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橋

劉彥才

黃少杰走馬上任那天，向全村村民承諾，拆掉村北小河上的危橋，建一座新橋。常言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黃少杰的第一把火很得民心，那掌聲真是經久不息。

黃少杰心里明白，建一座新橋，可不是說建就建的，沒有錢是做不成事的，巧婦難做無米之炊。在大庭廣眾面前，他大話嚷出去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村民們在期待著新橋開工建設的那一天。

村里經濟條件實在是差，這幾年，村民剛剛解決溫飽，根本拿不出錢建橋。村民們在議論：說黃少杰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他又不會拉金尿銀，他去哪里弄錢？這可不是三瓜兩棗的事，這話又說回來，到時候還不是放屁叫手拿，說的話落在空地上，這又不負法律責任，吹牛皮又不納稅。此時的黃少杰也在苦思冥想，如違背諾言，他在群眾中的威信會一落千丈。為實現自己的諾言，他不辭辛苦，向鎮上跑，去縣里要，自己帶頭捐款，號召村民集資，功夫不負有心人，建橋款很快如期籌集到位。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黃少杰干事雷厲風行，說干就干，跑里跑外，張羅著進沙石料，進鋼筋水泥，進各種建橋材料，找有資質的建橋施工隊。開工典禮這天，曾經靜靜的小河，此時熱鬧非凡，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縣鎮領導也來參加建橋奠基儀式，場面非常隆重，奠基石剛埋了一半，想不到的事出現了，這時，就見黃少杰的老爹黃老爺子風風火火地跑來，撥開人群掄起鐵錘，三下五除二把奠基石給砸了。熱鬧的場面頓時冷靜下來，看熱鬧的村民們驚愕了，疑惑不解，黃少杰旺盛的第一把火，就被老爹當頭潑了一盆子冷水，不知所措。一向被人尊重厚愛，德高望重的黃老爺子，今天這是怎么啦？發什么瘋？兒子建橋他拆橋，不知黃老爺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明真相的村民，譴責黃老爺子無理取鬧，拉兒子的后腿。

黃老爺子砸完后，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走出不遠，一會兒又轉頭回來指著工地上的建橋材料沖著黃少杰嚷：“你給我聽好了，你用的建橋材料合格不合格？你別跟老子裝蒜，你如果執迷不悟，將來可后果難料！你可不能拿村民們的生命開玩笑，我曾經說過的話你不聽，這橋你建不成！良心啊！良心！”嚷完氣呼呼地走了。黃老爺子的話是什么意思？人們疑惑不解。

村北河面上原本有一座木橋，那是黃老爺子當年當村支書時帶領村民建的。幾十年來，由于年久失修，木橋已成了危橋。近年來，教育形勢發展很快，為落實‘普九工作，上級下了紅頭文件，撤校并點，集中辦學，村里的小學合并到河北邊的鎮上去了，這樣一來，這座危橋承載的人流量增大了，何況又都是上學的孩子，孩子們每天要往返好多次，孩子是家長的心肝寶貝，害怕不知哪天木橋突然崩塌，肯定殃及著村民和孩子們的生命安全，村民們早就呼吁停止使用那座存有安全隱患的木橋，重建一座新橋。黃少杰任職后，給村民們帶來了希望，村民們的期盼，就寄托在黃少杰身上。

黃老爺子年輕當村支書時，在村民心中的口碑不錯，少杰當村支書，他是支持的，沒聽說他爺倆有鬧家庭矛盾。就是鬧家庭矛盾，也不能鬧到公眾面前。兒子為村民建橋辦的是件得民心的好事，是一項民心工程，合民心得民意，少杰沒錯呀！有的村民小聲數落黃老爺子，都這把年紀了，不好好在家呆著，真是三鼻子眼多股子氣，用不著你操心，礙著你啥事了？黃老爺子是不是老了犯渾？頓時議論紛紛，說啥的都有，一時讓村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可思議。

黃少杰拿爹沒辦法，爹是他心中最崇拜敬重的人，他3歲時娘就沒有了，黃老爺子那時才30多歲，為了不讓黃少杰受委屈，就沒有再續弦，既當爹又當媽，含辛茹苦地把黃少杰撫養成人，給少杰娶了媳婦，他也到了知天命之年，美好的青春時光已遠遠離他而去。

