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私奔

緋虹

因為一根刺，我和傾焱結下不解之緣；因為我的失誤，傾焱沉睡五百年，我被罰到地府；五百年后，我以為可以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了，結果，傾焱氣勢洶洶的追來了……

1

丑時三刻。

黑無常帶著一個目光空洞但身姿挺拔的男人來時，我正坐在奈何橋頭上數著兜里的錢。

“都這個時辰了，估計這是最后一個了，不是我愛說你啊孟婆，最近閻君查崗查得嚴，看你這么有失地府形象肯定會扣你工錢！像我這么善良能提點你的在地府里是不多了blablabla……”

我舔了下拇指，以極快的速度點完手里的錢后，才抬起頭，走到我那湯鍋旁邊，用豁口的瓷碗盛了半碗湯，遞到黑無常面前：“三文。”

“……你這也太偷工減料了吧！以前兩文還是滿滿一碗呢！現在漲錢不說，貨還不足！”黑無常濃眉一豎，一邊摸錢一邊嘟囔，“如今地府也不好混！要不是我和小白偶爾還能去趟人間賺個外快，哪有錢給你。”

我看他估計還得嘟囔一會兒，直接揪過那個生魂，捏住他的下巴，把手中的湯灌了進去，隨后從黑無常手中拿過三文錢。

黑無常還在一旁嘴碎地絮絮叨叨著，我抽空看了一眼那個男人。

嘖嘖，臉蛋兒是臉蛋兒身材是身材，可惜這么年輕就死了。

“怎么死的？”我好奇地問了一句。

黑無常憋了一會兒，雖然從他那張黑得跟煤炭一般的臉上看不出來有什么表情，但我跟他相處也有個四五百年了，很確定他在害羞。

我表示相當不齒，一把年紀了還裝清純。

最后，黑無常還是艱難地開了口：“死在青樓。”

雖然黑無常語氣隱晦，但我還是聽懂了。喲嗬！沒看出來這小伙子還挺有料啊！

我打量著那生魂嘖嘖地嘆息：“要是老娘還在人間，他估計也活不到現在了。”

黑無常：“……”

雖然我一直控制著自己別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可我仍看見黑無常捂著自己的襠部默默地拉著那個生魂急速飛奔了好遠……

其實也不是我這女人不檢點，我吧，是只修煉千年的狐貍精，原本可以飛升成仙的，可狐貍精的本性偏偏讓我開始貪戀男歡女愛之事，并因此而變得無節操，上至天界的一些上仙，下至妖界冥界魑魅魍魎，我總能說出我的幾個要好的男性交往者。

就在我準備就此放棄成仙享受我的極樂世界時，我碰了一個不該碰的人。

不過說來是他勾引的我。

正當我一邊回憶一邊無聊地喝著孟婆湯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響起，嚇得我被嘴里的那一口湯嗆得半天緩不過來。

“紅嫣，你讓我找得好苦……”

我當即向前蹦出好遠，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你、你、你不是被劈死了嗎？”

那人冷笑：“西海的大殿下要是會被區區歷劫的雷劈死，我父王大概也沒有臉面繼續活了。”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他整個人也瞬間飛到我的面前，直接伸手抓住我的胳膊。

“你干嗎！”

“跟我回西海。”

“我不要回西海！”

“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不要啊……”

于是，我順利地越獄了。

2

“傾、傾焱，不如我們休息一會兒再走吧。”我一邊讓自己不斷抽搐的嘴角看起來像是在笑，一邊放柔了語氣小聲跟我面前的男人說道。

“喲！真不容易啊紅嫣，還沒叫錯我的名字。”傾焱皮笑肉不笑地回頭剜了我一眼。

“小、小人哪敢叫錯大殿下的名字。”

于是這個小人被瞪了。

嗚嗚嗚，好可怕……我逃班不會被閻君抓到大卸八塊吧？

握住我手腕的手沒有絲毫要放開的意思，我站在傾焱的身后，視線從他長發飄飄的后腦勺，一路瞄到他的局部地區。

突然就想到我和他的初遇。

想我紅嫣是妖界出了名的美女，最不缺的就是男人，有次去河邊洗澡，突然從水里躥出一條美人魚。

其實我也嚇了一跳。

因為美人魚是傳說中兇殘至極的生物，表面很美但是會吃人的！

我哆哆嗦嗦地從水里往外爬，結果才爬出半個身子就被人撲倒了。

就在我以為我肯定命喪在此時那條美人魚說話了：“救、救救我……”

