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湖謎團

徐鳳清

一、鬼湖索命

10年前，青峰市為了解決幾十萬人的飲水，在西北青峰山下筑了條300多米長的堤壩，攔成一個碧水蕩漾、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水庫，成為城里人假日休閑的好地方。誰知道水庫建成后的第3年，一場特大暴雨，導致山洪暴發(fā)，沖坍十幾米長的口子，毀了壩下十幾個村莊，10多條鮮活的生命瞬間被洪水吞沒……

市里立刻組織專家對決壩事故進行仔細調(diào)查，結(jié)論是這是一場百年未遇的特大水災(zāi)，水庫攔壩的質(zhì)量沒有問題。最后決定由政府投資，重筑大壩。

不過，自從決壩重建后，青峰水庫一直沒有安寧過，附近的村民常常能聽到水庫發(fā)出“嗚哇——”的慘烈叫聲，特別是到了陰雨日子，或沒有月亮的晚上，這聲音忽高忽低，或飄或蕩，似男似女，如哭如訴，悲慘憤怒，令人毛骨悚然。有人說，那是當年被洪水吞沒的鬼魂，沒有地方安身，都回到了青峰水庫。他們死得冤、死得慘，只能在水庫里鳴冤叫屈了。

水庫出現(xiàn)鬼魂的叫喊聲后，人們便把青峰水庫稱為鬼湖，鬼湖成了陰森可怕的禁區(qū)，城里再沒有人敢來休閑，除了不時出現(xiàn)鬼叫的聲音，湖面便死寂一片。

這天，正是陽春三月天氣，鬼湖碧波蕩漾，青峰山林木蔥蘢，山坡上開著各種顏色的花朵，風景美極了。可是，攔壩大堤還是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上壩欣賞湖光山色。只是到了傍晚的時候，才開來一輛黑色奧迪，停在壩下，鉆出個五十多歲、花白頭發(fā)的男人。他氣喘吁吁從石階爬上大壩，一個人站在大壩上，點上煙，一支接一支抽。仙他色蒼白，雙目憂郁，望著水氣朦朧的鬼湖，眼睛里竟然跑出兩顆混濁的淚水來。他一站就是個把時辰，一包煙抽完了，腳下一堆煙頭，便一動不動站著，成了一尊憂愁的望湖石雕。

天暗了，山林起風了，鬼湖波浪涌起，黑黲黲的變得猙獰可怕起來，這時，男人還是不肯離開。突然，從湖里發(fā)出“嗚哇——”一聲慘叫，陰慘銳利，他才渾身一抖，一個踉蹌，差點跌下湖去……

接下來的日子，這個五十多男人幾乎天天來到空蕩蕩的鬼湖大壩，有時朝鬼湖佇立不動，目光茫然；有時在大壩上抽著煙不斷徘徊，心事滿腹；有時突然伸出雙手，捏成骨楞楞的拳頭，狠狠砸向腦袋，又猛地蹲下，雙手捧住臉，淚水從他的指縫中淌下來，顯得異常痛楚。也就在這時，鬼湖像有感應(yīng)似的，發(fā)出“嗚哇”的嗚叫，聲聲不斷，悲切憤懣，像把利劍，直刺他的胸腔，讓他滴血不止。

十多個日子過后，到了清明節(jié)。這天，下著蒙蒙細雨，鬼湖被籠罩在一片陰慘慘的煙雨里。大壩上點著十多個火堆，那是十多條性命的鬼魂家屬，在為死去的親人燒紙錢。他們一面燒，一面哀哀哭泣，鬼湖沉浸在一片人鬼共泣的慘狀之中。

這時，一輛黑色奧迪又“滋”的一聲停在大壩下，車里鉆出的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裝，系條黑色領(lǐng)帶，胸前別一朵黑花，臉上戴只黑口罩，顫抖著步子，蹣跚著爬上鬼湖大壩。他含著淚水，慢慢穿行在各堆燃燒著的紙錢之中，死者親人淚水模糊，沒有注意到此刻有個神情同樣凄慘的男人穿行他們身旁。那個男人像個幽靈，不住地在他們之中來回徘徊。一個多時辰過后，為死者燒紙錢的親人陸續(xù)離開，鬼湖又沉入死一般的沉寂。

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上的黑色西裝已被細雨打濕。他臉色慘白又疲憊，剛點上支煙，在大壩上坐下，突然從湖面?zhèn)鱽硪宦暭鈪柕墓砜蓿阉@得跳起來，臉色大變，雙腿不自由主地向大壩邊沿移動。壩下就是由蒙蒙細雨籠罩著的鬼湖，此刻它像張大嘴巴的黑色魔鬼，等待他跳下去，把他一口吞噬。他驚恐極了，大喊：“不，我不跳……”

