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苗
一
蘇縱又來找我退婚了。
我當時正跟一幫哥們兒在打牌,手氣極臭,臉上貼滿了字條,我一眼都不想瞧蘇縱,我覺得這廝就是來壞我運氣的倒霉鬼,明知道我哥們兒都在,還當著大家的面落我面子。
天界誰不知道,我玄天城主最愛的,就是面子。
我瀟灑地打出一張牌,也不拿正眼看他,痞里痞氣地尖著嗓子說:“退婚?你憑啥退啊?”
蘇縱早被我這副德行逼得面無表情,就算兵敗落魄至此,也依舊遺世獨立,氣韻高華。
“就憑您的言行作風,您的性格品性。”他漠然道,“所以,在下并非您的良配。”
逆著光,他的表情晦暗不清,周圍的弟兄們紛紛皺眉,我笑了笑,示意大家冷靜,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我這位未婚夫眼中的不屑與冷漠,但我還挺喜歡他這樣子的,對我口味,高嶺之花,風華無雙,帶出去才倍兒有面子。
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起我玄天宮主的身份,我有最強的軍隊、最大的城池,現在還有最英俊尊貴的男人。
誰叫我坐擁權力,他沒有立場說不。
“并非良配?蘇城主,不,蘇縱你飽讀詩書,不會不知道樹倒猢猻散這句話吧?你認為以你現在階下囚的身份,有什么資格跟本宮說不?”
何況,我還沒拿到青龍劍,哪能那么輕易放過蘇縱。
青龍劍才是我攻打青龍城最重要的理由,傳聞青龍劍是上古神龍所鑄,青龍出鞘,便能召喚出沉寂萬年的神龍,是青龍城無上至寶,只有歷代青龍城主才知其所在何處。
蘇縱作為城主,寧死都不愿如實相告,我是不能殺他,但我能辱他。
我告知天下,玄天城主已向蘇縱提親,從此以后,他便是我玄天的未婚夫。
我淫威極深,訂婚宴那日天界眾多仙人皆前來道賀。
“剛剛那位仙人說咱們是天作之合,無比登對呢,蘇城主。”我一找準時機就膈應蘇縱,“以前不覺得,細細一看,果然我們是男貌女才啊,當然如果我能佩上那柄青龍劍就更完美了啊,你說是不是呀?”
蘇縱眸光微斂,不咸不淡地回道:“玄天城主已經足夠威猛,我想,無須再錦上添花惹人害怕了。”
我被他逗笑了,我說蘇縱你真有意思,現在全天下的人都怕我,你卻還敢這樣對我說話,你不怕嗎?
他一派從容的樣子絲毫沒有受人脅迫的自覺:“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何況,您需要的是一個怕您的丈夫?”
兄弟們都不贊成我與蘇縱的婚事。
軍師崇徇受眾人所托前來勸我,大家知道我為人固執,只有崇徇的話我尚能聽上幾分。
因為他的腿,是為救我而失。
我慢慢把輪椅推到一處陽光煦暖的僻靜角落,崇徇身子單薄,相貌清俊,只可惜雙腿受傷過重,再也站不起來。于公我敬他,他是玄天軍里的智囊軍師,沒有他我們這幫只會喊打喊殺的兄弟就是一盤散沙,于私我愧對于他,要不是當年我不聽他的勸告,中了敵人圈套,危急時刻還是他替我擋了致命一擊。
我蹲在他身邊,與輪椅持平,輕輕說:“訂婚宴都舉行了,現在才說這樣不好,你叫我的面子往哪里擱呢。”
崇徇緩聲道:“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你一世幸福重要?蘇縱不敬你,不尊你,他更不會愛你。”
我哼哼:“誰稀罕他的喜歡?我是誰,只要我想要,天下都是我的,何況區區一個蘇縱。我想要的,不過是那柄傳說中的青龍劍罷了,你們無須為我擔心,何況他長得好看,擺在身邊我又不虧。”
“你啊……總是被皮囊所惑,這個男人啊,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單純。”
我失笑,我自然知道蘇縱不簡單。
青龍城是天界最重要的壁壘,當年攻占青龍城花了十年時間,等到最終攻進城中,青龍金殿隱在硝煙之中,殿外硝煙殺戮滿天,偌大的宮殿寂靜無聲,王座上獨坐一人,他的身影被殘燭拉成一片碎影。
城在王在,城滅王殞。
我佩服這樣的人,我摘下頭盔,露出真容,將佩劍收回,王座上的男人風華絕代,他聽到我的腳步聲,緩緩掀起眼皮,眸中有一絲銳光。
我明知故問:“請問閣下,是否青龍城蘇城主,在下不想誤傷無辜。”
青龍城已破,蘇縱身邊已無一兵一卒,但他依舊背脊挺直:“沒想到,名震三界的玄天城主,居然真是女子。”
我大笑,一步一步走上王座:“女子又如何,這個世界信奉的永遠都是弱肉強食,而并不是男尊女卑。”
我走到他身邊,手指劃過他的臉頰,他沒有躲閃,留下了一條血痕。
“你應該慶幸我是女人,蘇城主。”我微笑,真心誠意的。
他扯開一個諷刺的笑:“如何,玄天城主莫非看上了在下,還想自薦枕席不成?”