我嚇得連頭都不敢回，生怕那美人魚騙人，一回頭就看見一血盆大口。我要是直接昏倒被吃掉算我走運，但多年來被捉奸在床的經驗讓我的心臟堅挺無比，我確信無論我看見什么都不會昏倒，所以只是哆哆嗦嗦地不敢吭聲。

“你放心，我不會吃掉你，我尾下扎了根刺使我渾身無力，能不能勞煩姑娘幫我拔下。”仔細聽來，那人的聲音竟然很低沉，居然是條雄性美人魚。

一明確性別我就放松了很多：“你先放開我，我看看你的刺。”

隨后，那人放開了我，然后努力把大大的魚尾向我轉來，于是我看見了扎刺的位置……

……我會說那地方非常靠近魚類的私密部位嗎？我會說嗎？

怪不得渾身無力。

盡管那美人魚看起來要羞死過去了，可閱男無數的我，已經面無表情神色淡定目不斜視地將那根刺拔了出來。

美人魚：“嗯——”

我：“……”

由于過程過于隱晦我就掠過細節，反正就是我累了半天呼哧帶喘地把那根不知是什么東西制成的光潔的刺拽了出來，然后那美人魚瞬間恩將仇報把巨大的魚尾變成兩條修長的大腿轉身向我撲來。

雖然當時我已經有了固定以及穩定的男性交往者，但念在這雄性人魚長得過于秀色可餐，于是……我干完體力活后又順便出軌了……

這一出可不得了啊！

可能是我的善良和不反抗的柔弱激起了這人魚的喜愛之情，等我醒來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貝殼床上。

后來我才知道，這人魚不是別人，正是西海龍王的大兒子，傾焱。

正當我研究措辭準備跟傾焱說明我已經功成身退該就此拜別之時，傾焱欣喜地抓著我的手告訴我龍王答應他和我的婚事了。

我表示不懂，為何才睡一宿覺我就從單身貴族升級為待嫁少女了？

經過我苦口婆心的勸說，傾焱終于同意將婚事推遲，于是，我籌備好出逃的一切之后，給天天死守著我的傾焱灌了一碗我親自做的巴豆湯，在他辛苦跑茅廁的時候逃之夭夭。

某日，又是在我洗澡之時，又從水里冒出來條人魚，不過這條人魚可沒有傾焱那么年輕，產生抗體的我瞇眼一看……

媽啊！這不是我的準公公西海龍王嘛！

我連喊都沒來得及喊一聲就被他敲昏了。

后來，我終于曉得西海龍王為什么這么憤怒了，我給傾焱喝巴豆湯的第二天，正是他千年歷劫之日，因為脫水，傾焱面對天雷幾乎沒有抵抗之力，于是，三道天雷，活生生地將俊美如斯的傾焱劈成了魚干。

明白原因后，西海龍王大為震怒，啟稟天帝之后，直接把我丟到了冥界。

好在閻君心腸不錯，看我頗有悔改之心，便讓我去接孟婆之位，去端那孟婆湯。

五百年如一日。

就在我以為我會在奈何橋上度過我的狐生時，我以為早就死透透的傾焱，出現了。

3

冥界在東方極地，就算是可以縮地成寸的傾焱，不眠不休地跑了三天三夜也只跑了一半的路程，我總是趁他沒發現的時候偷偷地扯下一撮狐貍毛出來丟下去，希望會有熟識我的人發現并能順著一路的狐貍毛解救我，不過，這幾天居然連半個影子都沒看見。

后來我實在是受不了高空的冷風了，威脅傾焱再不讓我休息我就自毀內丹他才妥協，然后我們落足在一個叫秋水鎮的小鎮上。

夜晚時分，傾焱沒出乎我意料地在一家上好的客棧里要了一間天字號一號房，盯著我泡了個熱水澡后就把我強行拉上床休息去了。雖然他始終抱著我讓我有些不舒服，但這三天真的是身心俱疲，我也就縮在他的懷里慢慢睡著了。

但我覺得，五百年沒睡過好覺的人，是不可能順利休息的。

果然，夜半時分，我就聽到一個聲音在我面前小聲地叫著我。

“嫣兒小寶貝，醒醒——”

