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上海,我了解的,僅是皮毛,不敢妄自尊大。但出于對上海的一腔熱忱,我又忍不住想宣傳,我是一名老上海。
上海,沒有多少風景名勝,有的只是星羅棋布的弄堂與馬路。
淮海中學,也就是從前的霞飛路,若仍有閑情逸致在這條路上“蕩馬路”,就能走進上海“十里洋場”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獨自深入沿途層層分叉的小路,撫到上海敏感的神經末梢,看到它的高貴與矜持,嗅到它的氣質與作派。正是在這種環境下,我仿佛看到了從前的上海灘。
思南路,原名“馬斯南”,是由法國作曲家JulesMassenet的名字音譯過來的,表示遠離了浮躁喧嘩。在這條略帶傷感的馬路上,我路過曾樸的故居——思南路81號。這位《孽海花》的作者法文說得極好,在家辦了一個法國文化沙龍,這里曾聚集了上海灘上當時最負盛名的文化人。在這里駐足,仿佛又能聽到從窗中緩緩飄出的小提琴聲,仿佛又能看到徐志摩、邵洵美、郁達夫、田漢的身影。曾樸曾這樣描述思南路:“黃昏的時候,當我漫步在濃陰下的人行道,Lecid和Horace的悲劇故事就會在我的左邊,朝著高乃依路(今皋蘭路)上演,而我的右側,在莫里哀路(今香山路)的方向上,Tartuffe和Misanthrop那嘲諷的笑聲就會傳到我的耳朵。法國公園(今復興公園)是我的盧森堡公園,霞飛路是我的香榭麗舍大街,我一直都愿意住在這里是因為它們賜予我這古怪美好的異域感。”在思南路上,你可以看到老上海的“崇洋”而不“媚外”。
沿著延安高架,走到南京西路茂名路,經過靜安別墅,看看那些老房子,仿佛依舊鮮活如昨。吳江路南邊是舊上海私家園林之首的張家花園,這里是明國初期最大的公眾活動場所,今日步入其間仍可感受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低調奢華,那里還保持著海派的石庫門建筑。
上海飯店,每次我總會往窗口望一望,想著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故事。從這里,我對張愛玲產生極大的興趣。這個向來以悲憫的眼神洞察世人,妙筆生花,把人世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女人,這個有過顯赫家世、流光溢彩的貴族出身的女人,少年成名,紅極一時,一生卻過著顛沛流離、漂泊不定的生活。我常想,在她離世的那一天,從緊閉的窗戶透過的微弱光線,看著塵埃飛舞,她會想什么?會不會想當時胡蘭成對她說的好話,還是回憶一句: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愿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早巳過去,留在張愛玲心中的應是:“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上海這座城市以它最快的速度造就了它的繁華,它將各地的文化拼接在一起,混雜了不同的潮流、建筑、語言、服飾和價值。它是一個一躍而起的奇跡,但是真正的上海從來不是南京路、外灘、陸家嘴,而是一條條濕漉漉、散發著霉味的弄堂。這里有上海最真實的日常情景,這些是早先記錄上海市民愛恨情仇的地方;這里有上海最珍貴的遺韻,這些點滴構成了現在屬于上海的城市歷史和本土文化。
而我,一個生于上世紀9O年代的“老上海”,正看著這座城市,欣賞它的靜謐,嘆服它的光彩,哀嘆它的創傷,贊嘆它的繁華,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記載著上海的點點滴滴,不僅于紙,更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