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朗
《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 (以下簡稱 《決議》)是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重要文獻,它總結了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到抗戰爆發期間正反兩方面的斗爭經驗,對土地革命時期黨的若干歷史問題尤其是中共六屆四中全會至遵義會議期間中央的領導路線問題作出了正式結論。它是延安整風運動的結晶,集中了全黨的智慧,同時滲透著毛澤東的心血。胡喬木回憶說: “《決議》的起草從頭到尾是毛主席主持的,他構思和修改,很多思想都是他的。”因此,毛澤東非常重視這個文獻,在新中國成立后報請中央同意,把 《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附錄于 《毛澤東選集》之中。但 《決議》是如何形成的,它經歷了哪些復雜的過程,毛澤東如何主持起草,其具體活動如何,卻不為人熟知。
《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是延安整風的產物,其最初起源,是1941年9月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史稱1941年“九月會議”)。
1941年5月,毛澤東在延安高級干部會議上作《改造我們的學習》的報告,痛批主觀主義和教條主義,揭開了延安整風的序幕。9月10日至10月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討論黨在土地革命戰爭后期的路線問題,批判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
出席“九月會議”的政治局委員有在延安的毛澤東、任弼時、王稼祥、王明、朱德、張聞天、康生、陳云、凱豐、博古、鄧發等。會議雖然時斷時續開了一個多月,但實際上只是開了5次會。會上28人次發言,趨于一致的認識是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至1935年1月遵義會議前中央的政治路線是錯誤的,而對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的認識卻分歧很大。除王明肯定四中全會的路線是正確的外,也有人認為四中全會決議基本正確,大多數發言沒有完全否定四中全會,但持明顯批評的態度。
1941年“九月會議”因王明對抗戰以來中央的政治路線提出批評,要求討論這個問題,但旋即他又突然生病不能出席會議而結束,因而也使中共中央對土地革命時期黨的歷史的討論未能深入下去。因此,為了進一步弄清黨歷史上的路線是非,10月13日,中央書記處工作會議決定成立以毛澤東為首,有王稼祥、任弼時、康生和彭真參加,并由王稼祥負責起草文件的清算過去歷史委員會。
適時對重大問題作出決議,是中共工作的一個基本方式和慣例,如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作出反對“立三路線”的決議,遵義會議對第五次反“圍剿”作出決議等。1941年“九月會議”結束后,10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對此次會議討論的情況作一個決議,并決定由毛澤東起草。
