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錦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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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伊美戴了頂綠帽子之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清醒。我更沒想到這種混沌不堪的狀態竟然會一不小心持續了六年,直到一個叫薛芬的女人走進了我的世界。
賭場是我們相識的地方,這種場合從來不乏她這類咬著雪茄吞云吐霧的尤物。她不美,也不算氣質出眾,即便有什么大動作,也不會引起太多賭徒的關注。
她在我輸到差不多連內褲都快給東家扒了的時候,走到我跟前告訴我,說跟她走,不會吃虧。
一番云雨之后,我告訴薛芬,我是地痞、是流氓、是闊少、也是窮光蛋。我是什么,得看我那段時間的手氣如何。
薛芬笑了,說她是小姐、是蕩婦、是闊太、也是受氣小媳婦兒,她是什么,得看她遇到的男人如何。
我們相視一笑。
然后薛芬說她遇到了一些麻煩,有人一直在四處找她。她知道我是個做假證的,她需要假證,越多越好。
我驚訝于她這么快就摸清了我的底細,可見我們的交情從一開始就是以利用為目的的。進賭場之前,我確實是個做假證的。
我一邊做假證,一邊打聽小美人伊美的消息。她嫁得匆忙,且出嫁后再也沒回來過,只在逢年過節時給家里打個電話。
每年這個時候,我都像只癩皮狗一樣蹲守在她家附近,只為了能見到她討要一個說法。
她家隔壁就住著我爸媽,我們是鄰居,我和伊美青梅竹馬。可是我蹲守了六年也沒等到她,我甚至不知道她的有錢老公是哪里人,在哪里買的房。
當然這些我沒有告訴薛芬,我覺得沒必要。我聽到薛芬說,假證只是其次,她其實是需要一個可以收留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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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接連輸了幾場大的,不得已壯著狗膽出了老千,我實在不敢想象潛伏在我身邊無數個日夜的這個“死者”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才會現形。
因為出千,我和薛芬被十幾個人分兩路追堵,結果薛芬住了院,我和其中幾個被抓進了局子。
當時我以為最多拘留個兩三天就完事,哪知他們說我涉嫌一起謀殺案,要我交待罪行。
我沒殺人,不想被冤枉致死,確切地說,我連死的是誰都不知道。他們就遞給我一張死者照片,叫我確認。我一眼就認出她來:是薛芬,清湯寡水的臉上,雀斑是惟一的點綴。
可他們告訴我她叫趙麗淳,死于半年前。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薛芬的秘密。
她真名叫趙麗淳,在河北老家的一起命案中失蹤。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遇害,其實她只是改名換姓逃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以“薛芬”的身份終日游蕩于各個魚龍混雜的場合。
換個幽默點兒的說法,我是她在“陽間”惟一的一個依靠。
當我激烈地思考要不要向警方說明這一情況時,其中一個警員接到一個電話之后就告訴我可以離開了。說這只是個誤會,涉嫌謀殺的是另一個和我同名的混混,不是我。
我沒有再開口,于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薛芬平日待我不薄。既然警方認定她已經死了,就當她死了吧!
再次見到活蹦亂跳的薛芬,我無法淡定了,對于我的質問,薛芬三緘其口。直到我拿報警來威脅時,她才被迫承認:“我死了比活著有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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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芬是劉雄的第三個老婆,劉雄這個嗜賭如命的小老板在經歷了兩次失敗的婚姻才覓得了這個志趣相投的賢妻,敗家本領自然更上一層樓。
薛芬,也就是趙麗淳,和劉雄欠下了60萬賭債,惶惶不可終日。
“債主天天來催命,我要離,他不肯,非要帶我一起逃。我不想過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讓他給我留筆錢,他不肯,還拳腳相向……我錯手殺了他,處理完他的尸體就卷著錢跑了。以為從此要亡命天涯了,沒想到那天債主差人去要債,帶著西瓜刀闖了進去,就背上了殺人罪名。屋子里有我的血和牙齒,大家都以為我遇害了……”
“案子一天不結,我一天就還是個‘死人。我一直關注著這個案子,我想警方的推測不外有三:要么就是劉雄和我一起遇害了;要么就是他害了我,畏罪潛逃了;再不然就是他卷著錢逃之夭夭,而我被債主一怒之下殺害了。”
薛芬的意思我懂,只要那幾個嫌疑人一天抓不回來,她就一天是安全的。她想在我的庇護之下將這起懸案永久地拖下去,只有我這種吊兒郎當的賭徒才夠條件永久地收留她。
我甚至懷疑,那幾個嫌疑人鐵定還犯了別的命案,否則不至于逃得這么倉皇。
薛芬說她從劉雄手里拿來的20萬如今揮霍得差不多了,就因為大家認定她已經遇害,她便像個幽靈一樣東躲西藏了半年之久,惟一的消遣便是那些生人勿進的地下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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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薛芬出雙入對,儼然一對小夫妻的時候,小美人伊美有了消息。