“想向本宮自薦枕席的人永遠都不會少,蘇城主有這個心很好,不過先來后到吧,蘇城主先排著隊吧。”
看輕我是女子的人,現在墳頭都可以芳草萋萋了,我告訴他,交出青龍劍,我可保他一世平安,富貴依舊,蘇縱微微抬眼,看向我的一瞬間,銳利似芒。
不管你愿不愿意,青龍劍我勢在必得。
這個天下,只有我不想要的,而沒有我得不到的。
既然我能得到青龍城主,又何愁得不到青龍劍?
二
訂婚宴不久后的一日,我喝了個七分醉,醉醺醺地推開了寢宮大門,屋內靜謐安寧,燃著的香氣十分熟悉,我動動鼻子,想起了這是蘇縱身上常用的香。
定睛一看,床邊坐著一人,長發披散在單袍外,我嚇了一跳,心想蘇縱還真來自薦枕席了不成?白天還嚷著要退婚,晚上就來用美人計,男人的心思深如海啊。
我打了個酒嗝兒,挺為難地坐到床上,旁邊的男人的確有讓人怦然心動的本事。
我正搜腸刮肚地想找些不那么傷對方面子的臺詞,結果蘇縱懶懶地抬眼,道:“城主誤會了,我是被綁來的。”
我往床后一看,果然他雙手被下了咒語的繩子捆住了,必然是白天他對我的不屑惹惱了我的部下,想著把人捆來讓我生米煮成熟飯,看他怎么囂張。
哎,這也未免把我想得太過于禽獸了。
我一屁股坐得更遠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蘇縱一向冰涼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笑意,我打量他,這樣曾經一位叱咤風云的青龍城主,戰敗后被我們鎖了神力,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還因為我的一時任性成為大家的笑柄,也許是夜已深濃,屋外月季花香的緣故,我對他生出了些許的憐憫。
“交出青龍劍吧。”我勸說,“我保你一世無憂,我發誓。”
他笑出了聲:“收起你的憐憫吧,還是你真的以為,一世無憂便是天大的福分?”
我歪了歪頭,思考了許久,點了點頭。
我出身市井,是神魔混血的棄嬰,從小到大嘗盡了人世疾苦,冷眼嘲諷,在我漫長的童年里,我認為一世無憂便是世間最難期盼到的福分。
后來我才知道,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只有強大,才能得到更多。
他沉默了許久,我解開了他的束縛,他慢慢轉動自己的手腕,狹長的眼睛里像是覆著一層薄冰,他說:“青龍劍,不是不能交給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三
翌日,我與蘇縱并肩走出寢宮。
兄弟們在殿外探頭探腦的。
“老大!怎么樣?昨晚春宵一夜的感覺怎么樣?”
我咬牙切齒:“叫你們多管閑事,散了散了不準看熱鬧!”
蘇縱冷冷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等人散了后,他說:“城主與屬下們,一直是這么相處的嗎?”
我有一瞬間的茫然,說:“是啊,有何不妥?”
