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人的簡單與復雜

陳之雜

前不久，我出差至法國里昂市，新搭檔是一個名叫弗恩的本地小伙子。

周末，我們來到一個廣場上，那里有一座拿破侖的雕塑，弗恩正在對我講述拿破侖的故事，突然有個攝影師走過來對我們說：“我想請你們中的一位站在雕塑下，我這個鏡頭需要一個人物來襯托！”莫名其妙地讓一個陌生人拍照？我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行，可沒想到弗恩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在攝影師的指揮下拍完了一組照片后，那個攝影師對我們說了聲“謝謝”就走了，甚至連名片也沒有留一張。萬一那些照片被用到非法的事情上可怎么辦？

沒多久，我們在一個街角碰到了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他皺著眉似乎碰上了什么難題。當我們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對我們說：“你們好，我剛才丟了錢包，現在連坐出租車回家的錢都沒有了，你們能不能借給我10歐元？”我暗笑不已：這種騙術未免也太小兒科了吧！可沒有想到的是，弗恩居然想都沒想就掏出10歐元遞給了他，中年人接過錢后問弗恩的銀行賬號是多少，說可以通過轉賬把錢還給弗恩。我心想：把自己的銀行賬號告訴一個陌生人，這多危險啊！可不料，弗恩居然真的掏出筆，寫下一串號碼遞給了那個中年人。

很快到了吃飯時間，弗恩要帶我去一家當地有名的中餐館吃飯，我們正在一條小路上走著，不遠處一位騎著自行車的老人突然連人帶車摔倒了，弗恩連忙跑過去扶起了他。老人一邊揉著自己的膝蓋一邊告訴我們說，他剛才仰頭看了看旁邊屋頂的鴿子，這才不小心摔跤了，隨后他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到這時，我終于忍不住對弗恩說：“你的頭腦太簡單了，這樣非常容易吃虧，你想想，萬一剛才那個攝影師用你的照片去做違法的勾當，萬一那位掉錢包的男士是騙子，萬一這位老人誣陷你說是因為你而摔倒的，你該怎么辦？”

弗恩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說：“我的頭腦簡單？不，在法國，人們都和我一樣，其實不是我們的頭腦簡單，而是你杞人憂天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便真發生了你所說的事情，我們那強大而周密的法律自然會讓他們得不償失：那個攝影師可能會被法庭責令永遠不能從事攝影工作；那個中年男子可能會因為詐騙記錄而永遠找不到工作，更借不到銀行貸款；至于這位老人，可能會因為誹謗和誣陷而遭到起訴。所以，你所擔心的一切根本不可能發生！”

我不禁感慨，原來簡單也是一種幸福，而這種幸福的來源和依靠居然是法律！從那以后，我就以為法國人都是特別簡單的，可不料，他們復雜起來的時候，比我們更為復雜。不久，我就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把。

那天，我們公司一批產品的合格率遠遠低于合理范圍，按理說，這種情況應該由公司內部的技術人員鑒定一下就行，可是公司的老總居然從巴黎請了一個技術小組到公司進行鑒定，一切妥當后，老總支付給他們一筆不菲的報酬。我納悶地對弗恩說：“我們自己解決一下不就行了嗎，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錢去請別人呢？”

弗恩大為驚訝地說：“怎么可以自己進行鑒定呢？同一家公司里，都是熟人，萬一有人利用這一點收買技術人員怎么辦？那樣就查不出真正的原因了，也無法把真正的責任人找出來！”

聽了弗恩的話，我不禁想起在國內不絕于耳的“自查自糾”的說法，確實，我們好像每時每刻都在自查自糾，但我們似乎也從來感受不到有什么改善，看來，法國人的這種“復雜”也是有道理的！

法國人的簡單與復雜似乎顛覆了我們的思維定式，但是細想起來，這其實是“理”與“情”的辯證關系。把看似復雜的事情做簡單，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強大的法律依靠；而把看似簡單的事情做復雜，目的卻是要杜絕因為負面的“人情因素”而影響事情的真相和本質！其實，這是一種很有原則性的簡單與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