黃老爺子砸完后，就氣呼呼地回家了。黃少杰最疼爹，終生難忘爹的恩情，怕把爹氣壞了，也跟在爹的屁股后頭進了家門，一進門黃老爺子就又嚷：“你建新橋我一百個支持，你用李三的材料我堅決不同意。他是個什么東西？你不是不知道吧？”黃少杰任憑老爹數落，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說起李三，十里八鄉無人不知，李三是黃少杰的小舅子，李三從小好吃懶做，偷雞摸狗，前些年還進過勞教所。改革開放后，靠經營沙石料和建筑材料，這小子利用假冒偽劣產品賺了些錢，不思悔改，一意孤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被工商部門處罰過多次，臭名遠揚，從此，生意低迷不景氣。他不走正道，黃少杰覺得臉上掛火，為了讓李三做個好人，做貨真價實的生意，這當姐夫的拉下面子當面狠狠地教訓過他。這是人之常情，還不都是為了李三好，可是，不知好歹的李三和姐家從此惱了，這已經有好幾年了，年節月里也從不登姐家的門口一步，形同路人。自從村里立項建橋，這小子鼻子尖著呢，早早嗅到了味道，他比猴還精，覺得有姐夫這棵大樹好乘涼，夢寐以求的發財機會來了，也不顧顏面了，提著酒和燒雞，厚著臉皮登上姐家的門，找黃少杰喝酒，見面后跟黃少杰低三下四套近乎，嘻嘻哈哈，姐夫長姐夫短地說了一堆好話，什么事也沒提。人有見面之情，黃少杰沒有和李三一般見識，一句不愉快的話沒說，還是接納了這個不爭氣的小舅子。李三走后，黃少杰對妻子說：“李三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他來干什么？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著，不信，他以后會經常登門的。”

李三撅什么尾巴拉什么屎，早在黃少杰心里裝著。還真讓黃少杰說著了，從那以后，李三登破姐家門檻，成了常客。這天，李三又登門來，按奈不住有求于姐夫的事，終于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進門雙手給黃少杰遞上煙，吞吞吐吐地說：“姐……姐夫，你看村里建橋，我想……我想……我把供應建橋用的材料包下來，用多少？我去給采購，請姐夫相信我，我李三不是從前了，當初你教導我，要誠實規規矩矩地做買賣，我還惱你，真不應該，后來靜下心來反思，你說的話是對的，忠言逆耳利于行，你都是為了我好。咱村建橋，我保證所有材料質量合格，價錢一定比別人賣的低，我少賺點，不賺錢義務跑腿也行，就當為村里建橋做貢獻了，我也想做個好人。”李三好話說了一大堆，黃少杰陰著個臉就是不買他的賬，最后不歡而散，李三紅著臉走了。

李三吃了閉門羹，他并沒有灰心，絞盡腦汁，最后把他姐姐這張牌都用上了。這當弟弟的再不好，一奶同胞，血濃于水，折了胳膊連著筋，弟弟有事，當姐的能不管嗎？黃少杰忙碌一天回到家，這枕頭底下的風好硬，吹得他難以入眠，李三這一招還是真起作用，黃少杰抵不住妻子無休止的嘮叨、講情，原則和黨性成了親情的俘虜，答應了讓李三去采購建橋材料。

黃少杰做事是有原則的，為了讓大橋保質保量，讓村民們放心，他和李三約法三章，不準把假冒偽劣產品拉到工地，李三是紅嘴白牙立下保證的。這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難道李三是在玩花活，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被黃老爺子一鬧，黃少杰心里也坐上了沒底的轎。

生活中往往事有湊巧。那天，黃老爺子去西村看莊稼，就聽人們背后議論建橋的事，責備黃少杰以權謀私，不為百姓著想，不去正規廠家購建橋材料，而使用他小舅子李三的偽劣假冒產品。李三賣的沙子里摻有百分之三十的土，鋼筋水泥不達標，那建起的橋能好得了？黃老爺子聽到村民的不滿言論，肺都快氣炸了，偷偷去了李三的貨棧，發現那些賣不出去的建筑材料真的不見了，心想，一定是全拉到建橋工地上去了。所以，大橋奠基開工，他給兒子來個上不來下不去，確實有失兒子的臉面，黃老爺子心里知道，他反對建橋是假，而是阻止兒子徇私枉法，反對使用李三的建橋材料才是真。

黃老爺子嚷了一頓，見兒子不說話，從小沒向兒子發過脾氣，這次又是在眾人面前，有失兒子的臉面，覺得方式不對，有點過頭，心里后悔，走過去語重心長地說：“兒啊！你知道當年我為什么一定要建那座木橋嗎？”

黃少杰抬頭瞅瞅老爹說：“還不是為了村民耕種方便，收割莊稼方便。”