也許崇徇說得對,我天生榆木腦袋,老天對我的偏愛只在于我無人能敵的靈力武力,但此次,無論崇徇如何阻止我,都動搖不了我帶蘇縱微服出城的決心。
只要完成這個條件,我就能拿到青龍劍,我不敢看崇徇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簡單收拾了行李,打算偷偷帶著蘇縱溜出玄天城。
“堂堂城主,怎么都不敢走正門?!”他聲音中帶笑。
我瞪他,示意他趕緊別出聲,夜晚的玄天城守衛森嚴,若是被發現了,我指不定被崇徇怎么教訓。我隱身后拉住他的手,讓兩人隱藏在深夜中。他的手指一顫,幾欲掙脫,我嘆氣:“你是爺們嗎,拉拉手又不是占你便宜,你現在法力全無,我不拉你你壓根出不去。”
他隱忍地轉開了頭。
我們去的方向是東海龍島,我們趕到的那一天,正是蘇縱前未婚妻的大喜之日。
新郎是別人。
我沒想到,那夜蘇縱提出的要求,居然是讓他出城參加東海龍女的婚禮。自十多年前青龍城被困起,東海解除了兩人的婚約,而后火速為龍女再尋夫婿。
蘇縱都這個處境了,卻還想著要見舊情人,原來情種這種玩意兒,世間真有,不巧還就在我身側。
龍女的婚禮鋪張至極,顯得我旁邊的男人心酸落魄,蘇縱表情一如往常地冷然,我沒怎么安慰過人,本想安慰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結果到嘴巴就成了誰叫你輸了呢。
蘇縱微楞,隨即自嘲:“是啊……誰叫,我輸給你了呢。”
看著他遙望遠方迎親隊伍的視線,我心底第一次生出一種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看到他俊美的臉龐時,胸口閃出輕微的,讓人說不明道不清的鈍痛。
一閃而過的情緒沒有煩惱我很久,因為我察覺到一股熟悉的魔氣已悄然纏上。
“糟糕——蘇縱,快退!”
身為神魔混血,我對魔氣的敏感度遠遠高于其他人,這股魔氣精純霸道,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曾與我交過手的魔君之氣——
難道魔君也看上人家閨女了?
我拔出佩劍,那團陰森魔氣逐漸匯聚成人形,魔君陰森森地笑道:“玄天城主,好久不見,上次的傷養好了嗎?哈哈,叫你跟我回魔界你不答應,這次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了啊。”
論實力我與魔君五五開,半點便宜都占不了,何況他手頭所握的兵器可是魔界神器,若是有青龍劍我就不怕他了……思及此,我狠狠地瞪向蘇縱,一對一落了下風,現在還拖著一個法力全無的前青龍城主,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我一邊與魔君斗法,還要一邊防著蘇縱被偷襲,魔君樂得見我分神,他甚至笑我說:“玄天,難不成你真被這小白臉迷了心竅?這樣顧著他,不如讓本君替你將這小白臉收拾了,你跟本君回魔界大展拳腳——”
我怒從心來,身形一閃擋在了蘇縱面前,硬生生擋下一擊,我扭頭朝蘇縱吼:“叫你撤你怎么不聽!”
他寬大的袍袖被我與魔君的威壓吹得逆風張揚,強大的靈壓下他臉色慘白,顯然是無法再堅持下去:“要走一起走。”
真是個硬骨頭,無論什么境地都不愿意獨逃,這就是所謂的氣節嗎?我苦笑著擋開魔君凌厲的,一輪兇過一輪的攻擊,眼看時間拖得越久越是落下風,我拉著蘇縱一路逃命,整整逃了一天一夜,最終混進了一處貧民窟之中。
這里就是三教九流匯聚之所,烏煙瘴氣,處處可見貧困潦倒走投無路之徒。
我關上木門,靠在門板上大口喘氣,蘇縱謹慎地往窗外觀察:“暫時擺脫了,你……受傷了?”
我吐出一口鮮血,滿嘴血腥氣:“還成,要不了命的,你把衣服給我脫了。”
他眉頭緊皺,視線定在我腹前,沒有任何動靜,我不由得胸口發堵,說:“蘇縱,你還真當自己傾國傾城啊,我就是要霸王硬上弓也不找你……你趕緊給我把衣服脫了,沒見我腹部流血需要包扎啊!”