可是，他的身后像有只看不見的黑手，堅決、殘忍地把他向鬼湖推去。而此刻，從鬼湖霎那間伸出無數(shù)只毛茸茸、大大小小的鬼手，同大壩上的黑手上下配合，非要把他拉下湖去不可。他驚恐萬狀，拼命掙扎，接著他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很快沒有了力氣，“撲通”一聲跳下湖去，只有抽了幾口的煙頭留在大壩上。

第二天，有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奔上鬼湖大壩，看到鬼湖里漂著一身黑色西裝，眼睛一直，立刻慘聲大喊：“爸爸，你為什么要跳湖啊，爸爸……”

原來，昨天跳湖的男人叫鄒吉鴻，是青峰市最大的房地產(chǎn)老板。10年前，他中標承包了青山水庫的攔湖大壩，精心施工，如期完成，被市里評為優(yōu)質(zhì)工程。讓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三年后會遇上一場百年洪災(zāi)，攔湖大壩決口……

雖然市里沒有過分追究他的責任，還重撥工程款，讓他重筑大壩。可那回決壩，一直讓他痛心不已。為了補償遭受災(zāi)難的附近老百姓，他免費為他們重建家園；對死去爹娘的孩子，專款撫養(yǎng)；對失去孩子的孤老，替他們養(yǎng)老送終……應(yīng)該說，他盡了一個做人的責任，最后獲得了受害百姓的諒解。

可是，不知為什么，最近一段日子，他的情緒又波動起來，幾乎天天上鬼湖大壩，昨天是清明節(jié)，竟然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和眾多的鬼手又推又拉，跳下了鬼湖……

而今天來的那個青年，正是鄒吉鴻的兒子，叫鄒新。從前年開始，鄒吉鴻就以自己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為由，把公司交給大學畢業(yè)的兒子，自己作些輔助工作。近些日子，鄒新也覺察到了父親的精神反常，一直勸慰他心情要放寬，哪里知道，父親終究跳湖出事……

二、鬼形憧憧

鄒新五歲就死了娘。娘死前緊緊伸出干枯的手拉住兒子不放，眼角流淚。鄒吉鴻明白，立刻流著淚向妻子保證：這生不再婚娶，決不讓兒子有個后娘受了委屈，讓兒子幸福一生。妻子死后，他恪守承諾，沒有再娶，把兒子培養(yǎng)成一個優(yōu)秀的大學生，畢業(yè)后成功接替他的事業(yè)。

而鄒新呢，則把父親看成世界上最偉大、最負責任的男人。盡管青山水庫的決壩是百年一遇的洪災(zāi)造成，父親無力抗拒，可他把一件件的善后做得完美無缺，他應(yīng)該無悔了。可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了，父親居然還對此耿耿于懷，而終于走了極端，這讓鄒新怎么也想不通。

鄒新在大壩上望著詭異的鬼湖，想到父親已沉湖底，又慘然大喊：“爸爸，你為什么想不開，為什么要丟下我啊……”他朝鬼湖哭得死去活來，差點也要跳下湖去陪伴父親。

不一會，青山市公安局得到報警趕來，警察作了細致調(diào)查，又向老百姓借了小船把鄒吉鴻的衣服撈起來，讓鄒新仔細確認，確實是他父親穿的。又據(jù)附近的村民講，那天，大壩上除了鄒吉鴻，根本沒有其他人影，一定是鄒吉鴻精神恍惚，產(chǎn)生幻覺，不小心跌入湖中。

接著幾天，鄒新請市里的專業(yè)打撈隊，在鬼湖打撈父親的尸體，但打撈了三四天，也不見尸體影子。有人說，湖里有大魚，鄒吉鴻的尸體早被啃得只剩下骨頭了，骨頭沉入湖底，而他穿的衣服則浮了起來……

鬼湖附近的村民則議論紛紛，持相反說法，認為鄒吉鴻雖然盡力對受害百姓進行了完美無缺的補償，那是對活著的人。而那些無家的冤魂，聚在鬼湖，憤憤不平，把鄒吉鴻視作仇人，最后他還是被拉入湖里喂魚，作了徹底報應(yīng)。

鄒新聽了這些議論，更加痛苦起來，于是把打撈起來的父親那套黑色西裝，埋在鬼湖邊的山坡上，邊流淚邊說：“爸爸，為兒不孝，沒有守護好你。你就在這里好好安息吧，你已經(jīng)用生命向那些鬼魂贖罪了，以后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從此都會原諒你了……”

