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里的新鮮事

何德銘

晚晴養老院是區民政局下屬的一家公辦養老院，有一百多張床位。孫幼芝的老伴去世后，兒女們就把她送到這里來頤養天年。在養老院里，飯菜有人做，衣服有人洗，還有各種文化娛樂活動，老年人的生活確實既方便又舒適。但養老院畢竟也是一個小社會，也就不可避免地會有矛盾和磨擦。孫幼芝喜靜，而且有早睡的習慣，可是她的室友應奶奶晚上卻喜歡看開心一樂的電視節目！邊看還邊哈哈地笑。孫幼芝被吵得睡不著，就找了個時機對室友說：“應奶奶，你能不能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小一點？”應奶奶答應了，也果然把音量調小了一些。但即使這樣，孫幼芝還是睡不著，便又說：“請你把音量再調小一些好嗎？”

這一下，應奶奶有些不樂意了，說：“孫奶奶，我耳朵不太好使，再小聲就聽不到了。總不可能光看電視上的人動嘴皮子吧？做人也不能光顧自己啊。”二人說不到一塊，于是便有了隔閡。一個房間總共才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了矛盾，再相處就別扭了。孫幼芝的兒女來探望她的時候，見她情緒低落，問明了原因，就去向院長倪曉燕要求，希望能給他們母親換個房間。倪院長對這種事似乎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二話沒說就給孫幼芝換了個房間。

新的室友晚上倒也不看電視，孫幼芝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然而但凡是人都有缺點，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脾氣。新室友楊奶奶的性格是疑心病比較重，老年人記憶力差了，比如一個蘋果，她明明自己吃了，過了半天，她又會找那個蘋果，還邊找邊說：“咦，我放在這里的蘋果呢？是誰拿去吃掉了？”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孫幼芝聽了就很不舒服，屋里只有兩個人，這不明擺著是在說她偷吃了蘋果嗎？孫幼芝去向倪院長反映這件事，倪院長聽了不以為然地說：“孫奶奶，楊奶奶記性差我們都知道，誰也不會把她的話當回事的。你也別放在心上，就當沒聽見。”可是話雖然這么說，切身體會畢竟又是一回事。開始幾次孫幼芝忍了，沒想到楊奶奶誤以為她是做賊心虛，竟然把矛頭直接對準了她。這一下孫幼芝忍無可忍了，于是兩個老太太就吵了一架。孫幼芝性格柔弱，當時一氣之下雖然吵了架，但接下來必然的冷戰卻使她寢食難安。她便又去找倪院長，希望能再換個房間。倪院長也答應了。但沒想到的是，孫幼芝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連換了兩個室友都產生了矛盾，其他老太太就認為她這人很難相處，都不愿意和她同室。倪院長反復勸說都無濟于事，有的甚至還說，如果一定要她和孫幼芝做室友，她就寧可退院回家。換房不成功，在原來那間屋里呆著又感到憋氣，孫幼芝只得到樓頂露臺上去消磨時光，等楊奶奶睡著后再回房睡覺。

一天晚上，孫幼芝正百無聊賴地在露臺上看星星，身后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一個人靜靜地觀賞美麗的星空，你可真懂得享受啊。”孫幼芝回頭一看，原來是馬繼海。這馬繼海以前是一名大學教授，他那個時候的教授和現在不同，現在那些有評職稱的單位，只要你到了一定的工作年限，和領導搞好關系，再花錢買幾篇論文，一般都能評上正高、副高，有些有著高級職稱的人甚至連寫一篇述職報告都狗屁不通。而馬繼海那個時候的教授絕大多數都有真才實學，所以現在即使是在養老院，他仍然得到大家的尊敬，都稱他為馬教授。孫幼芝就說：“馬教授，我哪懂得什么觀賞星星啊，只不過是在這里消磨時光罷了。”

馬繼海呵呵一笑說：“那是因為你還不太了解星空，等到了解了，你也就懂得觀賞了。”于是他就給她講起了星空，從民間傳說到宇宙的奧秘，孫幼芝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間時光就過去了。從那以后，孫幼芝似乎找到了精神的寄托。馬繼海淵博的學識深深地吸引了她，白天也經常去找他聊天，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忘了所有的不快和煩惱，只是每天晚上和馬繼海分手回到房間去時，那種憋氣的感覺才會重回心頭。然而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即便是老年人也不能例外。孫幼芝和馬繼海走得這么近，不久就開始有了流言蜚語，有人甚至還把他們的“緋聞”報告給了倪院長，并希望倪院長能整頓一下養老院的風氣。倪曉燕聽得多了也覺得應該去找馬繼海談談，請他注意一下影響。

