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淋了雨

陳旭

“乘客朋友們，歡迎您乘坐逆風號飛機，本次航班由未來機場開往過去機場，請您現(xiàn)在準時登機。”

我轉身走到近處的屋檐下，抬頭望見灰蒙的天色里有幾行拉直的電線，一架泛黃的紙飛機卡在中間，隨風搖曳。雨點落在它的身上，風又有技巧地將它吹起。我凝望著它在風中升起又降落的弧線，來不及伸手去接，淋了雨的紙飛機已跌落在我面前的水溝里。一輛汽車正好呼嘯而過，濺起的污水將紙飛機沖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

我木訥地站在原地，任雨點輕快地打在我頭上，淋濕我全身。

當眼前一切像命中注定或是彩排得天衣無縫時，有那么一刻我天真地認為，如果我可以成為生活的導演，那我一定要改寫今天的天氣和風向，讓空中正好有一架紙飛機滑落在我和另一個人的面前，我們都不約而同地俯身想要拾起，終于在抬頭的瞬間發(fā)現(xiàn)原來彼此在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個人是阿羽。

每一架紙飛機都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和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這是阿羽告訴我的。靜謐的午后，小鎮(zhèn)晴朗的天空像覆蓋著一層淡藍色的冰。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正享受著風和日麗的美好，而更加酣暢淋漓的是我此刻的心情。我趁著大人們在午睡，偷偷溜出來找阿羽。因為他說，要帶我去小鎮(zhèn)最高的地方舉行最盛大的起飛典禮。

那時候，阿羽和我住在同一個院子里。不知從何時開始，阿羽深深地迷戀上了紙飛機，而這也深刻地影響著我。

阿羽用了整整一本書，疊了整整一上午，把幾百架紙飛機小心翼翼地裝進紙盒里。他拉起我的手，穿過狹長的小巷，頭頂?shù)奶栆恢备覀儯野l(fā)覺他手心的汗在滾滾流淌。我們一路小跑到小鎮(zhèn)最高的樓前，我抬起頭，加大仰角，目光像長了翅膀，飛過一扇又一扇窗戶，終于停泊在它的頂端。

我們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爬到樓頂，當阿羽居高臨下俯瞰周遭的時候，站在他身旁的我，顫顫巍巍，被恐高癥牢牢地束縛著腳步。原以為他會向我投來鄙夷的目光，然后不屑地喚我一聲“膽小鬼”。

“我第一次來這里時比你還害怕呢，你不要看腳下，看看遠方就好了。”在他的眼神里，我讀到了鼓舞與真誠。輕閉雙眼，深呼吸后，我勇敢地望向遠方。風將云朵吹拂成不同的形狀，青山與天空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淙淙的小溪于山腳下把田野分割開來……

阿羽把一架叫“夢想號”的紙飛機放在嘴邊，輕輕哈了一口氣，紙飛機掙脫了他的指尖，越過了拉直的電線，穿過人潮擁擠的街道，翻過古樸的青瓦屋頂，轉了個彎，鉆進了一片小樹林里就消失不見了。阿羽告訴我，長大后，他想當飛行員，駕駛真正的飛機。我滿眼羨慕地目送紙飛機飛了好遠好遠，那時我心里想著，阿羽，你一定可以。

那天，我們在樓頂放飛了所有的紙飛機，紙飛機就像彩色的落葉，一片一片飛到了遠方。

我一直收藏著一架別致的紙飛機，在很多日子里，我都把它當成了阿羽。

那一天，阿羽突然來我家，星點斑斕的淚痕掛在他的臉上，他哽咽得口齒不清。

“明天，我……我……我就……”

“怎么了？”

“我要搬家了，以后不能再陪你玩了……”

我當然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兩個男孩抱在一起號啕大哭，全然不顧周遭詫異的眼神。

良久，我們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阿羽突然對我說：“我要給你看樣東西。”我驚奇地看見阿羽像變魔術似的變出了一架威武的紙飛機。

“送給你。”阿羽真誠地對我說。

“它叫什么名字？”我輕聲問道。

“逆風號。”阿羽邊說邊在紙上一筆一畫寫出了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

阿羽走的時候，我站在院子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他遠處的腳步很輕，輕得可以不留下任何腳印，卻不停地撥動著我緊繃的心弦。瞬間，我淚如雨下，遠處的背影漸漸模糊了，淚水也淋濕了我手中那架名叫“逆風號”的紙飛機。

自阿羽走后，我每天疊著紙飛機，還會給每架飛機起一個響亮的名字。我天真地以為等我疊滿一紙盒紙飛機時，阿羽就會回來了。再后來，我只能一個人落寞地抱著小紙盒，孤獨地爬到樓頂，寂靜地放飛所有的紙飛機。

多年以后，小鎮(zhèn)也有了很大變化。我和阿羽曾經居住、打鬧過的院子，被推為平地后蓋起了高樓；我們放飛紙飛機的那棟小鎮(zhèn)最高的樓，現(xiàn)在已經被林立的高樓包圍住了。

有一次，我路過小學操場，看見一群小學生在舉行紙飛機比賽，我仿佛又看到了我們的小時候。我跑過去告訴他們，每一架紙飛機都應有一個響亮的名字，一如當年阿羽告訴我的樣子。

電影《泰迪熊》的結尾甚是感人：女主人公通過許愿，最后讓原本失去的泰迪熊完好無缺地回來了。

泰迪熊問她：“Did you wish my life back？”（是你許愿讓我的生活回到從前的嗎？）

她微笑著回答：“No，I wished my life back，for you used to be in my world.”（不，我許愿讓我自己的生活回到了從前，因為我從前的生活里有你。）

我坐在熒幕前，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阿羽。我多想許愿回到從前的生活，因為那段時光有阿羽的陪伴。可我的愿望像熄滅的燭光，無奈地化成了灰。后來我才漸漸明白，童話與現(xiàn)實的距離是遙不可及的。

我們總要學會一個人慢慢長大。我們的童年就像紙飛機一樣飛走了，它掙脫了我們的指尖，越過了拉直的電線，穿過人潮擁擠的街道，翻過古樸的青瓦屋頂，轉了個彎，鉆進了一片小樹林里消失不見了。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陽光明媚的機場，那里停泊著許多陪伴我們成長的人。他們接踵而來，又相繼離開。我們的青春單薄得像一張紙，趁大雨來臨之前，我們應該小心折疊，疊成一架名為“夢想號”的紙飛機，趕在最后一道陽光前起航，劃出溫暖的弧線，飛往我們想去的地方。如果不幸遇上大雨，也不要忘記遙看天際，或許那里會有世間最迷人的七彩霓虹。

（作者系三峽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