接著的日子，鄒新?lián)膭倓傠x開人世的父親在鬼湖邊寂寞，天天來湖邊山坡看看父親的新墳，陪他說說話。那些日子，接連陰雨，鬼湖同青峰山煙霧飄渺，黑風陣陣。他坐在父親墳頭，總能聽到一兩聲“嗚哇——”的慘烈怪叫、或哭喊聲從湖里跑出來，而這叫聲和哭喊聲，決不像山里野物的嗥叫，確確實實是人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時連青峰山也作回應(yīng)，悠長而凄厲。到了這個時候，鄒新心里疑惑起來，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更為奇怪的是，有一天他坐在父親墳頭，突然飄來一團迷霧，這時，從湖里竟然傳來了父親哭喊聲：“別撕咬我了，我向你們贖罪了，我痛啊，別……”

鄒新立刻跳起身來，四周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父親痛苦的叫喊聲還從湖面不斷傳來。只是陰陽隔界，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驚惶得鄒新差點暈過去。

鄒吉鴻索命鬼湖，鄒新又聽到父親向鬼湖眾鬼求饒的怪事，沸沸揚揚，越傳越怪異。青峰市市報和電視臺記者覺得這事蹊蹺，聯(lián)想起青峰水庫決壩重建以來，水庫怪叫聲不斷，感到應(yīng)該把這事的真相揭露出來，于是，他們聯(lián)手帶上相機、電視攝像機，坐車來到了鬼湖。

不過很讓他們失望，這天風和日麗，天氣晴朗，沒有聽到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他們就采訪附近村民，村民說，這鬧鬼的事一點不假，他們都親耳聽到過，不過要到天氣陰沉，或是沒有月亮的晚上。他們甚至還說，有時湖面還會出現(xiàn)一群閃著綠光的鬼魂，在黑暗的湖面來回游弋，讓人見了心驚膽戰(zhàn)。

村民的回答，堅定了這些記者要弄清鬼湖鬧鬼真相的決心，于是他們沒有離開，等晚上再進行觀察。巧得很，晚上天氣變陰，天空蓋滿了厚厚的云層，星星和月亮不會出來了。他們坐在鬼湖大壩上，啃著饅頭，喝礦泉水，對著鬼湖架好攝像機，靜等出現(xiàn)湖里的鬼魂。

大約到了晚上10來點鐘，黑暗的鬼湖果然發(fā)出了“嗚哇——”的叫喊，凄烈而悠長，像把長劍，劃破寂靜的山林，一聲接一聲，聲聲驚得記者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喘一口。這聲音有男的女的，有老人和孩子的，高一陣，低一陣，東一聲，西一聲，連續(xù)了分把鐘，都被錄了音。就在他們聽得毛骨悚然的時候，有個記者低聲喊：“看湖面！”

大家急忙把眼光轉(zhuǎn)向湖面，只見黑黝黝的湖面，出現(xiàn)一點綠色的火光，幽幽的，在湖面忽快忽慢移動，有時出現(xiàn)，有時熄滅，這火光陰慘慘的，分明是民間傳說的鬼火。更不可思議的是，不一會由一點綠光慢慢變成十幾個點，在湖里成群游弋，發(fā)出“冤啊冤啊！”的喊聲，漸喊漸遠，這些，又都被架著的攝像機把全程攝錄。這令人脊梁冷汗直冒的聲音，這詭異、恐怖的情景，差點把這幾個記者都嚇暈過去……

第二天，在市報顯要位置，赫然登出記者親歷的新聞：《鬼湖“鬧鬼”何緣難解》，繪聲繪色報道了昨天晚上在鬼湖遇上的一幕驚心動魄的場景。電視臺也在地方新聞里，把聲音和鬼湖點點綠火畫面播放出來，嚇得看電視的觀眾瞪大眼睛，尖聲叫起來，這實在是太詭異、太恐怖了。

三、人鬼對話

這么大轟動的新聞，很快被省報、省電視臺看到，聯(lián)合其它報紙，組成記者團，浩浩蕩蕩趕到鬼湖。到了晚上，他們同樣聽到了“嗚哇嗚哇”的鬼叫、鬼哭聲，也看到了湖面幽靈般的熒熒綠火，讓他們感到戰(zhàn)栗，人死了，真有鬼魂，他們?yōu)槭裁春霸┰诤翁帲炕氐绞±锖螅笥值浅鲩L篇報道，省電視臺把拍到的畫面，錄下的鬼叫、鬼哭聲做成節(jié)目播放。

