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微笑

劉殿學

韓菊秀下學期就要上高中了。

在西安當中學老師的姑姑，知道韓菊秀家的具體情況，想把她帶到西安上學，韓菊秀把中考的成績寄給她。沒幾天，好消息來了——陜師大附中同意接納韓菊秀，讓她提前20天，到學校測驗入學。

接到這個消息，媽媽又高興又犯愁。韓菊秀一個人怎么去？

韓菊秀說沒事的，我一個人能走。

媽叫韓菊秀別犟，說，還是讓小軍送你去吧。

自從韓菊秀爸爸去世后，后爸爺兒倆，經(jīng)常從鄉(xiāng)下來幫助韓菊秀家干活，今年活干完了，就在韓菊秀家住了下來。

韓菊秀懂媽的意思。

他們一住下來，韓菊秀就覺得處處不自在。于是她每天天不亮，就背起書包上學。到天黑才回家。一天三頓，一個人端到自己房間里去吃。她尤其討厭后爸那雙又粗又黑成天收垃圾的手，總是不自覺動不動就往韓菊秀碗里夾菜。他給韓菊秀夾的菜，韓菊秀一點也不吃，丟到桌下邊去喂貓！一看到他們，總覺得這兩人就像小數(shù)點后邊那些除不盡的數(shù)字，多余。她只有一個決心，將來一定要到西安姑姑家上高中，離開這個家！

這個愿望。今天終于實現(xiàn)了！

提前20天去西安，那明天就得走。

全家人連夜給韓菊秀做準備，忙吃的，忙帶的。忙完了，天都快亮了。

媽說，小秀你明天就要離開家了，今夜，媽跟你睡會兒。

媽媽倒在韓菊秀床上，就小聲跟韓菊秀說話：“秀，你明天就要離開媽了！你走了，媽要冷清的！”媽剛說話，就開始抹淚。“媽也對不起你！秀，你爸出了車禍后，媽一個人也是實在是沒法，才走這一步的。哎！靠媽一個人掙錢供你上學，肯定越來越困難的，上中學多貴！將來上大學呢？大學里吃呀住呀，得多少錢哪！媽又有病，家里沒個男勞力……女兒家，人大了心也大，媽不怪你。”

韓菊秀知道媽這一輩子不容易，，爸死了，那樣困難，也沒讓她輟學。為了臨行前能安慰一下媽媽的心，韓菊秀把手輕輕地放到媽的手上，表示聽話。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爺兒倆悄悄地就起來了，告訴韓菊秀。哪個包里是吃的東西，哪個包是用的東西，錢放在哪……一一點給她看。

說實在的，這爺兒倆，兩個老實疙瘩，不管活多緊，碰到下雨下雪天氣，媽還叫小軍給韓菊秀送雨傘，送雨鞋。

其實，韓菊秀寧可淋著，也不愿意讓他到她們學校里去，每次，一見他走到學校大門，老遠地，韓菊秀就跑出教室，偷偷地去接他手里的東西，生怕班里的同學問韓菊秀他是誰，

如果不帶偏見的話，其實，他長得并不難看，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臉，眉宇間露著幾分帥氣。要是命運能夠?qū)λ叫艺f，他完全有資格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中學生

可是，他也是一個不聿的人，媽媽死得早，靠他爸把他拉扯大。老家窮，上完小學，上不起中學。來的那年十四歲，他爸起早貪黑撿不完的廢品。就早早地拿他當成了整勞力使。整天給他一輛大板車。大街小巷里穿梭，叫賣。

特快列車，猶如一條長長的彩鰻，全速行駛！勢不可擋！一刻不停地穿過村鎮(zhèn)，穿過樹林，沿著無盡的鐵軌，一直向前！向前！

韓菊秀知道，他一定像根木頭樁子似的坐在那兒，雙手夾在兩腿中間，不時朝窗外傻看。他也知道，一般情況下。韓菊秀是不會跟他說話的，也就死心踏地一個人看著車外不停地閃動的景物線

