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野生動物野

張曉風

“讓野生動物野！”

這是美國“幽岑美地”國家公園給游客的告示。

讓野生動物去野！不要喂它。喂它，就是寵它。但野生動物不是寵物，不該被人喂食。

小松鼠、小花栗鼠，美麗的藍慳鳥、大黑熊、灰狼……都那么可愛，游客一念之仁，便不免去施食。

然而這種施食卻成了傷害。

“一旦喂食，你就把野生動物變成乞丐了。”

原來，不僅是“嗟來之食”不可吃，就連“禮貌性的施食”也不可以接受，一旦接受慣了，就立刻變成乞丐。

“它們會跟著汽車跑著乞食，弄不好，就會被軋死。”

告示上的說明令人觸目驚心——那個會拋出食物的機械之神，居然同時也是可以軋死人的惡獸。

“跟蹤器顯示，經過喂食的黑熊，在山林里走了160公里，都不曾主動去覓食，因為它覺得食物反正自己就會送上門來。”

武俠小說里江湖英雄最悲慘的命運其實不是死亡，而是遭人挑了手筋腳筋，以致“廢了一身武功”。

野生動物一旦被人類好心喂食，就等于英雄豪杰遭人廢去武功。一項簡簡單單自己找東西自己吃的生存法則居然也不會了。

“而且，人類含添加劑的精致食物會使動物嚴重脫毛。”

這一項說明，是大峽谷國家公園強調的。

我在崇山峻嶺間行走時，不免為這樣的告示所震驚，原來“天地無親”才是大慈悲，人類的小德小惠，反而是不仁。

“我曾被什么所豢養嗎？有沒有哪一種施食方式將我變成乞丐了？”

我栗然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