由于有聲有畫面，不像造假，許多懷著好奇心理的人，也紛紛帶著相機趕到鬼湖，大壩上日夜有人來往穿梭，對鬼湖進行現(xiàn)場考察，各種解釋，各種猜想，各種版本滿天飛……

鬼湖鬧鬼，青峰市政府開始不想介入，以為鬧一陣子就會過去，哪里知道這事會越鬧越厲害，到了不可收拾，影響到青峰市形象的地步。主要領(lǐng)導十分震怒，責令宣傳部長在市電視臺，對青峰水庫所謂鬧鬼的各種猜測、質(zhì)疑，作了理直氣壯的回應(yīng)：據(jù)鳥類專家介紹，青峰山林子里有一種會模仿人哭叫聲的鳥。自從青峰水庫決壩以后，死者的家屬在壩上祭奠親人，有的哭，有的喊，還有的喊冤，這種鳥聽多了，就模仿，并且模仿得惟妙惟肖，這就是青峰山和水庫發(fā)出的所謂哭叫聲，喊冤聲。至于湖面出現(xiàn)的綠火，據(jù)魚類學者介紹，水庫里有種能發(fā)出磷光的小魚，它們?nèi)羰浅扇航Y(jié)隊聚在一起游弋，當然會發(fā)出綠光……

最后，宣傳部長用沉重語氣說，鄒吉鴻跳青峰水庫后，我們就對他的死因作了深入調(diào)查。據(jù)從醫(yī)院了解到的情況看，鄒吉鴻一直背著沉重的壓力，三前年就出現(xiàn)憂郁癥狀，在他情緒極端低落的情況下，出現(xiàn)幻覺跳青峰水庫，這非常可能，醫(yī)院有他的診療記載可以證明，希望大家不要再傳謠……

鄒新當然也看到了市委宣傳部的回應(yīng)，雖然覺得也有些道理，不過，那天傍晚他在水庫大壩上清清楚楚聽到父親“別撕咬我了……”痛苦叫喊，難道這也是自己對父親的死過分傷心，腦子里產(chǎn)生了幻覺？他心里仍是充滿疑惑和萬分悲傷。

這天公司下班后，鄒新爬上鬼湖大壩，對著鬼湖大喊：“爸爸，你起來吧，讓我同你說說話，你聽到了沒有？”

“嗚哇——”，湖里竟然揚起波瀾，有了悠悠的回應(yīng)。

鄒新心頭一震，默站了一會，見鬼湖的波瀾平靜下來，又死寂一片，他才懷著“怦怦”跳的心情，來到埋著父親衣服的黃土堆。這時，天色暗了，他掏出包煙，抽出支點上，然后放墓碑上，煙頭紅亮，冒著一縷青煙。父親生前愛抽煙，鄒新每回來都要點上支煙放在墓碑上，讓父親抽，一面同父親說說話。這回，他朝黃土堆磕三個頭，然后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一面看著紅亮的煙頭，一面問：“爸爸，市里宣傳部在電視臺回應(yīng)，說你情緒憂郁，產(chǎn)生幻覺而跳下水庫，是不是這樣啊？”

鄒新的話剛問完，紅亮的煙頭突然跳動一下，像是回答。“爸爸，我看到了，你聽到了我說的話，你要說就告訴我吧！”

“新兒！”果然有一個聲音出現(xiàn)了，分明是鄒吉鴻的，有點發(fā)沙，像在水庫里受了寒似的：“我是你爸爸呀！”

鄒新頭皮一緊，一下從石頭上站起來，又十分興奮，難道父親的鬼魂從湖里爬了起來？不覺東張西望，尋找父親的身影。可是眼前除了一邊是黑黢黢的山森，一邊是像張開大嘴的鬼湖，什么也看不清。“爸爸，你在哪里呀，我怎么看不見你？”

“我在陰間，你在人間，陰陽兩重天，你怎么看得見我？只有我才看得見你。新兒，你坐下，讓我回答你！”鄒吉鴻的聲音隨著一陣陣山風飄忽不定，像在耳邊，又像在天邊。“爸爸，你說，我聽著。”鄒新坐下，心情有點緊張，雖然是父子，畢竟是同鬼魂對話。

一陣山風掠過漆黑的湖面，發(fā)出“嘩啦啦”的波浪聲。“新兒，我告訴你，爸爸完全不是情緒憂郁，產(chǎn)生幻覺跳的水庫，不是，不是，他們說錯了啊……”