實際上,在此前后,毛澤東非常注重對黨的歷史問題和經驗教訓的總結。1940年下半年,他在為召開中共七大而收集、編輯和研究中共六大以來的主要歷史文獻的過程中,看到許多在中央蘇區時沒有看到過的材料,深刻地感受到“左”傾教條主義對中國革命造成的嚴重危害。在1940年12月4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集中地闡述了他對黨歷史上的右傾和“左”傾錯誤,特別是土地革命后期“左”傾錯誤及其給中國革命造成的嚴重損失的認識。他指出:在大革命末期,陳獨秀主張聯合一切,下令制止工農運動;在蘇維埃時期,最初實行打倒一切,到六大時糾正了。但到后期,又是打倒一切。“左”的政策使軍隊損失十分之九,蘇區損失不止十分之九,所剩的只有陜北蘇區。所以蘇維埃后期的損失,實際上比“立三路線”時的損失還大。遵義會議提到這個時期只說是軍事上的錯誤,沒有說是路線上的錯誤,實際上是路線上的錯誤,所以遵義會議決議須做些修改。他總結說:過去總的錯誤是不了解中國革命的長期性和不平衡性,產生了對革命的急躁性;大革命末期的右的錯誤和蘇維埃后期的許多“左”的錯誤,是由于馬列主義沒有和實際聯系起來。
1941年10月13日,毛澤東在中央書記處會議上談了他準備在政治局作的關于蘇維埃運動后期“左”傾機會主義錯誤的結論草案要點。他指出:1927年下半年——這是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統治時期,指導思想的機械唯物論時期;“立三路線”與蘇維埃運動后期——這是“左”傾機會主義時期,思想方法上是主觀主義與形式主義;六屆四中全會雖在形式上克服了“立三路線”,但在實際政策上沒有執行正確的轉變,四中全會決議對于當時形勢與工作政策沒有具體決定,只說明交新的政治局討論,但新的中央政治局沒有完成此任務。
毛澤東還對以上幾個錯誤時期的主要負責人的情況作了分析,指出:1927年大革命后期的錯誤,主要負責者是陳獨秀;“立三路線”時期的主要負責者是李立三;蘇維埃運動后期的主要負責者是博古同志。他還指出,王明在四中全會中形式上糾正了“立三路線”,但后來在實際工作中仍未克服“立三路線”。
基于這些認識,毛澤東綜合“九月會議”討論的情況,起草了一份1941年“九月會議”決議,題目是《關于四中全會以來中央領導路線結論草案》 (簡稱《歷史草案》)。此草案共有16個問題,近2萬字。
《歷史草案》論述了土地革命后期黨的政治路線。它首先以“三個時期的路線”為題,簡明扼要地說明了對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以后三個時期的路線結論:“中央政治局在收集詳細材料經過詳細討論之后,一致認為四中全會及其以后一個時期,中央領導路線雖有缺點、錯誤,但在基本上是正確的。九一八事變至遵義會議這一時期內,中央的領導路線是錯誤的。遵義會議及其以后,中央的領導路線是正確的。”
其后,《歷史草案》以15個問題分別論述了這三個時期的路線內容,并對其形成根據和特點進行了分析。
“關于四中全會及其以后一個時期中央路線的估價”,基本上是按照1941年“九月會議”的認識寫的。《歷史草案》肯定“四中全會的成功方面”是:指出“立三路線”的錯誤是路線錯誤,打擊了以羅章龍為首的反黨右派,恢復了共產國際在中國黨內的信任,克服了“立三路線”反國際的性質。此外,那時的中央放棄了組織城市暴動和攻打大城市、解決富田事變的爭論,以及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反“圍剿”中都做了工作,這些都應該肯定。《歷史草案》同時論列四中全會的錯誤:沒有揭發“立三路線”的思想根源是與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論水火不相容的主觀主義和形式主義,為后來“左”傾路線埋下了思想根源;沒有對當時的國際關系和國內階級關系作出任何具體的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沒有具體指出中國革命特點的極大的不平衡性和長期性,因而沒有具體規定當時蘇區和白區的策略任務。只是抽象地批評“立三路線”,而不能反對其具體的錯誤策略,并提出白區的工人和群眾應當繼續“舉行集會、游行示威”的盲動策略,這就為后來“左”傾路線埋下了政治根源;在組織路線方面犯了類似“立三路線”“壓迫政策”的錯誤,打擊了太多的人,如瞿秋白、關向應,還有何孟雄、林育南等,這些同志在本質上都是好的,這就為后來的“左”傾路線采取宗派主義立場埋下了根源。