“你……可以叫出來。”
蘇縱在為我包扎的時候,忍不住這樣說。
為了避免泄露行蹤,我不能施法治愈,腹部的刀傷深可見骨,普通兵器是無法傷我的,但魔君的武器果真是非同凡響,我悶聲咬牙,硬是不發出一絲聲音。
“叫出來……便可以止痛嗎?”我感受著對方細致的動作,喃喃道,“人間……有將領,刮骨都可淡然自若,何況是我,我是一軍之首,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失了分寸。”
在被疼痛折磨至昏厥的時候,我感受到一雙手輕輕拂過我的眼簾,發絲被撥開,他的掌心寬厚溫和,帶著若有若無的檀木香,在這破舊漏風的小房之中,這點溫柔就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唯一火源,顯得格外讓人心動。
“你……何必這樣逞強。”
蘇縱聲音清越,在不與我針鋒相對的時候,聲音仿若情人低語。我昏昏沉沉地枕在他腿上,為什么會那么巧遇到魔君,我不是沒有懷疑過蘇縱,但在看到他清澈的視線的時候,我覺得我無法懷疑他。
就如同當年我打開青龍殿大門,看到王座上那人一樣。
王者風范,雖敗猶榮。
我認為是玄天城里出了內奸。
我一路所留的暗號并沒有得到回應,按理說我從玄天城消失了好幾天,崇徇不可能不著急,若是到現在都沒有支援前來,只有一個可能。
“你有傷不要動,我出去看看。”
“不。”我拉住蘇縱的衣袖,咳嗽數聲,道,“這里都是三界的垃圾,什么樣的東西都有。你出去危險。”
我和我的兄弟們,大多是出于這兒,我們相依為命,像野草一樣生根發芽,我那時候下定決心要護好他們,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讓天界那幫日日高枕無憂的仙人們看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所以給我青龍劍吧……只要有了它,我便不怕魔君,不怕任何人,蘇縱……我只要青龍劍,你給我,我放你自由,如何?”
蘇縱臉上的淺笑漸漸消散,像退潮的海浪,余下一片沒有色彩的海水,他的眼瞳里再也沒帶一絲感情,他說:“那你與我的婚約呢?”
我就差拍胸口保證:“當然是退呀!你不是想退很久了嗎——當然啦,我會昭告天下的,退婚可以由你來開口,我反正無所謂的,再說你是男人,清白尤在嘛,哈哈——”
我笑了數聲,不知為何,我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跟著冷了下來,我不解,明明是順從對方的心意,為何現在,又一副我沒心沒肺干了壞事的表情?
回玄天城的路上,蘇縱再也不與我多言一句,我甚至給他講了自己私藏的童年丑事都不能博得他看我一眼。
我悶悶不樂地出了馬車,崇徇不顧雙腳不便親自來接我,我見他冷若冰霜的臉,心嘆這日子為何如此難過,哄完這個哄那個的,我這城主真是做得何等失敗。
崇徇不容置疑地看著我,他說:“蘇縱心思叵測,不能再留玄天城。”
“那,那要如何?”
“鎖其龍骨,毀掉靈識,送至凜冬之地。”
我來不及思考便厲聲說不行,崇徇似是早知道我會如此說,他氣勢奪人:“他是一只老虎,你見過哪個老虎被拔了牙而不憎恨獵人,你現在同情他……玄天,你知道同情敵人的下場,是什么嗎?”
夜幕上星光稀疏,我猶豫幾番,按下心頭陌生的慌亂,敲開了蘇縱臥室的大門。
他一襲單袍,大概是剛剛沐浴完的緣故,長發尤帶濕氣,檀香更濃。
我咳嗽幾聲,看向蘇縱無波的眼:“今夜……月色極好,你……愿意隨我一起去夜市嗎?你來這里好幾年,我還沒有盡到地主之誼帶你四處看看呢。”
沒有等到回應。我撓撓頭,臉上微燒,頓覺自己才是不請自來,試圖拐人走的登徒子。我訕訕地說了句那我回去了,卻在轉頭時被蘇縱拽住了袖子。蘇縱瞇著眼,月光下,他面如玉色:“那……便讓我看看你的待客之道吧。”
我從未想過,會像今晚這樣與蘇縱并肩而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巷里,他在人潮擁來時會自動擋在我身側,甚至有將我護在他懷中的傾向,這真是一種陌生的體驗,我堂堂玄天城主永遠披甲執劍沖在戰火第一線,怎么需要他的保護?
也許,這是我此生之中,唯一一次受保護的機會。
也是最后一次。
我順勢牽住他的袖袍一角,他撇開眼,這次換我擋在他前面,我也不自覺地撇開眼,但這般示弱又非我常態,于是我聽著自己仿若戰鼓喧囂的心,直直地看著他:“你……你跟緊我,千萬別跟丟了。”
身后的人在半晌后,方回了一個低低的好字。
天空展開了絢麗的煙花,整座玄天城美輪美奐,我與蘇縱走到河邊,河面上漂著萬盞蓮燈,美若銀河。
“青龍劍,我不要了。”
蘇縱一愣,我靜靜地看著他略帶吃驚的表情,突然展開笑容:“我不要了,想要變得強大,就不能只把希望寄托于外物,是吧。”
他伸出手,手指修長有力,明明沒有一絲靈力,但那一刻我卻無法動彈。
我為這樣陌生的自己感到恐懼。
他的手指停留在我耳邊,河岸上空繼續綻放起七彩煙火,蘇縱微笑著說:“玄天,若此時此刻,是我們的初識便好了。”
如果我們不在那個硝煙彌漫的破城之日相遇,會變成什么樣?
