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鞍鋼
中國政治家群體及其產生機制
——如何實現領導人的新老交替
◎胡鞍鋼
鄧小平曾指出:“中國問題的關鍵在于(中國)共產黨要有一個好的政治局,特別是好的政治局常委會。只要這個環節不發生問題,中國就穩如泰山。”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需要中國共產黨不斷保持和增強生機、活力和創造力,一代一代持續不斷地建設與創新,實現“長江后浪推前浪”,承前啟后,繼往開來。
新老交替問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是中國共產黨始終未能很好地加以解決的關鍵性問題。中共中央領導集體的新老交替,是經歷了先失誤、后成功,先挫折、后順利,先非制度化、后制度化,先個人選擇個人接班人、后集體選擇集體接班人的演變過程,進而才形成了中國特色的中央集體領導機制。
首先從毛澤東開始,他非常具有創意性地開創集體領導的體制。其主要原因是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蘇聯的領導人變更。實際上,毛澤東是基于蘇聯的情況開始考慮中國共產黨的新老交替問題,盡管當時中國共產黨中央領導集體的主要成員都還相對年輕,新老交替在黨中央的議事日程中尚未成為特別緊要的議題。當時毛澤東在考慮中央領導集體設置方案時創意性地提出了恢復設置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并建議由黨中央主席、副主席和中央書記處總書記一起組成該委員會,作為中央領導的核心。毛澤東之所以考慮這個問題是因為當時他認為一個主席,一個副主席(指劉少奇)是一開始的安排。在中共八大的時候,他“感到孤單”,認為需要“設幾道‘防風林’”。斯大林的去世對毛澤東的影響很大,毛澤東就首先想到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問題。因此他提出要“預備著一手,同時多幾個人,工作也比較有好處”。毛澤東特別強調,集體領導制度安排的核心目的是為了國家的安全,多幾個人,大家都負責一點(工作)。毛澤東就此提出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成員由六人組成,其中毛澤東還處于更長遠的戰略考慮,安排了“少壯派”即鄧小平和陳云二人進入常委會。當時,陳云和鄧小平分別是51歲和52歲,這樣就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內部形成兩個年齡梯隊。毛澤東正是出于確保黨的領導長期穩定的考慮,特意安排這樣一個梯隊,而后在1958年又選擇了比他們兩位更加年輕的林彪進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常委人數達到七人。
“文化大革命”期間,這一領導制度安排的解體也和毛澤東提出的分 “一線”和“二線”的設想有關。從毛澤東的角度來看,他更多的是個人選擇接班人,那么他就陷入到一個人選擇接班人的悖論之中。在1958年到1976年期間,毛澤東作為黨中央主席,個人的權力過分集中,就逐漸從集體領導走向了個人領導,以至于這一制度遭受了嚴重破壞、嚴重失靈。但是這也給后來的領導人,特別是陳云和鄧小平,留下了深刻的歷史記憶,也使得后面能快速恢復和構建中國特色的中央集體領導制度暨八大制度,從而為新老交替“三化”留下了豐富的歷史財富。
進入到改革開放階段,中央領導人特別是鄧小平和陳云就開始探索新老交替的“三化”道路。實現新老交替的制度化、規范化和程序化,實際上就是克服毛澤東個人選擇、個人考察、個人決定接班人所帶來弊病的過程,也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過程。這一過程中最關鍵的三個人是鄧小平、陳云和當時連任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葉劍英同志。鄧小平反思了歷史,他講到領導人“個人指定接班人,與終身制一樣,也是封建主義的做法”。他提出建立中央領導集體制度,對黨的新一屆領導人采取了集體選擇、集體考察、集體交接班的逐步過渡的做法。實際上,在2012年11月15日胡錦濤同志不再擔任中央軍委主席時,新老交替這個步驟就已經完成,但還有一個過渡階段。這是一個漸進的、發展的政治改革過程,而難得的是三十多年前鄧小平、陳云、葉劍英三個人就提出了集體交接班的看法。陳云同志提出:黨的接班人問題,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中國共產黨內都有過痛苦的教訓。