另外,不相信蘇區黨和紅軍的原有領導,派遣自己相信的人取而代之,所謂“欽差大臣制度”自此而始。四中全會認為“右傾是目前黨內的主要危險”,這對反對羅章龍來說是對的,但對全黨來說是錯的。當時黨內情緒以反映小資產階級的革命急躁性為多,四中全會沒有指出黨內“左”傾危險的嚴重性,并強調反對所謂“實際工作中的機會主義”,這就為后來“左”傾路線在全黨大反“右傾機會主義”埋下了根源。四中全會“全靠共產國際”,只克服了當作政治形態的“立三路線”,不能克服當作思想形態的“立三路線”。這是后來形成新的“立三路線”的最主要原因。他們強迫推行共產國際東方部制定的極左的土地政策,大反所謂“富農路線”,造成了在經濟上消滅富農、在肉體上消滅地主、影響中農利益的嚴重局面。
《歷史草案》的重點是分析九一八事變至遵義會議時期的路線錯誤,其內容在全篇16個問題中占了10個。其時,毛澤東認為這條路線的主要負責人是“博古同志”(后來修改時加上了王明的名字,改為“王明同志與博古同志”)。他指出:“博古同志領導的這條路線是在思想上、政治上、軍事上、組織上各方面都犯了嚴重原則錯誤的,集各方面錯誤之大成,它是形態最完備的一條錯誤路線。”
毛澤東逐一對其錯誤進行了闡述。
在思想形態方面,毛澤東認為博古的路線是“左”傾路線,犯了主觀主義與形式主義的錯誤。其在認識論上是主觀主義,方法論上是形式主義。毛澤東指出:博古等不懂唯物論,不從變化的客觀實際出發,只從主觀愿望出發,提倡教條主義或本本主義,把馬、恩、列、斯的話一字一句地裝進黨的指導文件中去,機械地搬運蘇聯的經驗。博古等“片面的、孤立的看問題,把客觀現實的片面加以主觀的夸張,迷惑于事物的表面現象而拋棄其本質,割斷歷史,這就是他們的方法論”。
毛澤東批評說:他們的唯一本領是引證馬、恩、列、斯,作得出夸夸其談的長篇大論,寫得出成堆的決議指示,其實連半點馬、恩、列、斯也沒有嗅到。這種主觀主義與形式主義的思想形態,是比較陳獨秀、李立三兩個錯誤時期還要更加發展的,其流毒也最廣泛,甚至現在在黨內也沒有肅清。
在政治形態方面,毛澤東認為,從九一八事變至遵義會議時期的中央領導犯了“左”傾機會主義錯誤,表現在:對形勢估計上,否認日本入侵對中國社會各階級在政治上產生的影響,繼續強調一切地主資本階層及其各黨派“一概是反革命的”,同時夸大工人與農民已經革命化,不滿20萬的紅軍比較一切帝國主義在華武裝力量和200萬以上的國民黨軍隊民團的總數還“占優勢”等;主張在上海進行中國的十月革命與建立上海蘇維埃,否認公開工作與秘密工作的配合,打倒一切小資產階級與民族資產階級的政治派別,強調紅軍和帝國主義、國民黨的“決戰”;在對中國的許多根本問題解決上,混同資產階級革命與社會主義革命,否認中國革命的不平衡性與長期性,對于革命轉變問題與革命根據地的錯誤了解;等等。所有這些,不但是對“立三路線”的復活,而且發展了它。
在軍事形態方面,毛澤東認為,博古路線否認紅軍的游擊性,不適當地提倡“紅軍的正規化”,在1931年至1933年是打大城市的軍事冒險主義,到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轉到軍事保守主義,實行“短促突擊”的軍事防御路線和拼命主義,在1934年冬以后則轉到完全的逃跑主義。
在組織形態方面,毛澤東認為,“左”傾路線表現了極端惡劣的宗派主義。這首先表現在1931年9月間由未經任何法定機關選舉,而僅依兩個政治局委員指派臨時中央的領導人,在臨時中央人選的委任上,“故意地壓抑劉少奇同志(他是很好的與很老的群眾領袖,又是政治局委員),而提拔了兩個新黨員(博古、洛甫)”“來掌握全黨最高實權的怪事”;在1933年2月臨時中央遷到蘇區后,打擊了在白區和蘇區的差不多一切的上層、中層老干部,以及多少提出了不同意見的其他干部,徹底執行了“欽差大臣制度”;實行“肅反”中的逼供信政策,把許多蘇區的黨和非黨的好同志誣陷為反革命加以逮捕或殺害;在長征前夜,故意與惡意地拒絕與丟棄瞿秋白、何叔衡、毛澤覃等同志;至于把中央領導變成三人團,變成外國顧問一人專政,剝奪政治局委員與聞軍國大計的權力,甚至根本停止政治局的工作,“則是宗派主義的最高領導機關中發展到了極點的時候”。這樣惡劣的組織政策與干部政策,是任何過去犯路線錯誤的時期所沒有見過的。