“那是什么原因，快說，我一定為你洗清冤情！”鄒新朝著發(fā)出聲音的方向追問。

“那一天，爸爸來到大壩上，心里悶呀，總是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十幾條生命。爸爸是有罪，但是我努力贖罪了，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一個人留在世上，我怎么會跳湖？誰知道，那回我站在水庫邊，突然像有只大手，在我后面使勁一推……我死得冤啊，我不是自己跳的，不是……”

鄒新震驚了，一只大手在背后推了父親，那肯定有人暗害他。

“新兒，你替我向陽間的公安、檢察報案吧……”又是一陣陰慘慘的風，刮過山林湖面，發(fā)出尖嘯，讓人渾身哆嗦。

可是，隨著山風過后，四周又寂靜下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的一樣。鄒新像做了場夢，不知真的同父親的鬼魂對了話，還是自己想父親想得太深了，真的腦子里產(chǎn)生了幻覺？他出了身冷汗，不過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父親是冤死、害死，這不容置疑了。他站起來，想再同父親說說話，回答他的只是飄到山林湖面的“嗚哇”聲……

四、圍湖捉鬼

第二天，鄒新跳過市公安局，知道在青峰市他父親的沉冤很難洗清，直接驅(qū)車趕到省公安廳，要求立案。省廳一個科長接待了他，認真聽取了他對父親跳水庫的極度懷疑。科長聽完，臉色嚴肅，說他們會責成青峰市有關(guān)部門，對青峰山水庫發(fā)生的一切徹底偵查，弄出個水落石出，作出個明白交代。

青峰市很快接到省廳徹底偵查青峰水庫鬧鬼的責成，青山市公安局出動警察、城管一二百人，把鬼湖團團圍住，由公安局張局長親自坐鎮(zhèn)指揮，各路口嚴密封鎖，外人一律不得上水庫大壩。市領(lǐng)導指示：圍湖三天，從湖里、從山林把攪亂人心的鬼捉拿歸案。

第一天，警察和城管分頭把守各條路口，堤壩上三人一崗，五步一哨，一片緊張氣氛。湖里也調(diào)來五六艘快艇，來往穿梭。張局長更是不敢怠慢，手舉對講機，不住地發(fā)出搜索可疑現(xiàn)象的指令。可是，當日天氣很好，山青湖秀，山坡上開著各種顏色的鮮花，小鳥唱著好聽的歌。張局對著平靜的湖面臉露疑惑，禁不住自言自語：這樣美麗的景色，哪來的鬼魂呢？

到了晚上，月光朗朗，滿山滿湖罩著銀光，好像都沉睡過去了。可是到了下半夜，月亮鉆入一團云彩里，山林湖面一片黝黑的時候，張局長突然接到潛伏在鬼湖西邊樹叢里的一個小組的報告，他們聽到附近林子里發(fā)出一聲聲怪叫，很像人的哭聲。張局長精神一振，立刻帶著幾個警察趕過去，豎起耳朵，果然聽到湖邊的樹叢里傳來似如訴如泣的“嗚哇”聲。張局長悄悄接近聲源，仔細一聽，猛地直起身來，打開雪亮的手電，發(fā)現(xiàn)前面高高的樹梢上，停著一只渾身烏黑的小鳥，這怪聲就是它發(fā)出的。原來，這種鳥在張局長的家鄉(xiāng)山里常常能看到，它叫的聲音太苦太悲了，山里人叫它“苦哥”。此刻，強光刺激著它，撲楞一下，不叫了，飛到了別的樹上。

張局長松開眉頭，輕輕吁了口氣。

整個晚上，就這個情況，山林湖面十分平靜。張局長向市里領(lǐng)導作了匯報。領(lǐng)導再次指示，不能松懈，繼續(xù)努力，一定要把青峰水庫的鬼捉出來。

第二天，白天無情況。到了下半夜，西斜的月亮鉆進云層里的時候，張局長又接到情況，說鬼湖的湖面涌動幾下，出現(xiàn)了黑乎乎的東西。張局長迅速登上一艘快艇，指揮其它快艇一起趕過去圍堵。快艇打開強光后，發(fā)現(xiàn)湖面漂浮著一截從山上滾下來的枯木。又是一個晚上無收獲，張局長向市里領(lǐng)導匯報，他們發(fā)現(xiàn)的都是自然現(xiàn)象，不必再費神勞心，建議撤去圍湖警力。可領(lǐng)導又堅決指示，既然進了青峰山，堅持幾天，是人是鬼，總要弄出個明白來，對上級、對社會都有個交代。