“那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落實我的承諾。”黃老爺子不無傷感地說。

黃老爺子坐在兒子身邊，深情地把當年為什么建那座木橋的另一個原因告訴兒子：在你很小的時候，我是村里的支部書記，咱村河北那邊有一百多畝地，那是咱村世代人的生命地，這個你知道，沒有橋，每年村民都是坐船過去耕種收割，那時小河渡口邊只有一條小船，耕種運輸很不方便，莊稼成熟時，來不及收割，經常要丟失很多。為了方便村民耕種收割，我向上級提出申請，要求在村北的小河上建一座橋，建橋的事得到了上級的支持，鄉里把村里繳的3年的公糧款都返了回來，作為建橋資金。當時村里的大隊部很破，見到錢，私心驅使我改變了主意，派人從海邊買來幾條舊船，省出一部分錢蓋了大隊部，沒有建橋。也許是上蒼對我的懲罰，第二年的夏秋兩季，老天經常下雨，下得溝滿壕平，河里的水也漲到了多半槽，農歷八月十五那天，村民去河北邊收割莊稼，傍晚回來時，天又降大雨，風雨交加，村民們急忙收工乘船回村，小船駛到河中心時，雨下得更緊，風刮得更猛烈，船小人多失去平衡，三晃兩晃船翻了，船上的村民全部落水，會水的男人們，經過苦苦掙扎才逃生成功，幾個年輕的婦女落入河里全部遇難。大水下去后，幾具尸體被打撈上岸，我悲痛欲絕，扼腕痛哭，那幾個遇難的婦女，其中就有你娘。30多年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娘是怎么死的。要是當初我沒有私心，不用那部分建橋款建大隊部，建一座橋，能有那場悲劇嗎？你能從小沒娘嗎？我是個罪人，每年的農歷八月十五這天，我都去河邊燒紙錢，去祭奠那些逝去的亡靈。從此，我發誓建一座橋，以此來謝罪。我帶領村民們種樹，10年后樹長大了，村里也有些剩余錢了，伐樹做橋面，又買了些優質木材當橋樁，建起了村北那座木橋。這座木橋陪伴全村百姓走過20多年風雨歲月，一座木橋，它的壽命也到頭了。爹老了，干不了大事了，你當村官，為村民建橋是件好事，我打心眼里支持你，你要知道，這座橋有多重要，關系到全村孩子的生命安全，關系到世代人的生命安全。這座橋是生命橋、民心橋、希望橋，質量上不能有半點的安全隱患，不能存絲毫弊端，你想沒想，李三的建橋材料能用嗎？他坑害過多少人？真要用了他的建橋材料，建一座豆腐渣橋，你違天意失民心，是為百姓挖掘墳墓，出了事要背負一輩子罵名，永遠不得安寧，前車之鑒，不能不吸取那沉痛的教訓啊！

“爸，用李三的建橋材料，我是嚴格派人把關的。”黃少杰肯定地說。

“把關？你忘了，李三是你小舅子，現在你有權，你說了算，誰敢在你頭上動土？誰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著河水不洗船，你去李三貨棧里看看，他多年沒人要的那些假冒偽劣不合格的建筑材料，突然全部沒有了，拉哪里去了？還不是全拉到建橋工地上去了？這個千載難逢賺錢的機會，李三能放過嗎？你裝聾作啞呀？兒啊！別太官僚了，你爹心不渾耳不聾眼不瞎，大橋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里，百姓的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看著辦吧。”黃老爺子憤憤地說。

黃少杰認真地說：“那是不可能的，對李三，我是三令五申，有言在先的。今天太晚了，爸，你放心，明天你和我一同去工地，若真的是那樣，我非跟他急，從此和李三一刀兩斷，讓李三拉進去的料全部給我墊河底，誰沒把好關，我就處理誰，我一定給村民一個交代。”

晚上，黃少杰為了給老爹壓驚消氣，炒了兩個菜，燙了一壺酒，爺兒倆就喝起來，打開電視。市電視臺正播報晚間新聞：本市利民建材貨棧經理李玉峰（李三的大名），慷慨解囊，將積存多年的沙石料鋼筋水泥，全部捐獻給本村剛起步的養殖專業戶王德才建豬圈發家致富，王德才為村里建橋捐款一萬元……李經理心中有百姓，致富不忘報黨恩，舍小家顧大家，日夜奔波，為村里建橋，購進優質的鋼筋水泥……黃少杰給爹斟上酒，指著電視屏幕說：“爸，你看，說到李三了，是在表揚李三呢，電視是面對全市人民，絕對不會造假吧？我說呢，不能總拿老眼光看人吧！事情不會一成不變，人也會變的。”黃老爺子喝一口酒看著電視新聞說：“還真的是他。我不是在做夢吧？這小子真的變好了？看來，我冤枉人家了，那，我就放心了，兒子，別的事爹干不了，建橋開工后，我去義務當保安還能行，做點貢獻。”爺兒倆喝著笑著說著，一直喝到大半夜。

建橋工地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機器轟鳴，黃少杰忙碌一陣后，剛坐下來休息，一輛小車徑直向他駛來，車停下后下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人說：“你是黃少杰書記吧？我們是市工商局質檢局的，李玉峰在嗎？”

黃少杰一驚問：“你們找他有什么事嗎？莫非他又……？”

“書記，你又想到哪去了？他為我們……”話到嘴邊又止，“噓”了一聲他湊到黃少杰耳邊，“他多次為我們打假提供線索立了功，要保密，我們是來獎勵他的。”

“他不在家，外出為村里購建橋材料了。”

“這是他貨棧的經營許可證和質量合格證，請轉交。”

大橋經過半年緊鑼密鼓的奮戰，一座幾代人向往的鋼筋水泥橋落成了。黃老爺子站在橋頭開心地笑了，毛遂自薦義務擔負起新橋的護橋使命，他給新橋起名：民心橋。

這座民心橋的全部材料，都是李三親自采購來的，大橋經市質監局驗收，完全符合質量標準。人怕出名豬怕壯，自從電視臺播發了李三的義舉之后，一時間人們對李三刮目相看，從此，李三的建材貨棧門庭若市，火了起來。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