一天一夜過去了

韓葡秀幾次努力，想跟他說句話，但是，都沒有成功

一會，火車緩緩地在蘭州車站停下

足車一停，那些敞小生意的人，迅速擁到車廂兩邊，嗵！嗵！拍著車窗叫賣

韓菊秀看見一個賣五香花生的鄉(xiāng)下婦女，就問：“哎，花生多少錢一包？”

“一塊要不要？”那個鄉(xiāng)下大嫂拿起一包花生，舉在手里。問

韓菊秀拿出一張五塊錢說：“買兩包

”

那鄉(xiāng)下大嫂收了錢，先給了兩包花生旋即，手在袋子里抓了抓，不找錢。掉頭想走

韓菊秀急得正要喊，只見他眼捷手快，立即從爭窗中探出大半個身子，一把將那個鄉(xiāng)下大嫂的頭發(fā)抓住，命令似地：“找錢！”

天！他那樣子好兇！韓菊秀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怒不可遏！那樣有男子漢氣魄！假如那個鄉(xiāng)下大嫂再不如數(shù)找三塊錢給韓菊秀，他一定會把她從車窗提進來的。

列車又開動了。

韓菊秀對他看了一眼，心里好一陣感激。就將買的兩包花生，分給他一包。

他小聲說不餓。

于是，那包花生，就在小茶桌的那一邊放著。

雖然乘的是特快列車。還是晚點了！

哇！西安火車站好大呀。

韓菊秀下了車，根本不知東西南北。大概是因為膽小的緣故，提著包，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往前擠，乖巧得像只小羊羔，小心翼翼地跟放羊人。他就跟自己的親哥哥一樣，那么賣力，一邊肩上背著兩個大黑包，一邊肩上扛著大被卷，膀彎里還套兩個小包，走得那么艱難，還不時地回過頭來看韓菊秀，生怕韓菊秀被擠丟了。

韓菊秀沒鉆過火車站地道，心里害怕極了！沒名沒姓地問：“哎！咱走到哪來了？哎！走得對不對？”

他果斷地說：“走！對著呢！”

韓菊秀一點也不敢嘴硬，老老實實地聽他的。跟著他幾個彎兒一拐，忽見前方一片燈火輝煌！車站出口處熙熙攘攘！

韓菊秀抬起頭看，看見一塊牌上寫著“新疆韓菊秀”幾個字，就高興得大叫：“哎！姑姑接我們來了！哎！你看，在那！”韓菊秀高興得跳起來，迅速從人群中擠過去，邊擠邊叫：“姑姑！姑姑！”

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女士撥開人群，一把抓住韓菊秀的手：“小秀！小秀！”

“姑姑！姑姑！嗚嗚嗚……”韓菊秀高興得哭起來。

姑姑忙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小秀多有本事。一個人能到西安大城市來了！”

韓菊秀擦檫淚，對站在身后的他一指：“還有他。”

姑姑這才注意到韓菊秀身后還有個替小秀背行李的小伙，忙幫著拿下他肩上的行李：“謝謝謝謝！一路讓你受累了！”問韓菊秀。“他是你同學嗎？”

韓菊秀搖搖頭。

“那你媽在電話里說，叫你哥送你，你哥人呢？”

韓菊秀不說話。他臉一下紅了，說：“阿姨，我是送小秀來的。”

姑姑明白了，忙叫他一起上車回家。

他說：“不了，俺在站上坐一會兒，跟下一班上海路過車回新疆。”說著，拿兜就走。姑姑的車開動了。

韓菊秀跟傻了一樣，光對車外看，姑姑說：“小秀，跟你哥說再見呀！”“哥——”韓菊秀從車窗伸出手，覺得心里酸酸的，連忙用手捂著臉。

他一天，連忙轉(zhuǎn)過身，微笑著對韓菊秀揮手。

韓菊秀第一次看到他微笑。

（責編/木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