氣喘吁吁地站在床前。
這是要做什么……
我趕緊起身,朝他大喊:“你這個禽獸,你想……”
突然,劍出鞘的刺耳聲音劃破寂靜的夜,劍身襯著月光照得我眼刺痛。
這莫非……是打算先殺后奸的節奏?
“看清楚了嗎?”他生生質問。
不會吧……難道就因為不小心撞見了他的胴體,他就要滅我的口?
我登時跪在地上求饒:“舒大俠饒命……我什么也沒看見……真的什么也沒看見……”
舒連城蹙眉,深深嘆了口氣:“你起來,看著我!”
我哪里敢看他,只低著頭做可憐狀:“我不敢……我這就自挖雙目!你等著……”
舒連城終于將劍收入鞘中,森森地問我:“你就這么怕我拒我?”
我抬頭看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隔著深深夜幕,他也望著我,似想說些什么,卻又始終不愿開口,遂轉身離開了。
4.約定
清晨醒來,我發現莊里的丫鬟們都飛也似的往一個方向跑,我隨便抓了一個,好奇打探:“有啥熱鬧嗎?”
那丫鬟兩眼放光,口水四溢:“武……武林盟主的兒子!賀……賀無微!”
她說完換我兩眼放光,口水四溢了:“在哪里?快帶我去!”
跟著那小廝來到莊里一處水榭,放眼一望,便瞧見舒連城和賀無微對立在小亭之中。雖然背對著我,可舒連城周身仿似散發著暴怒的火焰,配上旁邊蹲坐著的元寶,真是氣勢洶洶。他對面的賀無微則依舊美型,白衣翩翩,含笑,淡定,儒雅相對。
我三步并作兩步,狂奔進了小亭,沒搭理舒連城,笑呵呵地朝賀無微打招呼:“賀大俠,你怎么來了?”
舒連城一直板著臉,也未瞧我一眼。
賀無微抿嘴,翩然起身:“你師父聽說你被人綁走了,托我來接你回去。我們的婚約,不會不作數了吧?”
我急忙辯解:“作數!作數!必須作數!”
賀無微對我的反應相當滿意,欣然拉我手,轉身就要走。
突然,舒連城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后,母雞護崽般怒向賀無微,一旁的元寶也很默契地朝賀無微齜牙咧嘴。
真是主仆一條心……
賀無微見狀不怒反笑,拉住我的手也未松開:“碧水山莊……何故要擄走我賀某的未婚妻?”
舒連城此刻顯然怒火中燒,勉強壓住,從牙縫里擠出話:“我跟她尚有未清的賬,所以,你不能把她帶走。”
賀無微表情疑惑起來,我急忙悻悻解釋:“事情是這樣的……那日我得知他要與你比武……于是給了他一把破損的劍……”
賀無微聽聞,并無責怪,而是對我揚起溫和笑意,接著對舒連城道:“聽聞令慈也是鑄劍高手,我猜想碧水山莊也不會缺一把劍吧?何必難為一個小姑娘?”
啥?他娘也是鑄劍的?難怪府上會有鑄劍閣這種地方,原來是個行家!何苦難為我……
舒連城不為所動,拉著我的手更加用力:“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奉勸閣下不要摻和。”
賀無微笑意未減:“記得那日你我二人比武,你的劍斷了,我說過那次的比武不作數,容后再戰。”
舒連城默然。
“那我們就約定七日后再比。這次我們不用劍,改用竹子如何?”賀無微轉身將一旁的雪竹折斷,丟給舒連城。
舒連城抬手接過雪竹:“一言為定。”
賀無微看看舒連城身后的我,若有所思:“但這次比武,我有一個條件,如果你輸了,請放了蟾月姑娘。”
我一臉感激地望著賀無微。
誰知舒連城并不領情:“這是兩碼事。”
賀無微冷笑:“你怕輸?”
激將法有木有!賀無微真是集智勇于一身!這世上絕對沒有比看兩個帥哥相互挑釁更有激情了……
舒連城果然上鉤,緩緩走上前,眼神篤定地對賀無微道:“你輸定了。”
5.情敵
又是一個騷動不已的夏夜,恍惚間,一個黑影躥入我房間。
接著,一只手拉著我躥出屋子,見我身形猶豫,那人忙道:“不要怕,是賀無微讓我來救你出去的,跟我走。”那是一個清澈的女子聲音。
她引我沿著小道七拐八拐,最后帶著我順著一處矮墻翻了出去。
出了碧水山莊,是漆黑一片的綿延山嶺,我跟著她邊跑邊羞澀地詢問:“賀大俠在哪里?”