緊接著就是一個冰涼的柔軟觸上我的唇。

我一個哆嗦，驟然睜開了眼睛。

剛剛觸及黑暗，對方的輪廓有些看不清，但那雙在黑夜中依舊閃閃發亮的銀色眸子瞬間就讓我認出了對方。

“銀瞳？你怎么來了？”我聲音壓得極低，連動都不敢動，生怕驚醒身后的傾焱。

一聲輕響，眼前亮起一小朵銀色的火苗，照亮了銀瞳的表情。只見他手里握著一把火紅的狐貍毛，一臉得意地笑：“我來救你了，嫣兒小寶貝。”

我一驚，趕緊撅嘴去吹他手指上的火苗：“你瘋了！把他弄醒了怎么辦！”

銀瞳笑嘻嘻地撅嘴在我撅起的唇上，吧嗒一聲親了一口：“放心，我給他灌了蛇舞，沒個兩三天他是醒不過來的。”

我一聽，立刻清醒了，用力掰開傾焱的胳膊，隨便披上一件衣服就和銀瞳從窗戶跳了出去。

銀瞳是一只蛇妖，不過他從沒當過我的固定交往者，但我孤單的時候他一定會出現，然后……喀喀，安慰我。

我真是想破了腦袋都沒有想到來救我的會是他，畢竟我離開人間已經五百年，熟識我的一個都沒出現，而銀瞳，一個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在我的男友名單上的人，居然千里迢迢地跟了過來。

不得不說我對他改觀了。

徹夜地狂奔，天亮之前也只是離秋水鎮不過幾百里，等太陽升起之時，我和銀瞳便躲到一個山洞里休息去了。

“嗯，你怎么會跟傾焱大殿下在一起？我以為你是被哪個擄走做壓山妖后去了呢！”銀瞳笑瞇瞇地說。

我剜了他一眼：“除了他又有哪個有那個勇氣和實力從地府搶人？”

“那倒也是。”銀瞳點頭。

“不過……”我眼睛一彎，伸手跟兄弟似的摟住銀瞳的肩膀，“你挺仗義啊！大老遠的跑來。”

銀瞳一臉的敬謝不敏：“就連傾焱大殿下你都毫不留情地把他丟下了，我這點付出都不夠你塞牙縫的。”

我撓了撓腦袋：“他怎么了？”

于是，銀瞳正襟危坐，給我娓娓道來。

我被丟到冥界的時候，傾焱并沒有死，但被劈得外焦里嫩倒是真的，燒傷的內丹和身體的康復都需要時間，我當孟婆的五百年，傾焱一直在養身體。

五百年后，傾焱恢復得七七八八有意識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紅嫣呢，結果被個嘴碎的小河蚌告知我被龍王丟到冥界了。隨后傾焱大怒，跟西海龍王大吵一架并大打出手，西海龍宮被毀了一半，傾焱離家出走。

這些事被天界凡間妖界所津津樂道，抓出一個有點兒道行的都知道。

只有被困在奈何橋上的我不知道。

“所以了，我根本沒有想到居然是從傾焱大殿下手里救人啊。”銀瞳擦了擦鼻尖，隨后做出棄夫狀用袖子點了點干巴巴什么都沒有的眼角，“嫣兒小寶貝你好狠的心啊——”

“去去去！”我揮手把銀瞳扒拉到一邊，一只手托著下巴一邊思考問題。

銀瞳只是摸了摸我的頭發。

最后，雖然無節操但有良心的紅嫣美人兒決定，先回客棧看看傾焱怎么樣了，然后再從長計議。

我徑自從山洞飛出，并沒注意到銀瞳不舍的眼神。

4

趕到秋水鎮時正是日頭最足的時候，我被曬得頭昏腦漲，暈暈乎乎地走進那家客棧，看見還在熟睡的傾焱忽然很怨恨自己居然忘了跟銀瞳要蛇舞的解藥。

趁他還沒醒，我趕緊脫了衣服鉆到他懷中假裝自己沒走過。

不到半刻鐘……

“傾焱……”

“呼——呼——”

“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

“需要我把抵在我后腰上的東西掰下去嗎？”

“……你怎么能這樣！”