葉劍英同志講到我們黨雖然在理論上提出了接班人問題,但是實際中沒有解決好。毛主席對集體接班交班問題考慮得少,而是側重于個人的交班、接班。黨的九大把林彪當接班人寫進了黨章,林彪摔死了,又提出王洪文當接班人。實踐證明,這樣做是失敗的,這個教訓我們要牢牢記取。陳云同志也說,一個人接班不行,要搞集體接班,比如搞十個人,垮掉一半,還有五個。這些看法很具有前瞻性。斯大林和毛澤東個人選擇接班人的歷史教訓,都使得鄧小平、陳云和葉劍英三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做出了重大的決策,即集體交接班。從信息對稱性的角度來看,集體考察要優越于個人考察,集體選擇也優越于個人選擇,最重要的就是避免把國家系在一兩個人身上。
經過了1989年的政治風波后,鄧小平更加明確地講到:我在幾年前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一個國家的命運建立在一兩個人的聲望上面是不健康的,是危險的,不出事沒問題,一出事就不可收拾。所以說鄧小平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完成了新老交替,他在1990年7月講到:前后花了十年時間,才逐步完成了中國領導人的新老交替和集體交接班。鄧小平在探索的過程中,本身也是“摸著石頭過河”,終于成功地重建了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制度即中國特色的中央集體領導制度,實現了中央領導集體的新老交替,形成了“前人種樹,后人乘涼”的長期效應,也保證了中國在復雜的國內外形勢和挑戰中“我自巋然不動”。
經過鄧小平和江澤民時代,我們可以看到中央集體領導體制的建立實際上是有其路徑依賴的重要特征,形成了自身發展的政治邏輯,建立起了既有互補性又有關聯性的中國政治制度框架。黨的十四大、十五大,中央政治局七位常委代表了六大機構,這就包括黨中央、全國人大、國務院、全國政協、中央軍委和中央紀委,其中總書記同時兼任國家主席和中央軍委主席。這是在1992年確立的一個基本制度。黨的十六大、十七大,常委數增加到九人,同樣有著明確的分工和職務,每個人代表不同機構。其中總書記就是代表中共中央,同時擔任國家主席和中央軍委主席,其他領導人也都代表各自的方面。集體交接班的過程也是一個集體分工合作的過程。
黨中央在1994年第十四屆四中全會上首次提出了中國政治家的政治要求。這個要求非常明確:高級干部,特別是省部以上黨政主要領導干部,首先要努力成為忠誠于馬克思主義、堅持走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會治黨治國的政治家。他們應該具有堅定的政治信念,應該具有開拓的眼界,應該具有寬闊的胸襟,具有優良的作風,還要具有較強的領導能力。
這個政治領導能力是有客觀定義的:就是在一方(指省部級單位主要負責人)做過全局性領導的經歷。中國的領導人,無一例外都是經過長期培養和鍛煉,特別是在省級崗位礪煉之后才能夠走上中央領導崗位,執政履歷更為專業,執政經驗更為豐富。
在黨的十八大準備階段,中共中央關于十八屆“兩委”人選提出了明確要求。這里特別要求了中央委員能夠駕馭復雜的局面,能夠應對各種挑戰。要求這些政治家在復雜的突發性事件面前,黨中央還沒有做出重要決策之前,在第一時間、第一現場,做出重大決策的能力和魄力。這些都是我們黨政治家最好的考試,又是必經的考試:每一位領導干部必須能夠做出迅速的反應,以應對不可預見的挑戰。
中國政治家集團成員的產生是相當復雜的,不是一種機制,而是兩種主要機制。一種機制是嚴格的多次民主推薦篩選和民主預選選舉的過程。這一次參與十八大的經歷使我認識到中央委員的預選比正式選舉更重要:因為預選是要進行差額選舉,而正式選舉基本上等額選舉。同時這些領導干部必須是真正一級一級逐步鍛煉成長起來的。這樣就可以防止王洪文這種“直升飛機式”的人物出現。
2011年7月份啟動了“兩委”人選的民主推薦、民主選舉、嚴格考察的過程:按照中央統一部署,從2011年7月到2012年6月,中央先后派出59個考察組,分赴31個省區市和130個中央國家機關、中央金融機構、在京中央企業進行考察;中央軍委派出9個考察組分赴全軍和武警部隊各大單位進行考察;之后根據需要又對個別人選進行補充考察。按照一定差額比例,最終確定727名“兩委”人選考察對象。這和小布什2000年當選美國總統之后政治任命3000到5000名官員,以及現在奧巴馬連任后面臨是否重新任命官員的問題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將這一過程稱為有組織的、系統的、全面的考察,而不是某一個領導人指定。