她卻不回答,只狠狠拽著我的手,跑到一處懸崖邊,腳步才漸漸放緩。
我迅速察覺出氣氛和環境的不對勁,遂甩開了她的手:“你到底是誰?”
她回頭,露出一個邪惡的笑:“我是沈衣衣。”
這名字我曾聽說過,貌似是武林盟主賀溪的義女,江湖人稱“煙波辣花”的沈衣衣。賀無微讓她來救我,也確實有這種可能性,只是此女在江湖中一向以潑辣陰險著稱,斷葉門上下千數弟子連同門主都命喪于她之手。
更何況,賀無微才剛剛與舒連城約定比武,現在又公然毀約偷人?這不科學啊……
果然她臉色變得如屎一樣難看,兇神惡煞地質問我:“你和無微到底什么關系?”
我雖一臉茫然,但心里隱隱覺得此女必定與賀無微有著非同一般的關系。
“無微這次回來突然說要娶妻,讓府上置辦起來,如今他又為了你獨闖碧水山莊!我與無微青梅竹馬,這些年無微身邊除了我從未出現過其他女人!你到底對無微做了什么!說!”她咆哮起來。
想起她的凌厲手段,我渾身哆嗦,急忙安撫她:“你先別激動……我和賀大俠清清白白,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轉念思索,突然上前幾步,猛然掐住我脖頸:“只要你死了,無微就無法娶你了!”
“汪汪——”
元寶不知從何處出現,一個箭步將沈衣衣撲開,隨即一個身影落定在我身側,抬頭一看,果然是舒連城,他似有深意地望了我一樣,把我護在身后。
沈衣衣猝不及防被狗撲倒在地,又是羞又是惱:“哪里來的畜生,敢攔老娘?”起身定神看,這才認出是舒連城,擺出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舒連城顯然沒有要打的意思:“我不打女人,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對手。”
看沈衣衣的表情確實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可仍舊一副怨念地望我:“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殺了她,是她搶走了我的無微!!”
舒連城淡笑:“如果是因為這件事,你大可放心離去,與賀無微的比武,我贏定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徐徐道,“這個女人,誰也搶不走。”
沈衣衣顯然對他的話抱有萬千置疑:“連城公子身手了得路人皆知,不過與無微比劍,你卻贏不了。因為據我所知,你根本不用劍!”
舒連城并不否認。我在一旁瞪大眼睛疑惑地看他,他只眼神堅定地望向前方。
沈衣衣撐了片刻,終于冷笑道:“罷了,到時候你死了,我一樣可以殺她,看你能護她到什么時候!”說罷,飛身離去。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舒連城回身,警告我:“你最好不要亂跑,出了碧水山莊,我可不保證回回都能護得了你。”
我哪里顧得上這些,還在回味沈衣衣的話:“你真的不使劍?”
“那又怎樣?”
我納悶:“那你干嗎要答應賀無微比劍?”
他拉著我的手往回走:“他說比什么就比什么,何況……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這人的思維方式真的是鶴立雞群啊!我知道高手間的對決,根本是間不容發,招招致命,絕不是點到即止的君子式切磋,敗者非死即重傷。這么不容含糊的事情,舒連城居然能隨便應承下來……
他見我眼神凝重猶豫,突然將臉湊了過來:“怎么,你怕我會死?”
我嘆了口氣,回想這些時日,他雖軟禁我,卻從未傷我,我被壞人抓,他也能及時趕來救我,關乎生死的事,我又如何能淡然視之。
“舒連城,我知道你雖然看著跟個渾蛋似的,其實心眼不算壞。不如這樣,你放我走,我去跟賀無微說,比武的事就算了,如何?”我試探性地建議。
舒連城不但不領情,反而反唇相譏:“你還是去擔心你的相好吧。”
舒連城你到底哪兒來的自信啊!
6.交易
紫竹林畔,風聲涌動。
為了探究舒連城的自信究竟來自何處,我用一只雞腿賄賂了掃地的阿婆,得知舒連城練功的地點就在山莊北邊的紫竹林。
才剛接近紫竹林的外圍,就被勁風吹成了狗,一股股劍氣頂得我風中凌亂。
理好秀發,我緊忙上前,趴在密林間細探。
只見舒連城一襲黑衣,一只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輕握翠竹,在旋動的風波中肆意地舞著。那不堪一擊的翠竹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如靈蛇般被刺出、收回,動作干凈利落,靈氣間帶著絲絲殺意,竹林隨著他的劍舞嘩嘩作響,竹葉漫天。
這身手、這劍勢,哪里是個不會舞劍的人能使得出的?絕對是個用劍高手啊!