到了第三天，白天無情況。晚上，天氣變化，天空蓋上厚厚的云層，月亮和星星都沒有了，整座青峰山和鬼湖籠罩在一片神秘的黑暗之中。上半夜，山林湖面靜悄悄。巡邏在湖邊山林和大壩上的各組人員已經(jīng)疲憊不堪，意志松懈，開始靠著樹木或躺在大壩上打瞌睡。

凌晨兩點的時候，張局長的對講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有一巡邏組向他匯報：“張局，情況出現(xiàn)，離我們一百米左右處，又出現(xiàn)‘嗚哇的叫聲，它不像鳥叫，是人的哭喊聲。”

“肯定？”張局長問。

“絕對肯定，是一個男人的哭聲，十分悲切。”對講機回答。

張局長放低聲音：“別驚動它，讓我過來看看。”同時又向沿湖的巡邏組、湖里的快艇發(fā)出指令，出現(xiàn)情況，加強觀察，不要妄動，務(wù)必抓住可疑之物。

張局長帶著上一個小組警察，摸黑穿過一片密密的小樹林，來到報告情況的那個巡邏組位置，在黑暗里支起耳朵，瞪大眼睛盯住前面幾十米處的樹木。

“嗚——哇——啊——”不一會，聲音又叫了。張局長心頭一顫，這聲音不像是他熟悉的“黑哥”的叫聲，的的確確是個男人的哭聲，在寂靜的凌晨那么清晰，那么苦楚，那么凄厲，像一把尖刀劃著人的五臟六腑。

張局長一揮手，帶上警察成成半圓形悄悄包抄上去。當他們快要抄近目標的時候，“嗚哇”的聲音又跑了，在離十幾米處停下，繼續(xù)哭叫。就這樣，這鬼魂同張局長他們不離不棄，竟然把他們引到湖邊。只聽得“轟隆”一聲響，湖面濺起一個很大的水花。

“鬼跳湖了！”張局長大喊，后悔剛才沒有果斷下令，撲上去捉拿。又立刻在對講機下命快艇全部出動，全圍捉鬼。一艘快艇駛過來，他跳上去指揮。頓時，幾條快艇像飛魚一般在湖面來往穿梭，雪亮的探照燈在漆黑的湖面掃來掃去，只要湖面一有動靜，快艇就沖過去圍堵。

突然，不遠的湖面開始出現(xiàn)綠熒熒的火光，開始是一點、接著兩點、三點……瞬間出現(xiàn)十幾點，緩緩移動，只有光，沒有焰，同電視臺播放的一模一樣，這就是十幾個死去的人的冤魂？

張局長命令快艇全速圍堵，警察手持裝有鐵爪的尼龍繩，眼睛盯住忽快忽慢、忽隱忽現(xiàn)的目標，隨時準備拋出去勾住。

眼看那十幾點綠火被包圍得無處可逃，在幾個警察拋出尼龍繩的剎那間，綠火一下沉入湖底，什么也看不見了。

張局長狠狠一拍腦袋，十分惱火。可是，那十幾點綠火又很快在快艇的圈外出現(xiàn)，忽浮忽沉，慢悠悠游蕩。

“追，快上去，一定要抓住！” 張局長恨不得自己撲下去抓住它！

“冤啊！”突然，那十幾點綠火不動了，竟然發(fā)出了一個男聲：“張局長，我是鄒吉鴻，你們別追了，我是鬼魂，你們抓不住我的。”

五、真鬼現(xiàn)身

張局長聽到鬼魂喊他，大吃一驚，渾身汗毛直豎，鎮(zhèn)靜一下，大聲問：“鄒吉鴻，你既然死了，為什么還要在山林湖里大鬧不休？”

鄒吉鴻的鬼魂說：“我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推下湖的，那回身邊一分錢沒帶。在陰間，這些年也搞金融危機，沒有錢日子真難過。我這樣鬧，只是希望把我推下湖的那個人替我燒1000萬紙錢，這些錢不光是我一個人花，我身邊還有十幾個被水庫決壩淹死的兄弟姊妹，他們也可憐，我想分給他們些，讓他們在陰間不要再受罪，讓我的靈魂也安寧一點。如果那個人能夠在近日把這事辦了，我就原諒了他，再也不鬧了……”

說罷，十幾點綠火又一下沉入湖底，湖面漆黑，直到天亮，再沒有出現(xiàn)任何情況。

這場面，如果不是張局長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這樣的蹊蹺事，天亮后立刻向市里有關(guān)領(lǐng)導作了簡要匯報，請示要不要繼續(xù)對青峰水庫進行搜查。

