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長呢,環抱著我的雙臂有了小陽剛的硬朗,迎面的笑臉也有了骨骼的清俊,黑黑的眼仁兒似乎又多了幾分嘎氣,而他的高度,幾乎與我平齊了。他已經很久沒這么抱過我了,他很快就再也不會這么抱著我了。我舍不得推開他,于是手里拿著他的獲獎證書和獎金,任由他晃著、搖著,笑出了眼淚……
小海曾經是個令我頭疼的孩子,有一個月里6次被叫家長的紀錄。那時候他三年級,在市里的一所重點小學讀書,被班主任視為無可救藥的學生。我正熱衷于自己圈子里的聚會和舞蹈,還天天跟伙伴們去瑜伽館,無視老師的數次警告,無端相信“樹大自直”的成長理論,對孩子太過放任,直到老師那滿臉的怒氣和鄙夷不屑刺痛了我的屈辱感。
其實不只是我有屈辱感,老師和孩子都有,我們都被彼此傷害了。可能是訓斥小海時,小海直視她的眼神被當成了挑釁,于是老師在70個學生面前嚴厲地批評了小海。劍拔弩張的對立之下,我成了老師泄憤的對象,孩子成了我泄憤的對象。于是孩子的作業本里畫滿了烏云,一群猙獰的怪物在烏云下噴吐著烈焰毒氣,他說那就是2012,惡魔斗士要橫掃地球。
小海畫里的仇恨和陰郁讓我心情陡然沉重,那個我期待中的陽光少年呢?是什么時候從我的身邊溜走的?
我痛下決心,要把他重新帶回到陽光地帶,但是我沒有找對方向。我只是把他領到了一所新學校,帶進了一個新班級,殷切地囑托給了一位新老師。當然,他也完全沒有按我的預想很快成為一個優秀生。當接到老師讓我去學校的電話后,我一路忐忑,想不出這個孩子又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老師先拿出了小海的作業本,指給我看他沒完成的作業,接著又拿出一張不及格的數學小測試卷和一張畫著灰太狼的卡通畫。“他上課下課都在畫,根本不聽課,作業也不做。”我大腦一片空白:“這個孩子可怎么辦呀?”老師卻笑了:“光靠老師不行,你也得多督促呢。”
晚上,我照例喊他寫作業,但是沒像往常一樣出門應酬。我一邊做家務一邊觀察他,只見他不到10分鐘就把書包收起來了,大聲宣告:“媽,我作業做完了。”我說檢查一下,他馬上一疊聲地回應說:“不用了,不用了,今天作業特別簡單,保證沒問題。”但是拗不過我的堅持,他畏縮地拿出作業本。看著那些草上飛的漢字和七零八落的數學題,我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光:“說瞎話吧你!”
我中斷了自己的一切業余活動,每天放學前都跟老師通電話,問清楚當天的作業,晚上守在他身邊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完。最初的堅持很是辛苦,我需要一個一個回絕伙伴們的邀請,還要對小海的注意力嚴防死守,而他的心不在焉和頻繁地洗手喝水上廁所,讓我大為光火,我倆之間基本就是斗爭狀態。直到有一天,他去了廁所半個小時還不出來,我怒氣沖沖地隔門大吼,逼得他提拉著褲子開了門。門口,是他驚惶的眼睛,手里還拎著幾張圖畫紙,顫著聲說:“媽媽,你別打我,我不敢了。”我扯過那幾張紙,他緊張地喊起來:“媽媽,別撕!”我沒撕,我被那些姿態各異的卡通形象吸引住了。“你畫的?”我問。“嗯,我答應畫給同學的,他們說我畫得好。”———而我的小海,從來沒有學過畫畫。
我的驚異替換了怒氣,原來小海躲躲閃閃的“地下活動”就是為了畫畫嗎?為什么他不能明白地告訴我:他喜歡畫,他想畫,他要畫呢?這本是很正當的要求啊。我在他眼里又是怎樣一個不通情理的媽媽呢?我有什么權利一定要讓他按我的規定成長呢?
我拿著那幾張畫默坐了很久。接下來的周末,我帶他跑了很多個美術班,由他自己選擇了一個最喜歡的,當場入學。接下來的每個晚上,我都陪著他寫完作業,然后他開始畫畫。兩個月堅持下來,由于自信心的提升,他不僅上課認真聽講,按時完成作業,而且成績也步入了中等生的行列。然后就到了今天,他的畫作為全校唯一的參賽作品,獲得了全市中小學生書法繪畫大賽一等獎。
媽媽總認為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而孩子也愿意成為好孩子,但為什么兩代人會有這么尖銳的矛盾?我在愛他嗎?還是在以塑造的方式戕害?每個孩子都有閃光的天分和不曾被挖掘的優秀,我們無法讓孩子接受強硬的管制,卻可以把耐心的守護化成陽光,陪他一路成長。
此時此刻,小海不知道我眼淚里的九曲十八彎,也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把塑造他的欲望化成了打磨他的耐心,當我終于跟從他自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引領守護,他終于迎來了自己的陽光燦爛。他畫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的太陽,說是給我的好媽媽獎。我像他的小哥們一樣,跟他勾肩搭背,享受這難得的母子情,我知道他很快就會長成一個青蔥少年,但愿我的守護,永遠是他天空中的燦爛陽光。
編輯 朱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