電光石火間,舒連城長竹一揮,一股劍氣應聲涌出,前方十丈的竹林生生被擊倒在地。
我吞下一口口水,終于知道這貨的自信何來了……就是當年的賀溪也不過如此吧!
若是賀無微與他硬碰硬,確實不是對手。
“汪汪——”
不知何時,元寶站在我身后不應景地大叫起來,它顯然跟蹤我很久了,恐是見我鬼鬼祟祟趴在暗處猥瑣偷窺他主人半天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有些不耐煩了。
我隨手撿了塊石頭就朝它丟,哪里都有你這貨!真不識抬舉!
舒連城果然聞聲收手,紫竹林瞬間恢復了平靜,卷起的亂葉一片片悄然落下。
我只好扭扭捏捏地從亂木叢中鉆了出來。
被逮了個正著,我準備惡人先告狀:“舒連城,你這個小人!你不是說你不使劍的嗎?”
他理直氣壯道:“不使劍不代表不會使劍,我只是天生就討厭劍這種東西,所以不愿用它而已。還有,永遠不要讓你的敵人知道你都會些什么,懂嗎?”
我被他的歪理氣得咬牙切齒!
我吐了口氣,硬的不行我決定來軟的:“我求你不要殺他……”
他見我轉了脾氣,冷笑道:“賀無微也不是廢物,我若不盡全力,賀無微一定會看出端倪,找準機會破我弱點,你覺得他會放過我?”
“他不會趕盡殺絕的!”我不假思索道。
像他那樣的翩翩君子,又豈會動殺念呢?
舒連城暴怒,扼住我肩膀:“你跟他很熟嗎?你對他又了解多少?”
我推開舒連城,倔強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舒連城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竹劍從他手中墜落,他對我凄然一笑:“從小就認識嗎?很好,那他一定會死!”
我瞳孔緊縮,沖動間上前抓著他的衣襟:“王八蛋你……”
他任由我抓著,也不掙扎,只冷眼看著我。
我平復情緒,松開他,替他整了整衣服的褶皺,拍去灰塵,擠出一個笑臉:“舒連城,我看你也不是個壞人,咱們有事好商量,行不?”
他的眼眸冷厲到了極點,突然手扶向我的腰,將我摟在懷里,在我耳畔云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話:“只要你肯嫁我,我便留他性命。”
7.洞房
為了趕在比武之前落實一切,我與舒連城的婚禮在倉促間舉行。
舒連城倒是有情調,并沒有宴請什么賓客,我強烈懷疑他是根本沒有朋友!
事實上,我有反對過,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根本無法通知到雙方的親朋好友,就連我師父這種重要性人物都不能及時到場,這種情況實在不必著急成婚啊。
可舒連城毫不在乎這些虛禮,按他的話來說,他只在乎結果,過程不重要。
在山莊上下所有丫鬟小廝的怨念下,在證婚人和雙方父母紛紛缺席的情況下,我與他跳過了一切繁文縟節,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進了洞房,他不掀蓋頭,愣是自己喝了幾大壇子的酒。我不耐煩地自己扯掉蓋頭,見他如爛泥一般一杯接一杯地喝個沒完,我怒而朝他吼起來:“舒連城你什么意思?是你逼我嫁給你的,如今又一副吃了屎的樣子給誰看啊?”
他一步一踉蹌地朝我走來,醉眼惺忪,揮了揮手:“非我逼你嫁我,是你自己說要我娶你的。”
我氣結,在他以賀無微性命相逼的情況下,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我瞥了他一眼,不作理會。他坐在我身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帶著一身的酒氣,眼神極其曖昧,我急忙推開他:“你要做什么?”
他淡然:“你我已是夫妻,夫妻間該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說罷,猛然將我壓在身下。
我掙扎,卻拗不過他,衣服被他扯得松動起來。慌忙間我尖著嗓子嚷道:“喝了交杯酒才算夫妻!”