我坐起身，詫異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幾遍：“你怎么這么快就醒了？”

“啊？”傾焱被我問得一愣，“就是正常的休息，然后醒了啊！不過，你頭發上揉了什么？香香的，我是被你頭發上的香味弄醒的。”

頭發上？

我疑惑地摸了摸頭發，突然想起來銀瞳之前摸過我的頭發，大概當時他就把蛇舞的解藥給了我吧。

想到這兒，我呼出了一口氣。

“不過……紅嫣。”原本還在床上因為生理反應而有些尷尬的傾焱突然表情一變，陰森森地向我靠來，“你昨天晚上頭發上可沒這香味，你半夜跑哪兒去了？”

“嗯？啊，今天天氣不錯，我們繼續趕路吧傾焱。”

“你快給我說！你半夜又去私會誰了！！節操在哪里啊你！！！”

我私下認為，傾焱不應該在跟自己老爹打了一架之后就要抓我回去，要知道那西海龍王當初為了他的大兒子可是險些把我天打五雷轟啊！這傾焱要是在那老龍王的氣頭上把我帶回去那還了得？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我謹慎地跟傾焱說明了下自己的意思：“那個……雖然當初你被劈成魚干……不不，被劈昏、劈昏，不是我的本意，但你爹大發雷霆的確是真的，所以……如果你對于我當初逃跑依舊耿耿于懷想要把我也劈死的話，那你就把我帶回去吧。”

依舊死死地抓著我日行千里的傾焱抽空瞥了我一眼，并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似乎面帶恥笑。

恥笑？他居然敢恥笑老娘？

面子被戳傷的某只狐貍立刻運功，結果被某龍輕輕地捏了下脈門，立刻老實了。

傾焱極其輕描淡寫地開口：“你且仔細瞧瞧，這是去西海的方向嗎？”

我揉了揉被捏得酸麻的手臂，瞇著眼睛瞧了瞧，喲嗬！果然不是去西海的方向。

于是我舌頭有些打結：“那……”

“我們私奔。”傾焱依舊輕描淡寫。

我：“……”

我表示就算是多年被捉奸在床歷練出的強勁心臟，此時我仍舊有著陣陣眩暈。

好你個道貌岸然衣冠禽獸的傾焱！老娘在地府既有穩定的工作還有一棟豪宅，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算個小康，你這樣把我劫出來讓我越獄不說，這不是又變成逃犯了嗎！

那西海龍王肯定又讓我罪加一等，在他眼里肯定是我劫了他的兒子。

再加上閻君那兒，玩忽職守……

流年不利啊！

“傾焱你聽我說，你不是普通的神仙妖怪，要是我們真就這么私奔了，后果不堪設想，你爹不會放過我的。”我緊緊地抓著傾焱的衣袖，就差跪求了。

傾焱腳步一頓，停下身來：“就算我們不私奔，只要我還記得你，他就不會放過你。”

“我去求他還不行嗎？大不了給他一命，雖然我還沒修煉到九尾，但我有五尾啊！死四次留一次都可以的！傾焱，我們真的不能逃啊！”

傾焱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他咬了咬牙說：“紅嫣，我剛才說了，只要我還記得你，他就不會放過你。我們龍族一生只動一次情便此生不忘，如果你在他心里真成了禍害，那他肯定會除掉你。”

我一呆：“只能我死嗎？”

“你也可以不死……”說到這兒，傾焱咬著嘴唇側過頭避開我的目光，語氣很痛苦，“那就抹掉我的記憶。”

雖然我知道我很沒良心，但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跳起來歡呼“那就抹掉你的記憶吧”，可是，看著傾焱的表情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傾焱轉過頭，深深地盯著我的眼睛，輕輕地拉起我的手：“父王之所以當初留著你的命，就是以為我對你只不過是一時迷戀，卻沒想到五百年后我醒過來時依舊記得你，確定我的感情后，父王就要抹掉我的記憶，我不從，所以跟父王大打出手。”

傾焱的聲音輕輕地顫抖：“紅嫣，對不起，可我真的不想忘記你。”

