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味

陳吉

水妹名字像女人，人也長得像女人，明眸皓齒，喜歡美容保養，什么男士霜、古龍水、護發素、防曬霜，他一項也不少，渾身上下比女人還香，大家都叫他“娘娘”。在公司里，雖然他做事認真，業務能力強，就因為這點，一直還是普通員工。

不久前，公司新來了一個美女，名字叫龍男，作風潑辣，辦事能力特強，被叫做“男人婆”，很快就得到了領導的賞識，被提拔為部門經理。

水妹和龍男分屬不同部門，見面機會不多，但相互之間都知道男人中有個“娘娘”，女人中有個“男人婆”。兩人第一次交鋒是在公司組織的“五一”節運動會上，水妹以其陰柔的削球奪得了乒乓球比賽男隊冠軍，龍男則以狂風暴雨般的扣球戰勝了女隊所有的對手。總經理對兩人的球風很感興趣，說男人打出女性化十足的球風，女人打出的扣殺球技比男人還硬朗，不如讓他們比一場，肯定有趣。

對總經理的提議，大家一片叫好。于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賽開始了。場下高聲一片，有高喊“娘娘加油”的，也有為龍男助威的。但比賽場上的形勢卻冰火兩重天：在水妹這邊，場面有些平靜，甚至有些沉悶。而龍男呢，不光人蹦來跳去，而且殺聲連連。兩人你來我往，得分一直緊咬在一起，不分上下。到最后，大家看出，雖然龍男驍勇善戰，但水妹的戰術卻像是深不可測的爛泥陷阱，困住了龍男。龍男的吼聲越來越大，最后變得沉悶嚇人。到后來，龍男突然把球拍一丟，叫道：“打的是什么球，太陰險了！不玩了！”說完，氣哼哼地跑了。

第二天剛回到家不久，有人摁響了門鈴。龍男開門出來，看到水妹戴著耳塞，捧著一束鮮花，靠在一輛紅色的小車上。他看到龍男，立即迎上來，說：“龍經理，昨天的事，真不好意思。”龍男哼了一聲，說：“一個大男人，打出的球軟綿綿的，我都替你臉紅。”水妹點頭：“是是。要是你我的球技對換，就各得其所了。”龍男翻著眼白說：“你是來道歉的嗎？太沒誠意了。”水妹忙打嘴巴，說自己不會講話。

接著，水妹拿出兩張粉紅色的門票，笑瞇瞇地說：“我能有幸邀請閣下賞臉聽音樂會嗎？”龍男眼光威猛地射過去，水妹毫不畏懼，反而情迷迷直視過來，最后龍男的目光退縮了，但口氣里還是挾帶著譏諷：“就我們倆？”水妹夸張地叫道：“這么美好的事，難道還要有第三者？”龍男說：“那好，我告訴你，我沒空。”正要走，就聽水妹嘆息說：“可惜了這張門票，它可是英國皇家樂團赴華演出的音樂會哦。巴赫，再見了，美人只愛錢財不愛你啊！”話音剛落，龍男就上前搶過門票，說：“誰說我不去了？去，難道你能吃了我？”水妹說：“OK，到時我來接你，不見不散。”說完哼著歌曲上車離去。

龍男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心想，人倒有才華，可惜太女人了……搖頭進了屋里。

到了音樂會演出的晚上，水妹的那輛粉紅色的小車，早早停在龍男門口等待，引得周圍的人十分好奇。龍男不想被傳出緋聞，便躲在窗邊打電話讓水妹先去劇院。水妹回復說：“我知道你想什么，快出來吧，兩人共一輛車去，也是一種低碳生活啊。”龍男不得已才出來坐他的車，坐上后重重地哼了一聲，說真后悔答應跟他去聽音樂會。水妹笑道：“好啦，我知道我沒那么大的魅力，你是沖巴赫去的，你坐我的車，純屬是人道主義，行了吧？”龍男被逗樂了，突然聞到一種味道，用手扇了扇，叫道：“把窗子打開，什么味兒，太濁了。”水妹打開車窗，說：“怎么，不喜歡這種香水？”龍男說：“我不喜歡任何香水。”水妹點頭：“怪了，女孩子怎么會不喜歡香水呢？”龍男橫他一眼：“關你什么事？”水妹趕緊說：“對了，女人就是香水嘛，何必裝腔作勢擦什么香水。”說著故意瞟了她一眼。龍男揮拳就打，水妹“唉呀”叫了起來，汽車在路面上“吱”拐了個之字形，水妹手忙腳亂一陣才控制好車，叫道：“小姐，輕點好不好？要是出了事，明天我們就會變成新聞的頭條：美女與帥哥約會，不幸發生車禍，目前，受傷人員正在醫院搶救中……”龍男啐了他一口。水妹握著方向盤，突然輕輕笑了起來。龍男盯著他：“又有什么壞主意了？”水妹搖頭，說：“沒有，我在想我們的名字，水妹，龍男，哈哈，真是完美的絕配！”

