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之罪

張勇

劉剛是中國恢復拳擊運動后國家招收的第一批運動員。1994年，剛滿二十三歲的劉剛從國家隊退役了。他訂了張單程機票，揣著三百美元只身去了澳大利亞，他想在異國他鄉(xiāng)掙前程。在餐館洗碗，到俱樂部練拳，打一打錦標賽，這樣的生活持續(xù)到1996年，劉剛終于拿到執(zhí)照，成了中國首位職業(yè)拳手。他有了自己的經(jīng)紀人和團隊，再也不用為生計憂心了。

但他在澳洲的首場比賽就出了意外。1996年4月29日，墨爾本，劉剛挑戰(zhàn)當時的澳大利亞次輕量級全國冠軍蘭斯·霍姆森。他在第六個回合便將對手擊倒。然而，他并不高興，反倒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十二個小時后，在澳大利亞家喻戶曉的霍姆森因腦血管破裂身亡了。

惹禍了，天塌了，死者的親屬和崇拜者會不會找自己算賬？劉剛害怕，他遠在中國的父母更加害怕。

解開他心結(jié)的是霍姆森的父母，他們在電視上發(fā)表了公開講話，希望劉剛不要受此影響，能夠繼續(xù)打拳，并呼吁教練和隊醫(yī)能夠在發(fā)現(xiàn)拳手狀態(tài)異常時適時叫停比賽，避免不幸的發(fā)生。西方人不會因為你是冠軍而在生活中給你特殊待遇，但也不會讓你負不該你負的責任。劉剛不僅因此免于責難，還名噪全澳洲。

霍姆森的父母不認為劉剛有什么罪過，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實難。這讓我想起星云大師講過的一段故事。

有一群人要過河，船夫把渡船從沙灘上推到河里，河邊上的小魚、小蝦、小螃蟹被船壓死了。等候乘船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位秀才和一位禪師。秀才看到渡船壓死魚蝦的情況，就問禪師：“和尚，你看船夫把船推下水的時候，壓死那么多魚、蝦、螃蟹，你說這是誰的罪過呢？是乘船的人，還是船夫的罪過？將來這個殺生的罪業(yè)，是要歸于乘船的人，還是船夫？”禪師指著秀才說：“是你的罪過?！毙悴藕苌鷼?，禪師呵斥說：“因為你多管閑事！”

船夫為渡人到河岸，心里沒有殺意；乘船的旅客，只是過河辦事，也沒有瞋恨殺生的惡念，他們的無心，像虛空一樣，任白云烏云遮蔽，并不妨礙原本凈朗的天色。只有秀才妄生是非分別，平添煩惱閑事。人世間也有不少像秀才的人，喜歡評論他人長短善惡，卻不自知這好壞是非，讓自己的身心不得自在。

霍姆森的父母雖然沒參禪悟道，但其境界卻不輸禪師。

【原載2013年9月8日《羊城晚報·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