我心底一顫。

5

從那之后，傾焱就在我身體能夠承受的范圍內不眠不休地趕路。

聽他說，當初南極長生大帝下凡歷劫之時，因擔心會有凡塵俗世污了天眼，遂在彌留山山頂蓋了個小茅草屋度過此生。傾焱的目的地就是彌留山。

能看見彌留山山頂時，隱約間我看見了一個銀色的身影。

嗯？銀瞳？

我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怎么會追到這兒來？他不怕被傾焱捏死嗎？

傾焱顯然也看見了銀瞳，盡管很詫異，但還是跟我一起跳落云端。

銀瞳很奇怪很僵硬地站在原地。

傾焱很禮貌地說：“這，已經有人住了嗎？”

銀瞳苦笑：“我哪敢住這兒啊……”說罷，視線直直地掃到我這兒，“嫣兒小寶貝，我對不起你，原本我只是想跟著你看你平安無事就好，沒想到……”

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傾焱已經伸手捏住他的脖子。

銀瞳絲毫不掙扎，只是臉色憋得青紫。

這種感覺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我立刻走上前掰下傾焱的手：“你讓他說完。”

“五百年前你拋棄了我！五百年后你又要為了這區區蛇妖拋棄我嗎？”傾焱表情怒到無以復加。

我只是握住他的手：“你聽他說完再殺也不遲。”

銀瞳神情復雜，身子依舊僵直，看了我兩眼后緩緩開口：“你們快逃吧。”

逃？我和傾焱同時一愣。

銀瞳始終蒼白的臉色摻雜著一絲帶著死氣的青灰，他笑得很勉強：“我之前看到你的狐尾毛時很擔心，就去找了你，沒想到卻被西海龍王跟上了。你到客棧之后我就被龍王抓住了，他知道你們肯定會來這兒，就讓我在這兒困住你們，他去拿了法寶，說就算把大殿下輪回重生也不能讓他跟你這妖女在一起。也許你不相信，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相信我，我不會騙你，你們快逃吧。”

我現在只要一聽到西海龍王這幾個字就會腿肚子發抖，在銀瞳說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我就想拔腿就跑。

我死死地抓著傾焱的衣袖：“銀瞳，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銀瞳似乎想搖頭，卻也只是輕微地動了兩下，隨即苦笑：“龍王給我下了定身咒，又強行給我喂了雄黃……估計我的五臟六腑已經被燒得沒有剩下多少了，內丹也支持不住了，你們快走吧！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傾焱……”我全身顫抖，手指用力地揪住傾焱，“我們走吧……快走吧……”

我側身能看見傾焱上下滑動的喉結，隨后，傾焱張開衣袖擋在我的眼前，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只聽噗的一聲，密集的血立刻噴到我的腳邊。

我一僵，傾焱收回了擋在我眼前的袖子，只見地上那一大攤血跡中，靜靜地臥著一條銀蛇。

我全身冰涼四肢發軟，幾乎沒辦法自己站直。

傾焱扶住我的手臂：“我救不了他，他的身體幾乎被雄黃腐蝕殆盡，他現在還能站在我們面前說話，是因為他動彈不了沒辦法自殺，為了不讓他繼續痛苦，我給他個痛快。”

眼前陣陣發黑，鼻腔里都是刺鼻的血腥味，腦袋里混濁一片，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求生的本能讓我一遍一遍機械地重復著“我們走吧”。

傾焱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一下，我驚恐地扯緊了他的衣服：“傾焱，我們快走啊！”

傾焱忽然轉過身，眼神有些空洞：“紅嫣，我父王就是這樣的人，他是認真的，我太天真了……”

我突然怕了，我認識傾焱以來，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表情：“傾焱，你怎么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傾焱的眼睛漸漸聚焦，落在我身上，“紅嫣，你逃吧！我去求父王抹掉我的記憶，不然你會死的，你真的會死的，我不該那么自私，我不該想讓你跟我在一起，你會死的……”

我怔怔地看著突然間就滾下眼淚的傾焱，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情突然從心底涌了出來，滾燙滾燙，幾乎要灼傷我的心。

傾焱似乎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哭了，依舊面色平靜，只有眼淚大滴大滴不停地滾落，聲音顫抖：“紅嫣，要是你死了怎么辦？我寧愿忘了你，也不想讓你死。紅嫣，我不想讓你死，可我保護不了你，怎么辦啊紅嫣……”

我的心仿佛被重重地一擊，瞬間無數的熱血涌入大腦，讓我頓時覺得腦子一熱，上前握住他比我還要涼的手：“我們一起……”

