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
一位在中餐館廚房干了許多年的大師傅說:掌熟食案,刀工利落。切得漂亮還不夠。還需排列得好,上碟時整整齊齊,有棱有角,旁邊加點小花飾。賣相好,看著順眼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吃起來味道特別好。
我聽了頗不以為然。暗想,人說“肉爛在鍋里”。“好看”豈和“好吃”等同?可是。后來我弄了一只白切雞。切塊后分兩盤,一盤碼放講究,另一盤橫七豎八。前者果然好吃一些。可見,人的視覺和味覺相通,心理上的愉悅為胃口上的快感加了碼。兩盤白切雞。代表了兩種生活態(tài)度。前者蘊涵著“生活的藝術”,后者卻草率、匆忙,遠遠談不上質量。
生活是以時空為經緯,所編織的一連串“過程”。活得藝術的人,他的時間,是一個古典的蘇州園林,大的人生布局非常美妙;局部看,曲徑回廊,小橋流水,嘉木繁花,一瓦一石。也經營得從容而玲瓏,不怎么“藝術”的生活,是生手所拉的二胡曲調。弓弦起落,一片喑啞突兀的噪音。
當然,活得再優(yōu)雅,也得老去,死掉。其間的區(qū)別只在,生活的藝術,使得人生豐足,一如汁液豐盈的果實。從前的中國人,太窮困,加上世道難得安靜,過日子的精義在“熬”:“廿年媳婦熬成婆”般,熬出個“無差別境界”。
時光分配給人的壽命,一如烹調的材料。彼時是馬虎對付,一鍋燴,滋味來不及辨出,歲月已化為烏有。如今呢,講究氣氛、情調和內容。這等經營。格局當然小,惟其小,才有精細和優(yōu)雅。韻味和意境,日子一旦生出趣味,單調枯燥便遁形了。
所以,我贊美閑庭里的蘭花,盆里干濕得宜的泥土。我贊美酸枝八仙桌上,那把積滿茶垢的宜興紅泥小壺。我贊美軒窗下的繡花繃子,陽臺前的麻將,湖畔的釣竿,書齋里面墨氣氤氳的書法新作。我贊美葡萄架下的涼席,仲夏夜斜放在榻下的葵扇,扇面上用烙鐵畫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