其實,沒有人知道,那次青龍城被破,并不是我與蘇縱的第一次相遇。
早在多年前,在蘇縱正式即位城主之位的那天,在人群熱烈的歡呼中,我見到了從青龍城大門里騎馬緩緩而出的蘇縱。
高貴冷漠,漠視眾生。
我呼吸停滯,好像世界都為此傾倒,他高貴清華,而我只是從貧民窟里走出來的野丫頭,但為何我會不甘?那種幾乎讓我憎恨的不甘在內心奮力騷動,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蘇縱在簇擁下遠去。
我想要變得強大,比任何人都強大,然后——
把你拉下神臺。
四
這份心情,我原以為是不甘,但現在想來,也許那也是世人稱之為的喜歡。
蘇縱被流放凜冬之地的那日我沒有出現,崇徇帶著九十九名大將守在我寢宮前,不許我再見蘇縱,我第一次與他們這般劍拔弩張,我問崇徇:“你這可是要造反嗎?”
大將們都站在軍師那一方,說留蘇縱就是養虎為患,城主莫要再被他所惑,要以大局為重。
第一次,我覺得玄天城的陽光是如此刺眼,讓我的眼眶不停地發酸發脹。誰說我坐擁半壁天下?如今我連自己喜愛的人都無力保住。
上位者,不能有私情,我的軍師如是說。
我忍不住仰天長笑,我拔出劍扔在他們面前,劍不離將,而我今日棄劍了。
崇徇震怒:“玄天!”
我與他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那我不做上位者,也不要做你們的城主,我只要蘇縱。”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我的頭發:“沒事了,冬天已經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裁縫正在為崇徇量身打算定做婚服,心腹推門而入,輕聲說:“軍師,有客來訪。”
崇徇淡漠地道:“讓他等著,婚服要緊。”
他摸著裁縫帶來的紅綢,這是天界皇族才能用的料子,以五色云彩為錦,日月光輝為線,最襯玄天。
密室中,客人早已來到,崇徇推著輪椅進去,言笑晏晏道:“蘇城主,別來無恙?”
密室中,蘇縱面色玄冰,說:“她……居然要與你成親?”
崇徇沏了壺茶:“當然,蘇城主難道不覺得,我與玄天正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嗎?”
蘇縱閉上眼,但緊握的雙拳出賣了他,崇徇瞧著這個人,臉上笑意更濃:“蘇城主今日到來,難道就是為道喜而已?”
蘇縱從他手上接過一把鑰匙,這是一筆巨額的財富,足以再次振興青龍城。
這也是他與蘇縱之間,最后一筆交易。
蘇縱握著那把鑰匙,道:“請好好待她,我……對不起她。”
“蘇城主何必這般謙虛,您又哪里對不起玄天了呢?你讓她看清了世間的虛假情愛,讓她回到了我這里,讓她明白了這個世間她應該依賴信任的是誰,我與她,都非常感激蘇城主您呢。”
不變得強大就永遠無法獲得自己所愛,他一早便知道玄天所愛的是誰,早到蘇縱繼位青龍城主的那一日,玄天醉酒,一直揪著他的領口說:“崇徇,崇徇,我也想變成他那樣的人。”
她從沒留意過他,那個從貧民窟里就一直愛慕著她的自己。
他開始布局,這是一個驚天大局,他以青龍劍為誘餌誘玄天攻青龍城,讓蘇縱變成階下囚,他私下與蘇縱達成協議,從頭到尾,甚至連那個救下玄天性命的獵人也是他的心腹。
不然冰天雪地,極地荒涼,又怎么會那么湊巧有獵人出沒?
他不怕蘇縱的心動會影響大局,因為在蘇縱的心里,玄天永遠都比不上青龍城。
而他不一樣,他崇徇可以將一雙腿,一條命,一生一世都奉獻給她。
他要讓蘇縱這個人,從玄天心里徹徹底底地消失,連根拔除,寸草不留。
“蘇城主,這杯敬你,我們合作愉快,五日之后我與玄天的婚禮,還請您務必賞臉出席。”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密室之外,玄天也在那兒試喜服,她面容妍麗清爽,那華麗繁復的喜服穿在她身上,是從未有過的美麗可愛。
所有辛酸苦澀都甘之如飴,此刻,他人生中,漫長的冬天終于要過去了。
“玄天,來我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