“逃”字還沒有說出口，一聲重若驚雷的吼聲從半空中傳來。

“孽畜！休得再碰我孩兒！”

6

傾焱幾乎是瞬間就清醒過來，飛身擋在我面前，咬著牙關低聲對我說：“你先逃，我盡量拖著他。”隨后，抽出劍向西海龍王迎了上去。

我只是在原地停了一瞬間，立刻向相反的方向如利劍般射了出去。

在逃走之時，我抽空回頭看了一下傾焱的狀況。

傾焱畢竟是西海龍王的親子，他肯定不會下死手，目前我只能看見龍王似乎不想與他纏斗，手中的一面鏡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似乎在瞄準我的位置。

傾焱盡全力去阻止龍王的行徑，嘴里不停地大吼：“紅嫣！快走啊！”

我躲在石頭后面沒動，聽見傾焱還在祈求著龍王：“父王，您消除我的記憶吧！求你不要殺她！我以后還是您的好兒子，我會好好孝敬您，娶您喜歡的兒媳婦，求求您，放了她吧！”

始終縈繞在心間的那股熱血不斷地沖撞著我的心臟，盡管理智告訴我此刻必須快點兒逃，但在聽見傾焱說他會娶別人時我還是僵硬了身體。想到為了讓我們能夠安全逃離而喪命的銀瞳，我的心更是隱隱作痛。

“父王！您放了她吧！消了我的記憶吧！”

身體不受自己控制，我自動地走出那塊隱藏身體的巨石，揮手將巨石擊碎，我對著半空中的傾焱和西海龍王揚聲道：“傾焱，我要嫁給你！”

傾焱身子一僵，轉過頭一臉又喜又怒：“你在干什么！快走！”

西海龍王倒像是被我激怒了：“好你個孽畜，居然如此明目張膽的不要命，好！本王成全你！”

一瞬間，他手中的鏡子驟亮，晃得我睜不開眼睛，只是伸手遮住眼睛的一瞬間，就聽見龍王心驚的吼聲：“皇兒！”

眼前的光似乎被什么東西遮住，我條件反射般抱住擋在我面前的人，燃起狐火開了傳送空間，直接鉆了進去。

驟然的黑暗讓我的眼睛有些不適應，我慌慌張張地抱著懷里的人，拼命地向前跑，直到跑出那段傳送的黑暗，跳進了像是叢林的地方，我才松了口氣，看向懷中的人……

“傾焱？”我大驚。

要不是那熟悉的眉眼，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孩就是傾焱。他大概七八歲的年紀，小小的身子松松垮垮地套著寬大的衣服，臉色蒼白如紙，薄薄的眼皮輕輕地顫抖。

我不知那道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讓成年的傾焱轉瞬間變成一個小小的孩子？

“傾焱？傾焱？你醒醒！傾焱？”我輕輕地晃著他小小的身體。

好一會兒，傾焱才睜開眼睛，看清是我之后，他立刻伸手把我上上下下摸了個遍，在確定我沒什么事之后才輕輕地松了口氣。

“我們逃走了嗎？”傾焱小聲地問。

我點點頭。

傾焱點頭：“那就好。”

“可你……”還沒等我告訴傾焱他現在的狀況，他突然伸手捂住額頭，一臉痛苦。

“我的頭好疼。”傾焱低吟，隨后，他像想到什么似的伸出另一只手，在看到那只有我手掌一半大小的手時，傾焱一抖。

“我變小了嗎？”傾焱聲音顫抖。

我不忍心地輕輕嗯了一聲，傾焱突然伸出滾燙的手握住我，快速地說：“我不知道我現在的狀態還能堅持多久，紅嫣，我們快走，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你敢跟我一起死嗎？”

我吞了口口水，堅定地點點頭。

傾焱釋懷一笑，隨后小小的身子向后一揚，昏了過去。

7

傾焱清醒的時候很少，醒著的時候他只是躺在我的腿上擺弄著我的手指，語氣隨意地跟我聊著天，對于他變小這件事絲毫不提，聊累了就是無止境地昏睡。

我能感覺到壓抑在他小小的身體里面磅礴的靈力，一直在吞噬著他的體力。年幼的他沒辦法控制那樣大量的靈力，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

