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級”之死

湯雄

1、高空小便法與電話線觸電

有道是：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剛才還晴空萬里，轉眼間就變臉了，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一時間，整個古城沉浸在水的世界中。前進電化廠熱電車間也不例外，如注的大雨中，遠遠望去，就像風雨飄搖中的一條小船。

熱電車間1500KW 機組控制室值班員小三子與阿六頭在食堂吃過中飯，便冒雨急匆匆地向機組控制室奔去。“老八級”還沒吃飯，獨自留守在值班室里，等著他們去換他呢。

“老八級”名叫關向東，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大家為什么不叫他的大名而叫他“老八級”？并非是他的電工級別已考到八級了，而是他一向自詡有“八級電工”的水平。說實話，他吃這碗電工飯的時間確實也不短了，從進廠當學徒至今，已經20多年了。再有，他從電工班班長到現在的機組控制室主任，也有十幾年的領導經歷了。所以熟悉他的人都尊稱他“老八級”，他聽著舒服順耳，大家也叫順了口，時間一長，大家干脆都叫他“老八級”了。

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老八級”的電工技術，在整個電工班中確實可數第一。1500KW機組入網前，是他一個人獨擋一面，設計了機組的全部線路程序；控制室里有關安全用電方面的規(guī)章制度，也均是出自他的手。至于“老八級”如何及時發(fā)現不安全隱患，多次化險為夷、救人救命的故事，在全廠內更是有口皆碑，有例為證。

一次，“老八級”和他的徒弟小三子爬在十幾米高的電線桿上帶電操作。活干到一半，忽然身邊的小三子尿急了，憋得直絞雙腿。小三子就松松腰間的保險帶，準備爬下電線桿方便一下。“老八級”見了，不由又氣又好笑，指著徒弟嚷道：“真是懶牛上耙屎尿多，剛干了多長時間的活，你就要下去了。這爬上爬下的，你就不覺得麻煩嗎？”

小三子被師傅一頓搶白，十分委屈地還嘴道：“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吧？我不下去，難道就在這上面方便嗎？”

小三子的話有道理，因為此時此刻在他們師徒的腳底下一米開外，就橫亙著6根1萬伏的赤裸高壓線。誰都知道，水能導電，萬一這泡尿灑下去，碰到電線上，這后果不堪設想！

豈料“老八級”聽了，嗓門更大了，指著小三子吼道：“我說你笨就是笨！難道你的腦子就不會轉彎嗎？在上邊怎么撒尿，看我來教你！”說著，“老八級”見四下沒有女同胞，就當真在十幾米的高空松皮帶解褲子，向著半空中亮出了一條銀白色的拋物線。

小三子見狀，驚恐萬狀，剛想亮開喉嚨叫救命，眼前的一幕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但見“老八級”那條“拋物線”即將碰到高壓線的一瞬間，忽然中止了，斷了鏈的“拋物線”只來得及在電線上迸濺出一團團劈瀝啪拉的火花，然后，又射出了一條拋物線……如此這般，“老八級”采取他獨創(chuàng)的“高空點射小便法”，安全順利地把一泡尿全部撒了下去。

當下，小三子欽佩得五體投地，直嚷師傅的這手“高空小便法”，完全可以申請諾貝爾發(fā)明獎了。

還有一例不在廠里，而是在大街上。那天，“老八級”剛好下班回家，走到半路上，只見一群身穿綠色工作服的電信局工人正在大街上架設電話線.一個架線員爬在高高的電話線桿上，正把一根電話線從3015—1/10對分線盒電桿中拉出來。“老八級”停住腳步仔細一看，不由頓時變了臉，高聲囔叫著把電話線桿上的架線員喊了下來，并口口聲聲說這樣干太危險，要觸電的。人家自是不服氣，說“這是電話線，會觸個什么電？”“老八級”見與他們講不通，就從上身口袋里撥出一支電筆，“蹬瞪蹬”幾步爬上電話線桿，然后舉起手中的電筆叫大家看。

大家一看，只見那支離開出線盒還有一米多遠的電筆中，正發(fā)著一閃一閃的紅光呢！

“離開電線還有一二米，也會有電呀？”電信工人見了，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既慶幸又感激，齊齊沖著“老八級”抱拳作揖。