他聞言,停下手中動作,意味深長地凝望我片刻,然后取來酒杯,遞給我一只,倒滿,又低頭往自己酒樽里填酒。
“喝吧,喝完我看你還有什么花招。”他冷笑道。
一杯入喉,我冷眼看他,他也已爽快喝下,含笑凝望我。我把空杯遞給他,然后任他宰割地躺在床上。恍惚間,只見他的吻如雨點般落在我的唇上、頸上、耳畔。
忽然,他的氣息從脖間消失,舒連城緩緩起身,坐在桌前:“你走吧。”
我起身,咬著牙,走到他面前,平靜地告訴他:“你中毒了。”
“蝕骨。”
“你知道?”我詫異。
“知道。”他望著我的眼神越發復雜,有自嘲,有凄楚,也有失落。
我不可置信:“知道還喝?”
他低頭,淡淡道:“是你說的,喝了交杯酒才算夫妻。”
“……”
方才喝交杯酒的時候,我將草泥師太送給我作為防身用的毒藥藏在甲縫間,趁他給自己斟酒的工夫,我悄悄將毒滲入酒中。
臉頰似有東西劃過,撫上去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我恨自己不爭氣,明明舒連城就是個渾蛋,為何要替他難過,為何要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慚愧?
我不再看他,只默默抹掉眼淚,推開門,背對他道:“你只要不運功,就不會毒發,三天后毒自會消解……”
事實上,他不運功,自然不可能打敗賀無微,如此就必然要愿賭服輸將我交出去。
是他算計我在先,以賀無微的性命要挾我,我這么做也只不過是以牙還牙而已……為何他總要擺出一副人家欠他二五八萬似的樣子呢?
見他沒再作聲,我悻悻關門離開。
8.決戰
輾轉反側地在床上度過了我在碧水山莊的最后一個晚上,清晨推門,我感到無比輕松,準備跟舒連城道別,可跑遍了山莊都找不到他的影。
只好闖入他住的庭院,見門口站著一小廝,我上前詢問:“舒連城呢?”
“莊主去應戰了。”
“什么?”我愕然,推開他進了舒連城的屋子。
外堂的幾個打雜丫鬟見我闖了進來也是一臉茫然,四目望去哪里有舒連城的蹤影。
這貨不會真的去應戰了吧!
我欲進內室,卻被幾個丫鬟攔下:“莊主不許人進內室的……”
我一把推開她們,推簾而入。
屋內空無一人,只桌子上放著一把劍。
我走上前去,拿起那把劍端詳,頓時瞠目結舌。
這劍……這不正是我小時候送給賀無微的那把劍嗎?怎么會在舒連城的手上?
“這劍是你鑄的吧?”
我聞聲轉身,一個婦人站在門口,見我疑惑,她向我解釋道:“我是連城的娘親。”
我會意點頭:“這是我鑄的劍……只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他房里……”
她笑了笑:“他十歲那年從一個婚宴上回來,就帶著這把劍,跟寶貝一樣,說是他跟一個女孩子的定情信物,誰也不許碰。”
我心情頓時復雜:“怎么可能是他……那個小男孩明明是賀溪的兒子,師父親口告訴我的!不會有錯的!”
婦人沉沉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連城確實是賀溪的兒子,只不過……他是賀溪的私生子。當年我與賀溪相愛在先,可賀溪為了名利,娶了前武林盟主的女兒,生下了賀無微。他們成婚沒多久,我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賀溪覺得愧對于我,于是造了這個山莊給我,經常來看我們母子。連城十歲那年,賀溪帶著他去參加了邪混二老的婚宴,那恐怕是他們父子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了。沒過多久,連城便得知自己是私生子的真相,不準我們再與賀溪有任何往來。”
我握著手中的劍,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我心心念念盼著一個錯的人,盼了這么多年……
“他來紅杉坡求劍的時候,我就該知道是他……”我低語。
婦人俯身寬慰:“從你一入碧水山莊,我就知道,你是連城一直等的那個人……他爹出自劍門,舞得一手好劍,他因恨他爹,連帶著不屑舞劍,因而莊里找不到一把劍。可我常常瞧見他獨自在后山練劍,用的就是你鑄的這把……”
我苦笑,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他是真的容不下別人看不起他,也是想憋足氣超越賀溪,超越賀溪的兒子賀無微。
我抹去淚花,聲音哽咽:“夫人,謝謝您告訴我這些……現在,我得趕緊去一個地方,我怕現在不去就再也來不及了……”
她欣慰笑道:“去吧,孩子,一切都為時未晚。”
我一路策馬,趕到檀山腳下,卻遇到了賀無微。
他雖依舊白衣翩翩,卻面無血色,見我趕來,勉強掛笑。
“你沒事吧?”我小心翼翼問。
他毫不在意地抿嘴:“到底是我弟弟,贏了也不忍心殺我。”
我驚異:“你也知道?”