他慢慢地瘦了下去。

七天后，一天里十二個時辰，他只能清醒不到一個時辰，臉色越來越難看，連說話都很喘，看起來非常累。

某日，我正在輕輕地撫著自己已經開始變白的頭發時，傾焱醒了過來。

我鎮定地把那縷白發順在耳后，微笑：“這么快就醒了？”

傾焱做了兩三個深呼吸后才勉強地開口：“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我笑笑，“不過十七個時辰而已。”

“是嗎？”傾焱似乎很滿足，“我感覺這次睡得最好。”

“那就好，你今天的臉色看起來不錯。”我真誠地開口說。

“是吧！又帥了不少吧！”傾焱笑嘻嘻的，坐起身來，“今天真是舒服很多，都能坐起來了。”

這天，我跟傾焱聊了足足四個時辰，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我們的初遇。

傾焱小小的臉上有些泛紅：“那時我剛成年沒多久，沒想到就碰到那樣的事……龍宮里侍女都想爬上我的床，所以不敢讓她們幫忙，可我實在受不了了，于是就碰到了你。”

“是啊！”我笑，“你直接把我撲倒在岸邊，我當時還以為你要吞了我。”

“我承認是因為那個位置的刺剛被拔掉讓我有些興奮，但紅嫣，你那么溫柔，那么包容……我真的喜歡你。”傾焱握著我的手，靜靜地說。

我扭過頭，強行露出笑臉：“拜托，別用這么幼齒的臉看著我說喜歡我。”

傾焱笑笑，似乎有些累了，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囔著：“是我太困了產生錯覺了嗎？紅嫣，我怎么看你只剩四條尾巴了？”

我一僵，趕緊笑著說：“是錯覺，你趕緊睡吧，我看你是困糊涂了。”

“是嗎？”傾焱彎腰躺在我的腿上，沒再說話，又沉沉睡去。

我壓抑著泛紅的眼眶，將傾焱平放在地上，盤腿坐在他面前，雙手拇指和中指緊扣放在膝蓋上，口中念念有詞，身后僅剩的四條尾巴驟然張開，無風自舞。

隨后，我彎腰，輕輕地吻上傾焱小小的嘴唇，火紅的妖力不斷地流入他小小的身體，源源不絕地輸送著生命力。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我只覺內丹猛地一疼，隨后眼前就是一黑……

我知道，我的尾巴，又沒了一條……

我頭上的白發已經多到無法遮掩，盡管傾焱也覺得奇怪，但我總是笑嘻嘻地說是太惦記他了才愁白了頭，他也就沒說什么。

傾焱清醒的時間開始變多，精神也越來越好，我守在他身邊，在最后的日子里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在他沉睡的時候，我也會默默地流淚。

東南西北四個龍王鎮守著上古的四大神器，而西海龍王的神器就是回天改命鏡。估計當時他是想瞬間吸走我的生命力，讓我變老隨后死掉，但因為傾焱突然擋在我面前，他才改了命數，讓傾焱變成一個小孩子。我想，大概是西海龍王當時過于著急，修改命數之時沒有認真地掐算，才使得如此結果。

若是普通人，再活個十年依舊是個俊朗的少年，但，偏偏是得天獨厚的傾焱。此時宛如老天恩賜的神力對于他，不但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變成他的催命符。

不過如果我把他送到西海龍王身邊，讓龍王重新掐算命數，也能還傾焱原本的身軀。

但我知道，如果我把他送回去，那將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見。而此時想保住傾焱的命，只能用我的命來抵。

起初的七天傾焱的生命力幾乎被吞噬殆盡，我還剩三條尾巴，傾焱，我們還有最后三天。

傾焱，我多想陪在你身邊，你知道嗎？

8

傾焱依舊是孩童模樣，而我已滿頭白發。

從前的我，視美貌如命，是寧可死也不會讓自己鬧得這般模樣，而現在，看著傾焱已不再瘦弱的模樣，就算是沒了頭發我也甘愿。

因為擔心傾焱會起疑心，只要看見他有醒來的跡象我就會摸著頭發哭，跟他抱怨他應該早點兒長大，不然等他長大我都變成一只老狐貍了該怎么辦，傾焱只是笑，直起小小的身體輕輕地抱住我：“如果我還能長大，我定娶你。”