根據以上分析,毛澤東指出:“所以我們說,‘左’傾路線是比之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路線與李立三‘左’傾機會主義路線形態更完備,時間更長久,結果更嚴重的一條機會主義的路線。”
需要指出的是,毛澤東在指出博古路線嚴重錯誤的同時,并沒有完全否定這一時期中央的工作。他指出:“左”傾路線是錯誤的,但“也不是說在這條路線的整個時期,全黨沒有做一件好事”。并以中央蘇區為例,指出在打贛州一役失敗后,隨即糾正錯誤;在第四次反“圍剿”時,實際指揮紅軍行動的同志接受了正確的意見,取得粉碎這次“圍剿”的勝利;在第五次反“圍剿”的個別的戰役作戰中,改變了上面的死板的命令,也取得了一些勝利,以及在形式上發布抗日宣言和與十九路軍訂立同盟等。此外,在推翻國民黨、建立蘇維埃,實現土地革命的奮斗目標上,在要同進攻蘇區的敵人進行作戰上,以及在沒收地主土地分配給無地和少地的農民這一點上等,都和正確路線的主張“并無什么不同”,因此,也就可能作出一部分成績。
這個《歷史草案》原先準備提交11月的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和通過,但毛澤東把它擱置起來,沒有提交政治局討論。其原因大約有:一是,1941年“九月會議”對四中全會的認識不一致。二是,幾位重要的政治局委員不在延安,要等他們參加討論后完善決議。這個想法具體反映在1942年2月21日他致周恩來的電報中:“政治局在去年十月間曾詳盡檢討了過去路線問題,一致認為四中全會至‘九一八’中央路線基本上是正確的,但有好幾個嚴重原則錯誤,‘九一八’至遵義會議中央路線是錯誤的。遵義會議以后中央路線是正確的。結論已寫好,尚待七大前周及少奇、德懷回來方能討論決定,交七大通過,在內部發表(對外不發表)。”三是,毛澤東對此事非常慎重。在土地革命時期的很長時間里,毛澤東遠在中央革命根據地,對六屆四中全會的情況、王明進入中央領導核心的經過、王明在中央具體干了些什么,及其思想、決策對中國革命產生的嚴重危害等,毛澤東在此時并不清楚(是在整風過程中逐漸了解的)。因此,毛澤東雖然對王明、博古及其路線有了比較深刻的了解,但他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和深化。這在他后來的一系列論述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如1945年4月21日他在七大預備會議上作的《“七大”工作方針》報告中說:“我們現在學會了謹慎這一條。搞了一個歷史決議案,三番五次,多少對眼睛看,單是中央委員會幾十對眼睛看還不行,七看八看看不出許多問題來,而經過大家一看,一研究,就搞出許多問題來了。很多東西在討論中你們提出來了,這很好,叫做謹慎從事。”

1937年12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開政治局會議。圖為出席會議的全體人員合影。前排左起:項英、凱豐、王明、陳云、劉少奇;后排左起:康生、彭德懷、張聞天、張國燾、林伯渠、秦邦憲、周恩來、毛澤東
1941年“九月會議”后,毛澤東集中力量領導高級干部的整風學習。在“九月會議”期間,中央政治局決定成立中央研究組(中央學習組),毛澤東任組長,王稼祥任副組長;延安及各地方也成立高級學習組,歸中央學習組管理指導。毛澤東規定中央學習組的任務:“一方面研究馬克思主義思想方法論,一方面研究六大以來的決議。”
“研究六大以來的決議”就是研究中共的歷史,就是總結黨在歷史上的經驗教訓。1942年3月,毛澤東專門為此在中央學習組作了如何研究黨的歷史的報告。