“我早就知道。是他娘搶走了我爹,我娘日日以淚洗面,這些我又怎么會不知道?”他無奈中略帶譏諷。
原先以為賀無微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你早就知道舒連城不用劍,所以故意跟他比劍。”我并非詢問,而是陳述事實。
他點頭,自嘲道:“我萬萬沒想到他的劍術會如此了得……”他毫不客氣地騎上了我的馬,拍拍馬屁股,低頭向我說,“你最好快點去看看他,他好像很痛苦。”說罷,疾馳而去。
我趕緊一路小跑奔向山頂。舒連城就斜倚在一棵矮松上,閉目,眉頭緊蹙。
我看著他,又想起了多年前桃樹下那個一臉倔強的小男孩,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嫁不出去就找他。多年過去,他雖從未答應,卻一直在履行著對我的承諾。
我忍著哭腔,推了推他:“舒連城!你死了沒有!”
舒連城徐徐睜開眼睛,望著滿臉淚花的我,緩聲道:“快了……”
我被他氣得又哭又笑,狠狠捶打他:“都告訴你了不運功就沒事,為什么還要應戰!”
他忍著劇毒侵蝕,暗暗道:“我若不來,便是認輸,輸了就要把你送回去……”
我轉身把劍擺在他眼前,凄然問:“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他拿起劍,望著苦笑:“我早就要告訴你……那晚我拿著劍給你看,你卻誤會我要殺你……喀喀——后來我想,等我贏了賀無微,名正言順告訴你也好,順便兌現對你的許諾。你卻告訴我你要嫁給賀無微……喀喀——”說著,有黑血生生從他口中涌出。
我再也控制不住,在他懷里號啕大哭起來。
“現在看來,賀無微才是你的良配,嫁了我……怕要委屈你守寡一生了……”
9.尾聲
多年后。
夏日炎炎,驕陽似火,兩個少年在池塘邊下棋。
白衣少年意氣風發,談笑間透著一股灑脫:“快落子吧,反正都輸了這么多了。”
對面的黑衣少年則一臉不羈:“輸?笑話!比劍比不過你,難道下棋也比不過你嗎?!”
白衣少年不予置評,只優雅搖頭,笑意不減。
突然,一個碧衫束發的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請問后門怎么走?”
兩個少年聞聲抬頭,見眼前的小姑娘一雙鹿眼,靈氣十足,頓時都提了興致,顧不上下棋,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來。
白衣少年朗聲問:“姑娘,你先別著急,發生什么事了嗎?”
那小姑娘毫不客氣地坐在池塘邊的石凳之上:“我娘逼我來這兒跟一個叫舒雙河的人相親!據說那人不僅武功差、名聲臭,相傳脾氣還相當惡劣!我怎么能跟這樣的人度過一生呢?!所以我要逃走,煩請兩位帶個路!”
那姑娘話還未說完,白衣少年已經忍俊不禁,卻見對面坐著的黑衣少年面色由紅轉青,難看到了極點。
見那姑娘一臉迷茫,白衣少年望著對面的黑衣少年笑嘆:“舒雙河有什么不好呢?他可是武林盟主舒連城和朱雀大師的關門弟子蟾月的兒子……你嫁給他,日后說不定能當盟主夫人呢!”
小姑娘一臉不屑:“堂堂武林盟主的兒子……連他叔叔賀無微的兒子賀瀾平都打不過,太不中用了!嫁給他我的顏面何存?”
白衣少年已經笑趴下了,對面的黑衣少年終于爆發:“我就是舒雙河!”說罷,又指著對面的白衣少年說,“他就是你口中的大英雄賀瀾平!”
綠衣姑娘聞言頓時尷尬起來。
這時,一個華服美婦疾步而來,拉住舒雙河慌張道:“兒子快跑,你爹聽說你跟瀾平比劍輸了,正到處找你,說要剝了你的皮!”
一旁白衣翩翩的賀瀾平則忍著笑意,起身優雅向美婦弓身:“月姨好。”
美婦含笑拍了拍白衣少年的頭,抓起舒雙河就跑。舒雙河無奈,只好跟著母親往園子外逃。出園子的一瞬間,似突然想起什么,他腳步放緩,轉身對身后立在池塘邊那俏麗的綠衣小姑娘嚷道:“你等著!等我打敗了賀瀾平,我一定把你娶進門!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