領(lǐng)導聽后，在電話時沉默了會，突然發(fā)起了脾氣：“張局，你怎么也信，我是要你抓出裝神弄鬼的人，或其他可疑之物，不是要你跟著社會上的謠言人云亦云。要么是你三天來日夜在青峰水庫搞得太疲憊了，出現(xiàn)幻聽幻覺……好了，你所謂聽到的看到的鬼魂，作為紀律別向任何人傳了，馬上撤回人員，市里會再作步驟的。”

接到指示后，張局長懷著滿腹疑惑，下令收網(wǎng)返回。

四五天后的一個傍晚，迷霧蒙蒙，一輛半舊的白色面包車開到鬼湖大壩，車里鉆出個瘦長個子，戴黑色鴨舌帽、墨鏡和口罩，臉龐被遮得嚴嚴實實。他手里拎著只大箱子，吃力地一步步爬到大壩頂部，然后沿著大壩又來到鄒吉鴻的黃土堆旁，把箱子放下，轉(zhuǎn)身向四周看看，天光已暗，霧氣更重，五六步遠就什么也看不清。他轉(zhuǎn)回身，突然朝黃土堆跪下，哽咽著聲音輕聲喊：“鄒老板，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受苦了，我來遲了，按你的要求，帶來1000萬紙錢。是啊，陰間也鬧金融危機，物價大漲，死去的十幾個鄉(xiāng)親也是日子難過，我怎么沒有想到呢？你收到紙錢后，就分給他們一些，這錢啊，你們大家花花，不要鬧出了什么矛盾，我拜托你了！”說著，朝黃土堆磕了三個頭，然后把箱子打開，取出一疊疊花花綠綠的陰間紙幣，都是千元萬元的大鈔，接著，點上火，一張張火化。

在陰慘慘的冥幣火光中，這個瘦高個男人喃喃地說：“鄒老板，我真的心里特難受，這事讓你一個人頂著。事情既然成了這個樣子，我求你別再在水庫里鬧了，這樣沸沸揚揚的鬧下去，你我大家都不好啊……”

突然一陣徹骨的陰風刮來，火光亂跳，像是非常憤怒的樣子。瘦高個男人一驚，又抬頭四顧，除了夜霧，什么也看不見。他鎮(zhèn)靜一下自己，聲音變高了：“鄒老板，你變成鬼魂后，口口聲聲喊冤，你冤什么呀，當年筑建這水庫大壩，是你向我送的1000萬，我只是被動接受而已，并沒有要你偷工減料啊！三年后，大壩出事，還不是我把這場災(zāi)難說成了百年未遇，替你把這事?lián)趿耍€重撥一筆工程款，你怎么沒有良心啊？事實是，不是我害了你，而是救了你，我的好心沒好報，你真是不知足！”

說到這里，瘦高個男子站起來，情緒激動：“有次你找我，說你受不了啦，要去說清楚。要不是你的錯誤決定被我果斷制止，你早坐牢去了。你是那么愛你的兒子鄒新，如果你真去說清楚了，讓大家都知道鄒新的父親是個害死十幾條人命的黑心老板，叫他怎么在社會上過下去？至于我，上上下下有的是關(guān)系，決不會輕易跟著你一起完蛋。所以我勸你，長痛不如短痛，最好去跳青峰水庫，保下你兒子，這實在是你最好的選擇。是你當時親口答應(yīng)自愿跳湖，怎么又出爾反爾，說有只看不見的大手把你推下去的……”

瘦高個男子說到這里，四周黑暗，霧氣越來越濃，見紙錢已經(jīng)燒了大半，一堆火灰紅紅的，又嘆口氣說：“鄒老板，你既然到了陰間，就安心吧，不要再把這事鬧得大家不得安寧。我呢，對鄒新一定暗中照料，讓他平平安安。你我以前是朋友，以后還是朋友，只不過是隔了陰陽兩重天。不過，我還要忠告你，如果你仍是一意孤行，鬼說鬼話，做鬼事，我不會束手待斃，你兒子畢竟在我的地盤上干事，我可不是威脅你啊……”

瘦高個男子嚕嚕蘇蘇，直說到把紙錢燒完，地上堆了一攤紙灰，最后拍拍朝黃土堆說：“鄒老板，時間不早了，按你說的，1000萬紙錢化完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我要走了！”

正當他轉(zhuǎn)過身，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從黃土堆后面鉆出兩個人來。

六、鬧鬼真相

由于霧氣濃重，看不清面目，只聽得其中一個說：“姚副市長，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稱姚副市長的瘦高個男子大驚失色：“你……你們是人還是鬼？”