隨著整風運動在全黨轟轟烈烈地展開,中央領導層的整風學習也一步步深入。在高級干部長時期整風學習后,1943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再次召開擴大會議(史稱1943年“九月會議”),繼續討論土地革命后期和抗戰時期中央的路線是非。
本次研究106例樣本,均采用酶聯免疫吸附測定法(ELISA)檢測,全部操作流程均嚴格根據試劑盒上的說明書進行操作。整個操作過程中,均嚴格控制每例樣本在采集、處理、接收、離心、檢驗等各個環節的質量,嚴密觀察檢測結果,并及時科學處理相關數據,分析每一環節的工作中對檢驗結果的影響可能性,給予相應防范措施,總結出相關影響因素。
1943年“九月會議”和1941年“九月會議”比較,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是,與會人員多。未能出席1941年“九月會議”的周恩來、劉少奇、彭德懷等政治局委員此時都回到了延安,參加了會議。二是,會議持續時間長。這次會議原擬開5次會,隔一天開一次,但后來改變了計劃,整風檢查和黨史學習穿插進行,斷斷續續開到年底,實際上直到六屆七中全會才完全結束。
1943年“九月會議”的召開,也和王明堅持錯誤緊密相關。1941年10月上旬,王明獲悉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季米特洛夫就中共如何援助蘇聯的衛國戰爭、如何改善國共關系等問題,向中共中央提出質詢,于是在10月7日晚與毛澤東等的談話中和第二天的中央書記處工作會議上,對毛澤東的領導和黨的一系列方針、政策提出批評。他態度激烈,表示決心與中央爭論到底,到共產國際去打官司。針對王明提出的問題,毛澤東提議并得到中央書記處其他人的贊同,決定停止討論蘇維埃后期的錯誤問題,而集中討論抗戰以來中央的政治路線問題。王明在受到中央書記處其他人一致批評,并了解共產國際領導人對自己有許多尖銳批評后,突然生病。10月13日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由于王明生病,停止討論預定的關于抗戰以來黨的路線問題,而關于王明在武漢時期工作中的錯誤,同意毛澤東在10月8日中央書記處會議上的結論:“王明在武漢時期政治上組織上都有原則的錯誤,但不是路線錯誤。”對這個結論,王明表態同意。他向前來看自己的任弼時說:關于武漢時期的錯誤,“同意毛主席十月八日結論”。
但是,王明此后玩弄兩面派手法,在公開場合表示承認錯誤,在私下則繼續宣傳中央的路線有錯誤,向一些領導人挑撥離間,為自己鳴冤叫屈,同時向共產國際領導人告毛澤東的狀。1942年12月底,劉少奇從華中回到延安。1943年春,王明把1941年夏秋間對毛澤東的意見告訴了劉少奇,要他主持公道。劉少奇認為這是原則問題,立即提議并隨后提到政治局會議上討論。
毛澤東獲知王明在背后的小動作后,對其兩面派手法非常不滿。
在1943年“九月會議”上,毛澤東多次發言批評王明等人的錯誤路線,劉少奇、周恩來、朱德、博古、林伯渠等許多中央領導人回顧黨內斗爭的歷史,總結歷史經驗,并作了認真的自我批評。與會者對王明的錯誤進行了揭發批判。毛澤東指出:內戰時期的錯誤路線,第一個是王明,第二個是博古。王明是這個路線理論的創造者與支持者,博古等是執行者與發揮者。經過對抗戰初期黨的政治路線的討論,與會者一致認為王明在抗戰初期的錯誤是路線錯誤,是“新陳獨秀主義”。并由此考察1931年中共六屆四中全會至遵義會議前黨的政治路線,揭發王明與第三次“左”傾冒險主義錯誤的關系,認定“教條主義宗派最主要的是王明”。胡喬木回憶說:“隨著中央內部整風開始,印出了《六大以來》 《兩條路線》,討論逐步深入,感到原來的1941年草案稿有些認識不夠了。例如,第三次‘左’傾路線不能說從‘九一八’才開始。許多高級干部回憶歷史,使對黨的歷史問題的認識逐漸豐富起來。”“大家對四中全會義憤很大。……不能說,四中全會是正確的,‘九一八’以后黨的路線才是錯誤的。四中全會就錯了,不僅是政治路線錯誤,所采取的組織形式在黨內也是從來沒有過的,所以很多同志說是篡權。”