2012年11月10日,十八大主席團舉行第二次會議上,受十七屆中央政治局委托,習近平同志就十八屆中央委員會委員、候補委員和中央紀委委員候選人預備人選建議名單作說明。大會主席團會議經過表決,通過了十七屆中央政治局提出的建議名單,提交全體代表醞釀。中央委員選舉分為預選和正式選舉,預選是根據上述名單,在代表團駐地進行預選。這種機制同美國不一樣,美國50個州有50個代表團,我國是31個省市自治區加上其他機構代表團,一共是40個選舉單位,通過這40個選舉單位確立選舉辦法。這個選舉辦法主要是基于1987年黨的十三大確定的一個“兩委”的選舉辦法,是通過預選引入了差額的選舉,然后提交全體代表進行醞釀。這些方法從1987年沿用至今。而差額比例大體就是在5%到8%這個區間內。這里我們把十六大、十七大同十八大做一個比較,可以發現差額從十六大的5%上升到十七大的8%,這一次又達到了9%。在這樣的基礎上預選了中央委員會委員。如果沒有當選中央委員則自動進入到候補中央委員候選人中,同時候補中央委員里還需要進行差額選舉。本屆中紀委委員選舉也是采取了差額選舉,差額人數為11人。
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政治家集團的產生基本上是依靠兩大機制:一是選賢任能民主推薦機制。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直接領導下,通過中央“兩委”人選考察組對干部素質進行全面、深入考察,確定政治家集團候選人預備人選,這一點是西方沒有的。二是黨的代表大會民主選舉機制。先是通過地方黨的代表大會通過差額選舉參加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后是由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代表通過差額選舉正式產生黨的政治家集團,即中共中央委員會。當然這里也會遇到一個基本問題:一名黨代表如何在很短時間內了解那么多的候選人情況?這個問題的確存在,但正如上述所說,兩委名單已經經過一個非常嚴格的篩選程序,我認為是可以認同這個程序的。
從中央政治局主要的25個領導人的選舉來看,我們看到有較高的學歷和專業知識,結構比較合理,熟悉各方面工作。因此這強調的是集體知識結構互補性,專業知識的互補性,不是要求全才。而且有兩名女同志。此外,新進入的15位中央領導同志,7位是60歲以下的,其中4位是上世紀50年代后半期和60年代出生的。一批德才兼備、年富力強的領導干部進入新一屆中央政治局,充分反映了我們黨興旺發達,朝氣蓬勃,富有活力。
我們有一個基本的評價,通過十八大,以及前面幾次代表大會,中國領導人的新老交替的機制,越來越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越來越可預期。新當選的比例基本上是每五年一“小變”,每十年一 “大變”,所以我們可以預見十九大,還可以預見二十大。因此,中國的改革不需要急風暴雨。中國的領導人必須專業化、職業化、政治家化,因為他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小國政治家,而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大國的政治家。那么,領導人也不是天生就是領導人,他們都是來自于人民,首先是來自于基層,又來自于地方。必須去歷練自己,才有可能成為政治家,而且他們經過長期的鍛煉,工作時間平均是42.4年,有著豐富的黨政工作經驗,平均黨齡是38.9年。
中國的領導人的確完全不同于其他國家總統、總理是靠政治演說上臺,只有政治表演,沒有什么政績,更沒有什么政治閱歷。中國的領導人是靠實踐鍛煉出來的,這才能保證他們是政治堅定,團結統一,堅強有力,奮發有為,是值得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各族人民信賴的。
中共中央領導人的新老交替作為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核心問題,就看新老交替機制能不能實現制度化、規范化和程序化。現在回過頭來看,中共中央領導人的新老交替的確引入了“到點退休”的年齡約束機制,也按照之前的預期完成了“三化”過程經過了幾十年,中國逐步實現了新老交替的“三化”,可以說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摘自《人民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