“老八級”爬下電話線桿，不無得意地解釋道：“你們這根電話線桿與旁邊那根電力線桿相距太近，而且這根電力線桿已經有些傾斜，電線外包絕緣皮也破了。要是你們就在這個距離中拉電話線，不觸電才見鬼呢！就算當時沒觸電，那么，日子一長，電話線導了電，變成了電線，電死了用戶，你們這些架線工可一個也逃不了！”

諸如上述例子，還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敘說了。

2、老電工觸電死亡之謎

言歸正傳。且說小三子與阿六頭頂風冒雨一路奔到控制室，推門進屋：“老八級，去吃飯吧。”小三子連喊了幾聲，“老八級”都沒答應。定睛一看，“老八級”正背門而坐，兩腳翹起，高高擱在控制臺前的儀表柜上睡大覺呢！看他那腦袋向右傾歪在右肩上的樣子，好像睡得正香。

小三子見狀，調皮勁就上來了。他嬉皮笑臉地走過去，雙手在“老八級”的兩肩上一拍，隨即一聲大喊：“師父醒醒啦！天都亮了！”豈料，小三子話音未落，“老八級”卻順勢連人帶椅向后轟然倒了下去，干脆躺在地下不作動彈。這時，小三子還以為“老八級”在與他們開玩笑，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上前叉住“老八級”的胳肢窩，想將他扶坐起來。沒想到小三子的雙手剛伸到“老八級”的胳肢窩里，便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一聲怪叫：“哎呀不好了！‘老八級出事情了！”……

不一會，上至廠長、書記，下至車間主任、工會主席，都先后聞訊趕到現場。廠醫(yī)伸手測了測“老八級”的鼻孔，又拿出聽診器聽了聽“老八級”的胸口，搖了搖頭，初步作出結論：“他好像已經死了，心臟與呼吸都已停止了。”

“快打120，快！”廠長見狀，急得臉都白了，直跳雙腳。不一會，120救護車呼嘯而至。人們七手八腳地把“老八級”抬上車，風馳電掣般地直往醫(yī)院而去。

廠醫(yī)的初步結論沒有錯：年僅40出頭的“老八級”確已死亡，他只在醫(yī)院搶救室里轉了一圈，便被送去了太平間。

經過尸檢，“老八級”的死因很快確定了：關向東系觸電身亡。

“老八級”竟會觸電致死？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別說電工們，就連一般的工人也無論如何不相信。然而，醫(yī)學是科學，科學的結論最終還是使大家不得不承認這個鐵鑄般的事實。

尸檢時，人們發(fā)現“老八級”赤裸的腳板心一片焦黑，明顯系電擊所致。

那么，電從何來？整個控制室中哪里漏了電跑了電，致使業(yè)務技術如此精深的“老八級”也會突遭觸電死亡？廠長氣急敗壞地陪同市安全局的專業(yè)技師與領導一行，來到1500KW機組控制室，排查“老八級”觸電身亡的原因。

在認真仔細的排查中，首先有人在控制臺儀表柜后發(fā)現了事故的隱患：由于一場瓢潑大雨，致使年久失修的控制室平頂上漏水，一汪雨水從平頂上的水泥板隙縫間汩汩流下，然后順著墻壁直滲向控制臺。專家皺了皺眉，下令說：“打開控制臺后蓋，查一查里面的線路短路了沒有。”“是呀，水能短路的呀，你們平時也太麻痹大意了！”廠長如夢方醒，指頭差點戳到車間主任的鼻尖上。

車間主任無話可說，因為廠長的話沒錯。萬一雨水當真侵入變壓器，造成短路，那么，原本僅36伏的安全電壓就會變成高壓，使變壓器失去它原有的作用。再說，當時“老八級”的兩只光腳板不就是擱在了鐵質的儀表柜上嗎？八成是雨水侵入了控制臺，造成內部線路短路，從而導致儀表柜導電，電死了“老八級”，要不，“老八級”的腳底心何以會一片焦黑呢？

“老八級”一定做夢也沒想到是雨水侵入控制臺，造成了內部的電線線路的短路的，要是他知道了，就是殺了他的頭，他也不肯自投羅網，把自己赤裸的雙腳放到儀表臺上睡大覺。

小三子小心翼翼地打開控制臺蓋殼，讓里面五花八門、錯綜復雜的電器線路暴露在眾人面前，然后，再舉起手中的電筆，仔仔細細地檢查起來。然而，對控制臺檢查的結果卻出乎人們的意料，因為盡管有不少雨水已經灌入控制臺內，但還沒來得及造成線路短路的現象，控制臺內一切正常。