我爸和三叔非法制造煙花爆竹發生爆炸,不但將自家三間瓦房夷為平地,還連累得鄰居的房子都跟著坍塌了一半。
我已經有六年沒見過我爸媽了,我每年在伊美家附近守著伊美,卻從來沒有進過自己家的門。父母說我不孝,為了伊美這個小賤人偷走他二老的棺材本兒。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我也認了,我偷了家里全部的家當給伊美買了首飾,為的就是能跟她長相廝守。
作為回報,伊美給我戴了綠帽子。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說她有了身孕,而孩子不是我的,這個婚,不能訂。
伊美這次是回來替家里索賠的,因為這驟然倒塌的房子,消失了整整六年的伊美又出現了。大家都說伊美比以前更美了,可是她的胃口也比以前更大了。一開口,20萬。
伊美說,十天內交不出錢,就讓我們一家蹲監獄。她可不管我爸和三叔是不是還住著院,她這次回來就是索賠,目的明確,沒什么好商量的。
大家還記得伊美當年對我的背叛,可是伊美很不以為然:“我只是希望自己過得好一些。”
我深知這些年來我之所以一直在等待伊美的出現,只是為了報復。我連做夢都想殺掉這女人泄憤,可是當她真的出現了,我又突然沒了這勇氣,我甚至不敢回去見她。
我絕望得失聲痛哭。
薛芬問我怎么了,我只能說沒事。
我突然想,如果我跟薛芬一樣,有一個“死者”的身份,那么我還會懼怕向伊美施以報復么?死了的人,是不會成為嫌疑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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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芬跟我說過,如果不是命案在身,她一定會嫁給我。
她不知道,我并不想娶她,而只是想利用她的“死者”身份。她更想不到,她“死”了這么久,案情也終于有了新進展。
我通過多方面打聽到,之前被懷疑殺害了劉雄夫婦的嫌疑犯已經落網了。
他們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惟獨不肯招認的就是殺害了劉雄夫婦。他們說進屋之前屋子里就已經一片狼藉了,人不是他們殺的,說不定早死了。
誰也不知道這宗懸案到底還能拖多久,案情一旦告破,薛芬就會成為階下囚,甚至會被判死刑。
我在知道這一情況之后告訴薛芬,我想跟她好好過日子了。當然了,這是假話,自從伊美離開我之后,我再也沒想過和任何女人好好過日子了。我是想哄騙她,利用她的“死者”身份來報復伊美。
我報復伊美的方法,就是讓她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
我已經摸清了伊美的住處,她跟她老公借住在一個朋友空置的別墅里。因為索賠事宜不會那么快搞定,他們起碼要待個十天半月。
我看著毫不知情,一心想跟我長相廝守的薛芬,很想問她:一個即將被判死刑的人,肯不肯為她愛的人再多背負一條殺人罪名?
我沒問,薛芬自然也不會回答。
不過對于我的“搶劫”計劃,薛芬顯得異常冷靜:“不管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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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伊美的住址發給了薛芬,等她趕到時我已經用木棒打暈了伊美,正和她的男人激烈地肉搏著。
我承認打不過他,挨了他幾拳之后就暈暈乎乎直不起身來了。我眼看他舉著刀子向我逼近,連顫抖的力氣都沒了。然而他的驚恐和憤怒突然僵硬在了臉上,薛芬從他身后閃出,從容不迫地扔下了帶血的刀子。
我們搜羅了屋內所有值錢的東西,倉皇而逃。逃至半路,我突然用力扯住薛芬的胳膊:“不行,我要回去一趟。”
“怎么了?”
“那個女人恐怕還沒死,只是暈過去!她看清了我的臉!”
她當然看清了我的臉,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的驚恐和猜疑全部寫在了臉上。而我很清楚,我那一記重擊足以要了她的命。
薛芬皺了皺眉,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只猶豫了數秒,就用力推開了我:“你都受傷了,怎么回去?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搞定了她立刻就回來找你!”
不容分辯,薛芬已經抽身而去。她大概還以為這只是一起簡單的入室搶劫案,她一定覺得我之所以搶劫,是為了籌錢給她做生意。
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我在想,世間的男女,究竟要蠢到何種程度才會如此輕信愛人的謊言?
我信了伊美,正如薛芬信了我。
1分鐘,2分鐘,3分鐘,我掏出手機,撥通了110……
犯罪嫌疑人趙麗淳對自己謀殺親夫以及入室搶劫殺人的罪行供認不諱。警方趕到犯罪現場時,受害人王某已經死亡,而犯罪嫌疑人趙麗淳正持刀對受害人伊美行兇……
案件轟動一時,趙麗淳一審被判處死刑。
從這起命案發生到結束,我自始至終都只像個局外人,沒有受到一絲牽連。這很好,我真的不想被扣上一個窩藏罪犯的罪名。
我好像很早就知道,這個叫薛芬的女人寧可自己背負這起殺人的罪名,也不會拖我下水。伊美曾經告訴過我:最容易騙的人就是最愛你的那個人。我大概永遠都不會遇到像薛芬這么容易騙的女人了,原諒我籌謀了這場報復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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