可是倪曉燕沒想到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去找馬繼晦，馬繼海卻來找她了。馬繼海進了院長室就直截了當地說：“倪院長，我有個要求，是否能讓孫幼芝和我同住一個房間？”倪曉燕大吃一驚，心想我本來還想要你們白天注意影響的，你們卻連晚上都要在一起了，這成何體統？她本想義正詞嚴地一口拒絕，但考慮到馬繼海畢竟是一名教授，在養老院里一向得到大家的敬重，便耐下性子說：“馬教授，你和孫奶奶搞黃昏戀我不反對，要結婚了我更應向你們表示祝賀。不過要安排同一個房間這種事，還是等你們結了婚再說吧。”

馬繼海卻好像顯得很驚訝，睜大了雙眼說：“誰說我在搞黃昏戀？誰說我要結婚了？我只是要求和孫幼芝安排在同一個房間，除此之外并沒有別的想法。”這簡直是強詞奪理嘛，倪曉燕終于沉不住氣了，有些不悅地說：“馬教授，你可是個高級知識分子，難道不知道男女之間不是夫妻不能共處一室的道理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馬繼海也認真地說：“我們都是80左右的人了，目前又都是單身，你說還會出什么事？我們只是想讓晚年生活過得更開心快樂，這不也正是你們養老院的責任嗎？”可是不管他怎么說，倪曉燕就是堅決不同意，馬繼海也只能暫時作罷。

倪曉燕原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誰知半個多月后，有人向她反映，與馬繼海同室的那個老頭前幾天過生日，被子女接回家住了兩天，而孫幼芝竟然也抱著鋪蓋卷到馬繼海的房里住了兩天。倪曉燕一聽這可不得了，于是就跑到民政局報告了這一嚴重問題。區民政局單局長聽完倪曉燕的匯報，沉思片刻后說：“他們都是老年人，我們也不便對他們采取什么強制措施。要不這樣吧，你通知他們雙方的子女，讓他們的子女來解決這個問題。”倪曉燕覺得這也是個辦法，子女一般都不會同意自己的父母和別的異性同居，即使有些子女比較開明，最多也是同意父母再婚，如果是這樣，院方就沒有任何責任了。倪曉燕就把馬繼海和孫幼芝的子女都請了來，讓他們自己去處理這件事。一開始，雙方子女果然都表示反對，覺得這種事傳出去會被別人恥笑。馬繼海的子女都是知識分子，果然開明一些，他們提出讓父親和孫幼芝結為夫婦，這樣住在一起別人就不能說閑話了。這時，馬繼海說：“我和孫奶奶在一起兩人都覺得很開心，本來也是可以結婚的，但考慮到結婚會留下很多后遺癥，比如財產的繼承問題，日后勢必會給子女帶來不少麻煩，所以我們的目的就是能幸福快樂地度過余生，這不也正是你們所希望的嗎？”這一席話使得雙方子女都茅塞頓開，自己的父母都是80左右的人了，已經操勞了大半輩子，如何使父母幸福地度過余生，也正是他們最大的愿望，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們又為什么要反對呢？于是馬繼海和孫幼芝的子女一起去找倪曉燕，強烈要求給他們的父母安排同一個房間，所有責任他們都愿意承擔。

二位老人終于如愿住在了一起，孫幼芝也終于一掃愁云有了好心情，精神也好了不少，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但與此同時，晚晴養老院允許不是夫妻的老年男女同居一室的新聞也傳了出去，輿論褒貶不一。有人去問區、市民政局局長甚至更高的領導，請他們談談對這件事的看法，但這些領導都用各種辦法回避了。最后還是一名律師一語道破了天機，他說：“就像所有的動物一樣，人類作為高等動物也有異性相吸的本能，即便是人到老年也不能改變。當然此時他們的互相吸引已完全是精神層面上的，而且男女在—起，女的即使有些小心眼，男的也不會去計較；男的比較不拘小節，女的也會用她的細心去彌補，要比同性在一起更加和諧，所以晚晴養老院發生的這件事雖然似乎不合法，但卻合情合理，相信每個關愛老人的人都不會去做那種焚琴煮鶴有煞風景的事，而這也正是領導們不愿表態的原因。”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