“那么，這電究竟是從哪里漏出來的呢？”車間主任見狀不由暗暗松了口氣，但廠長的雙眉卻皺得更緊了。

“會不會是這臺電風扇？”小三子突然如夢方醒，指著航空椅旁邊那臺落地風扇叫了起來，“剛才‘老八級倒下前，我親眼看見他的一只手搭在上面的。”

3、層層推理排查漏電隱患

一聽到這句話，車間主任剛落下去的那顆心又吊了起來，他是自有毛病自得知：這臺電風扇原本是車間里的，前幾天，“老八級”說控制室里太悶熱，沒有電風扇不行，硬是向車間主任要來這臺電風扇。

這臺電風扇已經便用多年，老掉牙了。前不久，它無緣無故地罷工不轉了。當時，稍懂一些電氣知識的車間主任就親自動手，把它拆開來修了下。電風扇里原有3根線：一根火線，一根地線，一根零線。經檢查，發(fā)現是一根零線燒斷了。為了圖省事，當時車間主任就把那根零線與地線擰在了一起，作為一相；把火線作為另一相。電風扇是轉動了，但是卻從此留下了漏電的不安全隱患；只要插頭一插反，那么，整臺電風扇就會全部帶上了電！

不過，車間主任剛吊起來的心馬上又回到了原處，因為經檢查，插頭僥幸沒插反，電風扇外殼根本沒有電。

“會不會是這臺電機上出了毛病呢？”車間主任松了口氣，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邊的那臺電機上。

這臺電機是機修車間送來修理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這臺電機很不安全：雖說它已經修好并通上電經過了調試，但是該電機配電板無接零，電機無接地，電機接線盒蓋無螺絲固定，就連那個電機接線盒，也只是用兩根鉛絲草草扎了一下。倘若電機啟動時間一長，振動使接線盒蓋下滑，碰觸電機接線柱，造成電機外殼全部帶電，那么，事故隨時就會發(fā)生了。

會不會是這臺電機受到振動，致使線盒下滑，碰觸到了電機接線柱，造成電機外殼全部帶電，從而導致整個鐵皮地板帶電，致使“老八級”觸電身亡呢？

事實馬上作出了回答：真是不幸中的萬幸，經檢查，那塊接線盒還沒來得及因振動而下滑，所以還沒有碰觸電機接線柱，沒有引起外殼導電的現象。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么，究竟是哪里漏的電害死了“老八級”呢？正當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問題所在的時候，小三子在一邊叫了起來：“找到了！”

4、大輪船翻沉在小陰溝

小三子用電筆指著旁邊另一把航空椅，大驚小怪地叫起來：“找到了，找到了，是這里漏電呢！”

眾人上前定睛一看，只見那把航空椅的鐵腳下，正壓著一條細細的雙股電線。小三子用電筆上前一測，電筆里即刻紅光閃閃。大家立即順藤摸瓜，沿著那股細細的電線往前搜索。原來頂端連著的是一只電熱驅蚊器！

事故的原因很快就查明了：原來，一切居然都是這根細細的電熱驅蚊器的導 線惹的禍！

電熱驅蚊器的雙根塑料電線有一側已破損，被壓在航空椅的鐵腳下，電從地板上傳到航空椅上，再傳到正在另一張航空椅上就座休息的“老八級”身上。要是事情就此為止，也許“老八級”還不至猝然觸電死亡；無巧不成書的是，偏偏“老八級”違反了勞動防護用品穿戴的規(guī)定，當時脫去了絕緣電工鞋，赤著雙腳抵在了儀表柜上。結果，就形成了電源回路，造成“老八級”觸電身亡的悲劇！

“老八級”之死的原因終于找到了。控制室里一片沉默，大家都為失去了這么一位風趣幽默、業(yè)務精湛的好師傅、好同事而深感惋惜。

“真是大輪船翻在了陰溝里，太可惜了！”不知是誰發(fā)出了一聲長嘆。

“是呀，這起事故確實值得我們認真探討。”廠長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紅著眼睛道，“為什么這樣一個業(yè)務精通、技術上等級的老電工，在大風大浪中也沒有翻船，而今天卻沉在了這條小陰溝里？這確實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好好深思。我決定就這次令人痛心的觸電死亡大事故，在全廠開展一場用電安全教育，讓所有工人都能從中接受教訓……”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