我便借著假哭的機會，索性哭個痛快。

原本我以為我們會安然度過最后三天，可在最后一天的時候，傾焱還是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紅嫣，你的尾巴為什么只剩一條了！”傾焱鼓起一絲靈氣，硬是讓我的尾巴化成了形，卻在見到我唯一的一條尾巴時，驚恐地抓住我的肩膀。

我僵硬地笑著：“我之前都是忽悠你呢！年輕時疲于修煉，哪有五條尾巴，只有一條。”

“你胡說！”傾焱小小的臉龐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我們第一次的時候，你興奮之時五條尾巴全都出來了！我親眼看見了的！”

我側過頭，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五百年前的事了，說不定是你記錯了！”

“我們度過的每一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傾焱怒極吼道。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默默地坐在地上。

好一會兒，傾焱突然伸手抓住衣襟，呼吸困難地蹲在地上：“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把那四條尾巴給了我？”

我大驚，哆哆嗦嗦口齒不清地狡辯：“沒、沒有。”

“我說為什么這兩天我的精神越來越好！原來是你！”晶瑩的大眼睛淚水滿盈，傾焱死死地揪著我的手腕，“紅嫣！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想你死！就算是我活著我也不想是你給我的命！”

當我抱著昏迷的傾焱站在西海龍宮門外時，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一股極其凌厲的銳氣就直逼我面門而來。

不知為何，事已至此，我竟絲毫不覺害怕，只是朗聲開口：“如果還想救傾焱，勞煩龍王饒小女子最后一命。”

果然，我話音剛落，那股銳氣頃刻間就停了下來。

西海龍王果真怒不可遏：“你這妖女……”

不過話還沒說完，他就閉了嘴，靜默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多謝姑娘救我孩兒。”

我有些疲憊：“不必謝我，我也是想多陪伴他一些時間才弄得如此，這是我自己的命。”

龍王伸手想從我懷中抱走傾焱，我輕輕向后邁了一步拒絕了：“事已至此，龍王不必多慮，大殿下無礙，只是情緒過于激動，小女子擔心靈氣反噬便敲暈了他，龍王還是快些準備，還殿下原來的身體吧。”

回天改命鏡很快就被請了出來，龍王修改命數之時，我已經將傾焱放回他自己的床上，輕輕地伸手撫摩著他小小的面龐。

龍王捏著鏡子念念有詞，一道金光閃過，傾焱就已變成成年的模樣。

我幾乎都要忘了他原本的模樣了，突然間看到他，竟是說不出的心酸和激動。

龍王是明白的，禮貌地對我說了一句“勞煩姑娘”便退了出去。

傾焱依舊沉睡，面龐清美如月，眉頭微皺，似乎還在生我的氣。

我笑笑，側身躺在他身邊，拉起他的手指，與我十指交握。

我用妖力引導著內丹從體內流出，輕輕吻上他的唇，將內丹吐給了他。

內丹離了體，我頓覺眼前一片漆黑，最后的尾巴也一定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挺多久，只是用力地貼著傾焱，拼了命地開口說話，想把我想對他說的全說出來。

“傾焱，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天下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男子，可是，當時我不喜歡你，呵呵，你聽到后會不會傷心？”

“你是我身邊的人中唯一一個認真地跟我說要娶我的人，可惜啊！當時的我是多么不成熟多么年幼啊！好好的人，我卻放棄了，還害得你險些喪了命。”

“我沒想到五百年后還會見到你，你還是那般模樣，可能是因為我當初的所作所為傷了心吧！你對我很兇，但不知為什么，我就是不怕，因為我知道，你舍不得傷害我。”

“可是，老天是多么看不得我們在一起啊！不過傾焱，我不恨龍王，如果是我的孩子遭遇了這樣的事，我也會拼死拆散那兩個人，哪怕殺了另一個。”

“傾焱，最后的那段時光是我最開心的時刻，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朝夕相處，直到我滿頭白發……”

“傾焱，我不后悔，我從來都不后悔，因為我很自私，我寧愿你記我一輩子，也不想讓你忘了我……”

“傾焱，我愛你，抱歉，我愛得晚了……”

“傾焱……傾焱……傾焱……傾焱……傾焱……”

紅光過后，白衣的傾焱身邊，只剩下一只火紅的，卻沒了尾巴的狐貍，閉著眼睛，靜靜地臥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