根據會議討論的情況,1943年12月下旬,中共中央書記處向各中央局和中央分局發出毛澤東起草的關于研究王明、博古宗派機會主義錯誤的指示,要求他們很慎重地組織這一研究,每一中央分局在所屬地區組織100人到200人的高級干部學習和研究兩條路線的有關文件。指示強調:“此種研究的性質是整風的深入與高級階段,其目的是使干部提高認識與增進統一團結,并為將來討論七大決議作思想準備。”
至此,王明錯誤在全黨公開。
由于王明為代表的“左”傾錯誤給黨和中國革命造成重大損失,許多人因此犧牲、受到打擊,因此在討論中出現了過火的現象。對土地革命后期黨的歷史中的一些重要問題產生了嚴重爭議,主要是:王明、博古等人的錯誤是屬于黨內問題還是黨外問題,臨時中央和五中全會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怎樣處理思想要弄清和結論要寬大的關系,對六大如何估價,黨內的宗派是否還存在。
1944年2月24日,中央書記處會議就上述爭議問題進行討論,取得一致意見。3月5日,毛澤東在政治局會議上談了書記處會議討論后的意見,明確指出:(一)黨內黨外問題。在去年黨的路線學習中,有部分同志懷疑王明、博古同志是黨外問題,現在確定是黨內錯誤問題。(二)合法與非法問題。過去有的同志認為臨時中央和五中全會是非法的。現在查到臨時中央有共產國際來電批準過,五中全會也經過國際批準,所以是合法的,但選舉手續不完備。四中全會是合法的,但政治路線的內容是不好的。(三)思想弄清與結論寬大問題。自整風以來,我們的方針就是“治病救人”。我們要強調產生錯誤的社會原因,不要強調個人責任。因此,組織結論可作寬大些。現在要宣傳解釋這個方針,使同志們了解實行這個方針的必要。思想要弄清,結論要寬大,對黨才有利。對抗戰時期的問題也許不在七大上作結論,七大只作四中全會至遵義會議這一段歷史的結論。(四)不要反對一切。對四中全會至遵義會議這一段歷史,也不要否定一切。當時我和博古一起工作,有共同點,都要打蔣介石,分歧點就是如何打蔣介石,就是策略上的分歧。如果把過去一切都否定,就是一種偏向。(五)對六大的估計。六大基本上是正確的。(六)黨內宗派問題。經過遵義會議和六中全會,黨內沒有宗派了,現在比較嚴重的問題是山頭主義。
毛澤東的這些意見得到政治局會議的贊同和批準。4月12日和5月2日,毛澤東先后在中共中央西北局高干會和中央黨校所作學習問題與時局問題的報告中,進一步闡述了經政治局通過的這些意見。他明確指出:“這次處理歷史問題,不應著重于一些個別同志的責任方面,而應著重于當時環境的分析,當時錯誤的內容,當時錯誤的社會根源、歷史根源和思想根源,實行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針,借以達到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團結同志這樣兩個目的。對于人的處理問題取慎重態度,既不含糊敷衍,又不損害同志,這是我們的黨興旺發達的標志之一。”“對于任何問題應取分析態度,不要否定一切。”
毛澤東的這個講話,對全黨的團結和鞏固起了重要作用。當年參加會議的鄧力群回憶說:“一批人解脫了,許多人心服了,大家心里的石頭都落了地。”
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對重大認識分歧問題的澄清,為正確地起草《決議》創造了條件、打下了基礎。
1944年5月起,中共中央投入很大的精力來總結黨的歷史問題。5月10日,毛澤東主持的中央書記處會議決定組織黨內歷史問題決議準備委員會,成員有任弼時、劉少奇、康生、周恩來、張聞天、彭真、高崗(幾天后又增加了博古),由任弼時負責召集。
當月,任弼時依據毛澤東1941年起草的《歷史草案》和1943年“九月會議”的討論,寫出了草案初稿,題目叫《檢討關于四中全會到遵義會議期間中央領導路線問題的決議(草案)》。稿子寫成后分送政治局委員征求意見,并由政治局秘書胡喬木作了比較大的修改。其后,任弼時又在胡喬木的修改稿上作過三次修改,其中把王明路線的錯誤概括成七點提綱式的意見,題目改為《關于四中全會到遵義會議期間中央領導路線問題的決定(草案)》。但黨內歷史問題決議準備委員會和參加中共六屆七中全會的人感到不滿意。其時,任弼時擔任中央秘書長,具體負責中央的日常工作,非常忙,因此中央指定張聞天進行修改。張聞天參考以前的草稿,重新構思,提出了新的修改稿。
