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生日

徐樹建

飯店里一前一后隔著老遠進來兩個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男的叫劉宏，女的叫張敏，他們是夫妻。

兩人在門口一張小桌子坐下后有小姐遞上菜單，劉宏叫張敏先點，張敏也不客氣，一口氣點了好幾個菜。劉宏一看心里輕輕一咯噔，因為張敏點的全是他喜歡的菜。張敏又把菜單遞給劉宏，劉宏也點了幾個，也是張敏平時里最喜歡的菜，這使得張敏也輕輕嘆了口氣。小姐在一旁卻有點乍舌：點這么多菜兩個人吃得完嗎？

菜很快上齊了，滿桌花花綠綠，香氣四溢，很是誘人。兩個人拿起筷子一句話不說低著頭吃起來，有一筷沒一筷的，不像在吃飯，倒像在咀嚼回味什么似的，空氣沉悶極了。

忽然旁邊響起熱烈的喧嘩聲，抬頭一看，原來旁邊一大桌，滿滿當當的全是人，當中坐著一小女孩，十歲的樣子，穿著一新，神采飛揚。挨著她坐的是一個老奶奶，滿臉的笑容像菊花開放。桌子正中央擺著一塊巨大的蛋糕，上面插著色彩繽紛的小蠟燭，不用說這是一大家人給那小女孩做生日。果不其然，只見所有的人都舉起杯子朝著小女孩齊聲說：“我們的小壽星，祝你十歲生日快樂！”

小女孩笑得花枝亂顫，口齒伶俐地說：“謝謝奶奶、謝謝爸爸、謝謝姑姑、小姨、舅舅、小叔……”小女孩也不怕煩，說了一大串，每個被叫的人都滿面笑容地答應著，又說：“快許個愿吹蠟燭吧！”于是在親人們期待的目光里小女孩雙手合攏，閉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良久良久，都把在一旁伸長脖子看的劉宏兩口子等急了，才見她睜開眼，一口氣吹滅所有的小蠟燭。眾人再次發出了歡呼，又一個個拿出紅包遞給她，說：“咱們的小公主，收下吧，祝你天天快樂、年年今朝！”

劉宏兩口子傻傻地看著，不知不覺中又對望了一眼，又趕緊把目光移開。這時只見那一桌人散了，當走到門口也就是劉宏他們身邊時，卻見剛才緊挨著小女孩的老奶奶從口袋里顫巍巍掏出一個手帕包，抖著手打開，里面全是錢，有整的也有零的，她遞給其中一個人，劉宏記得小女孩叫他“舅舅。”舅舅撇著嘴接過來，仔細一數后對大伙說：“錢全在這，回頭咱們分賬。”這時有一個女人輕聲說：“把我的一份退給奶奶吧，我不要。”劉宏一看是小女孩的媽媽，他們分什么賬啊？

在這期間張敏看到小女孩依舊坐著一動不動，雙手托腮，眼內亮晶晶的，一副神往回味的樣子。這個可愛的幸福的傻丫頭。

那些親戚走后奶奶回過頭向小女孩走去，張敏忽然看到奶奶把一大包東西扔進垃圾桶，張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老奶奶竟把剛才爸爸、媽媽、舅舅們給小女孩的紅包扔了！

張敏連忙叫住了老奶奶，說：“奶奶，您把紅包扔垃圾桶里干什么啊？”一邊說一邊幫她拾起來。那老奶奶見問回過頭，張敏吃驚地發現老奶奶眼里滿是淚水，說：“哪是紅包啊，是空的，哄哄我外孫女罷了！”張敏一聽驚訝極了，打開紅包一看，全是空的，這是怎么一回事啊？

忽聽那小女孩輕叫：“奶奶，我不走嘛，我要再坐會，我要等爸爸、媽媽、舅舅他們，他們還會來看我的……”

劉宏兩口子給弄得云里霧里，正發愣，又聽到身邊發出啜泣聲，掉頭一看，卻是那小女孩的媽媽，一群人只有她還沒走，又見她望著小女孩輕輕抽泣，雙肩一抽一抽的。

張敏忍不住走過去，低聲問：‘對不起，我想問下，你女兒十歲生日是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還有，剛才那些親戚分什么賬啊？“

小女孩的媽媽聽了抹抹眼淚，說：“我哪是她的媽媽啊，剛才走的人也不是小女孩的親戚，我們全是一個叫‘親情服務公司的職員。那小女孩自從生下來因父母各分東西就一直和奶奶過，今天是她十歲生日，她奶奶不想委屈了她，就花錢請了我們來假裝是女孩的爸媽舅叔給小女孩過生日，可憐那小女孩張這么大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爸媽以及其他親戚，甭提多開心了，唉！”

張敏兩個人聽了嘴巴張得老大，怔了半天問：“那你哭什么呢？對了，剛才你說不要錢又是為什么呢？”

那女人臉上滿是淚水，深深嘆了口氣，說：“我……我也是離過婚的人啊，現在想想那時太沖動了，我真想我女兒啊……”那女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劉宏也有個孩子，是個胖胖的小子，一想到兒子他心里卻隱隱疼起來，兒子將來該不會像這個小女孩一樣，只能通過租爸媽來短暫地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吧？正想著，卻聽見又有人哭泣，這回是張敏！

劉宏呼吸粗重起來，臉紅得像潑了血，他咬咬牙，終于開了口：“張敏，我們……回家吧！”

兩人又坐了半天，一邊說一邊流眼淚，他們已很久沒這么心平氣和地說這么多話了，當該說的都差不多說完時兩人站了起來走出了飯店，手是拉著手的。

這原本是他們最后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