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神出世

孟暉

依照中國傳統史書的觀點，一個時代能夠表現出什么樣的征象，那么很可能就是個如其征象所喻示的時代。如果順著這一思路，剛播完一輪的電視劇《我是特種兵之火鳳凰》便似乎別有意味。

自劉猛的第一部電視劇《狙擊生死線》開始，我就成了這位擅長軍旅題材的導演的粉絲，從他隨后的《我是特種兵》、《我是特種兵之利刃出鞘》都得到了很歡騰的快樂。對我來說，看“猛導”的劇就是享受一場視覺盛宴，唯有當代的高端戰爭裝備才能提供的視覺盛宴?！痘瘌P凰》展示的乃是當今這一刻的軍事世界所予人的美感，是海灣戰爭以來的先進軍備的煥然一新的美感，更把這種視覺狂歡推上了一個新的級別。

也不知算幸還是不幸，我們這一代人的視覺經驗中，經歷了幾次戰爭影像的大翻新。一戰、二戰以及美國越戰的面貌都截然不同，新的戰爭總是帶來一個全新的影像體系，將老一代的影像體系終結。上世紀的兩次海灣戰爭以及美軍入侵伊拉克、阿富汗，又將越戰的影像取代，非常奇特的，把一種升級換代的戰爭景觀投放到世界各個角落。劉猛的驚人之處就在于，在《火鳳凰》這樣的中國電視劇中，光輝四射地展現了海灣戰爭之后的最為新穎的軍備世界的風貌。

在《火鳳凰》中，直升機也好，軍靴也好，可不是簡單的露臉。作為第七藝術的電影的獨門技巧與手段在猛導的鏡頭里重煥青春，把現代化的軍備世界演繹得美麗非凡，如神的國土一樣惹人向往。這部劇讓人很好地體會“電影是光與運動的藝術”之觀念，在令人嘆為觀止的光的運用中，從武直十、“高精狙”到一閃而過的頭盔、手套，均以高科技材料的奇妙質感、現代設計的近乎科幻色彩的造型勾魂攝魄，讓一個習慣在宋瓷、在大理石雕像上流連目光的美術史肄業生完全無法抵抗。

朋友說我是個典型的金牛座，專喜歡高檔精美的東西，但卻忽略這些東西的實用目的，我則自嘲為“智障式純審美”。但是，無論我怎樣擅長以“重點永遠錯”的“深井冰”方式欣賞劉猛的劇作，其實到底無法回避這位藝術家在釋放美感的同時釋放出的其他信息。與朋友談論《火鳳凰》時，我一直下意識地繞開劇中首要人物雷戰，直到閨友蓮女史笑著說：“劉猛完全把雷戰塑造成了一個神。”我才明白自己何以畏忌這個形象。確實，猛導動用種種精彩的影視語言，讓這位雷電突擊隊長變為年輕戰神的化身，純潔、智慧、剛正、漂亮，包裹在最先進的特種兵裝備的外殼里，儼然雅典娜以男版轉世，而且還是單眼皮、蠶眉鳳目的中國男人版。

在劉猛的世界里，這個“雅典娜的中國男人版”也是國家民族的守衛天使，最后為保衛人民而犧牲。同樣有意思的是，劇中，與守衛天使形成對稱，一個標準配置的“魔鬼”形象也出現了，這就是反派人物“黑貓”。這家伙既是梅菲斯特，專好和人簽約購買靈魂，又是地獄使者，試圖以瘟疫的現代形式——細菌戰來摧毀人類。到劇尾，魔鬼開槍打死了戰神，隨即亦被擊斃，仿佛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一輪勢均力敵的角力，世界暫時恢復了平衡。

一位優秀藝術家的作品總是內涵豐富，《火鳳凰》中傳達的信息就層次繽紛，戰神與魔鬼的結對出世僅是其中之一。說實話，這些強勁的信息每每讓我的智障式純審美活動遭遇困局?！疤胤N兵系列”在大眾當中反響熱烈，《火鳳凰》首輪播放獲得了極高的收視率。一位朋友就告訴我，她不喜歡這個劇，但她家“隔壁水果店老板娘”喜歡。雷戰的形象尤其受到觀眾喜愛，以至他的死讓眾多粉絲難以接受，紛紛向《火鳳凰》的官方微博傾訴創傷感。因此，就算不喜歡這部劇，也該琢磨一下，劇中傳達的僅是藝術家個人的意志，還是某些群體的意志，甚或是一個時代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