“我們是省檢察院的，有人舉報你收受青峰水庫工程款1000萬，致使偷工減料，大壩決堤，生命財產(chǎn)損失巨大！”其中一個男子亮明身份，嚴肅地告訴姚副市長。

“你們胡說，根本沒有這樣的事！”姚副市長歇斯底里喊。另一個男子冷笑了聲，舉起一支錄音筆：“你剛才化紙錢的時候，一直自言自語，都在這里錄著！”

另一個男子說：“姚副市長，我們等你多時了，今天收網(wǎng)，收了個人間的貪鬼！”

姚副市長身子癱下，但還是不甘心，又問：“你們是怎么盯上我的，我可是做得天衣無縫啊！”

“好，這事讓你早明白，對你徹底交代有幫助！”檢察院的一個干部朝黃土堆后一揮，又跑出兩個男子來。

這時，一陣清風吹過，霧氣退去許多，跑出來的兩個男子更讓姚副市長驚得魂飛魄散，其中一個男子竟然是跳湖死了的鄒吉鴻，另一個男子滿臉胡子，長頭發(fā)，像個野人，朝他雙目噴火，有著千仇萬恨似的。姚副市長指著鄒吉鴻哆嗦著嗓子問：“你……你不是跳湖死了？”

鄒吉鴻憤怒回答：“姚副市長，是的，是你逼著我跳水庫，變成了‘鬼！”接著，又轉(zhuǎn)身指著旁邊的那個野人般的男子，對姚副市長說：“你不是想知道人變鬼，鬼變?nèi)说恼嫦鄦幔€是讓他來告訴你吧！”

那個野人般的男子叫張召明，原住青峰山下的一個村子。7前年，青峰水庫決壩，他住的村子沖毀，父親、妻子和一個孩子都被大水吞沒。一家只剩下他一個人，十分凄慘。

他拒絕住進鄒吉鴻為他蓋的新房子，也拒絕接受鄒吉鴻的一筆巨額賠款。一個人住到了青峰山，面朝水庫，日夜悲泣。他不要賠償，而是要弄明白大壩潰決的真相，告慰死去的親人。

他曾多次找過鄒吉鴻，要鄒吉鴻說出真相。面對眼光咄咄的張召明，鄒吉鴻臉色痛苦，言辭躲閃，把一切責任往自己身上拉。張召明敏感到大壩決潰決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而他又得知，鄒吉鴻中標接下的水庫工程，同時任青峰市建設(shè)局局長姚金勇關(guān)系非常，而姚金勇才應(yīng)該是這場災(zāi)難的主要責任者。他向市里、省里寫了一封又一封揭發(fā)信，都石沉大海。

姚金勇非但沒有受到懲罰，不久前，反而升為副市長！

就在張召明感到非常憤怒而又絕望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天龍房地產(chǎn)公司老板鄒吉鴻天天跑大壩，形跡怪異，于是就暗暗盯緊。那天他發(fā)現(xiàn)鄒吉鴻跳湖，他躥過去跳下去把鄒吉鴻救起來，抱到自己的小茅屋里弄醒，再三盤問，才明白姚副市長為了掩蓋7年前的那場驚天大案，利用鄒吉鴻的愛子心切，逼他跳湖，企圖徹底勾銷罪證……

張召明想，如果讓跳湖的鄒吉鴻去報案，姚金勇死也不會承認，這事又會不了了之。

張召明是個十分精明的人，想到正路走不通，就精心設(shè)計了鬼湖鬧鬼的一個個恐怖場景，那鬼魂的哭叫聲當然是他模仿的。至于湖里的熒熒綠火，是他用電瓶供電的十幾只綠色燈泡，潛入湖水拖著游來游去，裝成十幾個冤死的鬼，又是晚上，沒有月亮，裝鬼十分逼真。目的是要以引起青峰市，甚至省里媒體的重視，造成轟動效應(yīng)，逼迫有關(guān)部門去調(diào)查追究……

三天前，市公安局搜湖時，張召明故意用鄒吉鴻的聲音放出，說只要推他下湖的那個人，親自替他燒1000萬宴幣，以后就不再追究，平安無事。張召明又馬上去省城檢察院，懇求他們跟他去青峰湖偵破一個7年前的驚天大案。而這時的檢察院也從省報上的報道，知道這件蹊蹺事，以前又是收到了不少有關(guān)青峰水庫決壩的揭發(fā)材料，覺得這回是個好機會，于是悄悄跟來，出現(xiàn)了剛才的一幕……

姚金勇聽罷，身子癱了下來，是檢察院的兩個干部把他扶下水庫大壩的。

不久，案情大白，鬼湖里的十幾個冤魂昭雪，鬼湖改回青峰水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