到了劇院，水妹神態莊重起來。龍男“撲哧”笑了，說：“怎么了，妖怪進了廟，正經起來了？”水妹輕輕地說：“這是巴赫的音樂會。”龍男不由收起了怠慢之心，乖巧地跟著水妹進了劇院。

巴赫的教堂音樂，氣勢磅礴。龍男被音樂家們高超的演奏技巧折服了，心里流淌著一股溫暖的海流。突然，一只柔軟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有些反感，生氣地甩開了它。過了一會，那只手又悄悄爬過來了。龍男把那只不老實的手反扣住，使勁一捏，轉臉看到，水妹雖然痛得臉龐扭曲起來了，但嘴角卻掛著微笑。龍男忙想松開，手卻被水妹扣住不放了。水妹附過嘴來，說：“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巴赫，充滿了痛苦和對幸福未來的渴望。”說完松開手，坐正身子，好像沒發生過什么事一樣。龍男恨不得踹他幾下。

這以后，到音樂會結束，水妹送龍男回家，兩人均沒說過話。到了龍男家門口，龍男正要下車，水妹叫住她，正經地說：“龍男，我喜歡你，自從見到你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你了。能不能考慮一下，做我的女朋友？”

龍男像凝凍住了，然后迅速下了車，回頭對水妹說：“對不起，不行。”

水妹滿臉失望：“為什么？我不夠優秀？”

龍男說：“不是。”

水妹問：“我還缺少什么？我改。”

龍男說：“人味。你有嗎？”說過后轉身便走。等水妹回過神來，龍男已經進了屋里。水妹忍不住跑下車，沖里面大叫：“我怎么就沒有人味？你說，你出來跟我講清楚！”

第二天上班時，水妹穿了件白襯衣，下面是條牛仔褲，頭發也剃得短短的，顯得十分精神帥氣。他故意走到龍男面前，說：“我今天沒灑香水，你聞聞，有沒有人味？”龍男淡淡地說：“我干嗎要聞？”轉身不再理他。水妹討了個沒趣，訕訕離開。

這天上午，水妹外出辦事回來，看到公司大樓上濃煙滾滾，門口停著消防車，公司員工狼狽地逃到外面，緊張地望著大樓。水妹上前一問，才知道公司里面發生了意外火災。他迅速四處尋找龍男的身影，竟然沒有看到龍男，忙向旁人打聽，大家都搖頭說不知道，可能還留在大樓里還沒有撤出來。水妹緊張起來，立即朝大樓跑去，卻被消防員攔住，說大樓里面火勢很大，十分危險，人不能進去。水妹指著大樓，哀求道：“警察同志，我有個同事還在里面，我要進去找她。”消防員哪里肯答應，說放他進去就是送死，說里面有消防員正在尋找未救出人員。

水妹無法，焦急地望著火勢越來越大的大樓，急得團團轉。他想后門或許可以進去，于是趁無人注意，繞到后面進去，直奔大樓，冒著煙火沖進了龍男的辦公室，邊尋找邊大喊龍男的名字。發現龍男不在，他更加著急，逐個辦公室尋找起來，也沒有發現她的影子，心里更慌了。這時，他好像聽到打字室里有人的叫喚聲。他立刻沖進去，濃煙中看到角落里蜷縮著一個人，忙跑過去，看清是后勤阿姨，二話不說，架起她朝外就走。快到門口時，一聲爆響，水妹只覺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水妹醒來時，才知道在醫院躺了五六天了。他手上、腿上都涂遍了膏藥，一動就痛。護士見他清醒了，驚喜地說：“你終于沒事了。你愛人剛剛出去。這幾天可把她累壞了。”水妹一愣，我哪來的愛人？正在這時，龍男走了進來，四目相接，龍男眼睛里不知為何流出了淚水，過來坐在水妹身邊。水妹輕輕地說：“你瘦了。謝謝你。”龍男瞪他一眼，說：“你還說，也不問問人家在哪里，就不要命地沖進火里去找人，活該！”口氣有些橫，但表情卻柔情似水。水妹笑道：“沒有看見你，就慌了，哪里想那么多。”龍男嘆息一聲，告訴他，那天火災時，自己根本不在公司。她說：“不過，幸虧你發現了那個阿姨，救了她一命。”

這時，護士托著藥進來換藥。龍男要幫忙，水妹聞著自己身上灼傷的皮膚散發出的臭味，著急地趕她：“你快走，快走，我身上太臭了。”龍男把臉一板：“什么臭，這是人味，懂嗎？它比什么都香。傻瓜！”這一刻，水妹的眼圈紅了。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