為了完善這個決議,毛澤東在張聞天修改稿“抄清件”的基礎上,反復進行修改,前后達七次之多。在第一次修改時,他把題目由以前的《關于四中全會到遵義會議期間中央領導路線問題的決定(草案)》,改為《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草案)》,并對第一個問題加了很多內容,如“團結全黨同志如同一個和睦的家庭一樣,如同一塊堅固的鋼鐵一樣,為著獲得抗日戰爭的勝利與中國人民的解放而奮斗”等。在第二次修改時,強調了六大的正確方面;批評四中全會打擊所謂“右派”的錯誤,對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實等受打擊的同志作了充分肯定的評價;指出遵義會議實現的轉變對克服張國燾路線,挽救一部分主力紅軍的重要意義。
毛澤東第二次修改后,排成鉛印稿,分送周恩來、朱德、張聞天、劉少奇、任弼時和其他40多位領導征求意見。
葉劍英、聶榮臻、劉伯承、陳毅、李富春、高崗、朱瑞、林楓等負責的小組,連續開會討論,對修改稿提出很多意見。胡喬木回憶說:“《決議》起草委員會有一段時間工作很緊張,幾乎每天開會,開了幾個月。”
根據大家討論的意見,毛澤東又連續對《決議》稿進行了三次修改。在修改中,毛澤東將合理的有益的意見盡量吸收在《決議》中。比如,關于六大的評價有過多次修改。從張聞天的稿子到毛澤東的第二次修改稿,都說六大“仍然沒有在思想上給盲動主義以徹底的清算,這樣就埋下了‘左’傾思想在黨內得以繼續發展的一個根苗”。但許多人認為不能說六大埋下了“左”傾思想繼續發展的“根苗”,而應強調六大的正確方面。于是4月5日的修改稿去掉了“根苗”一詞,但對六大的評價仍比較簡單,只說:“黨的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進行了兩條戰線的斗爭,批判了陳獨秀主義與盲動主義,特別指出黨內最主要的危險傾向是脫離群眾的盲動主義與命令主義。”有的同志認為對六大的評價應再高一些。但當對六大的正確方面作出了比較充分的闡述,而對其缺點只用“這里不來詳說”表述后,又有同志認為:六大有缺點,應指出,不提反而不好。結果最后對六大的正確方面和缺點都作了全面的闡述和評價。
再如關于四中全會是不是第三次“左”傾路線開始的問題,修改稿說四中全會在清算黨內“左”傾錯誤上不但沒有起過積極作用,而且擴大與發展了許多“左”傾錯誤,認為1931年9月20日中央的《由于工農紅軍沖破敵人第三次“圍剿”及革命危機逐漸成熟而產生的緊急任務決議》才是第三次“左”傾路線充分形成的開始。對此不少高級干部提出意見,認為從四中全會起就是“左”傾路線,不應只強調九一八事變后中央“九月二十日決議”。據此1945年4月5日的修改稿,第一次明確肯定四中全會是第三次“左”傾路線的開始。
對于因錯誤的肅反而受迫害甚至冤殺的同志,討論中提出應當給以昭雪。根據這個意見,《決議》草案增加了這樣一段話:“擴大的七中全會在此宣布:一切被錯誤路線錯誤地處罰了的同志,應該根據情形,撤銷其處分或其處分的錯誤部分。一切經過調查確系因錯誤處理而被誣害的同志,應該給予昭雪,恢復黨籍,并受到同志的紀念。”
參加討論的人還提出了其他的一些意見,如要求在《決議》草案中寫上“教條主義宗派”和“經驗主義宗派”,要求寫上第三次“左”傾路線使根據地損失100%、白區工作損失90%,不同意說四中全會和臨時中央是合法的,等等。對此,毛澤東向大家解釋說:在《決議》中不寫“左”傾路線造成白區損失100%、蘇區損失90%的問題,不寫犯錯誤者的品質問題,不寫四中全會、五中全會的非法問題,不寫教條宗派、經驗宗派問題。“這些不說,我看至多是缺點;說得過分,說得不對,卻會成為錯誤。”
1945年3月31日,毛澤東在中共六屆七中全會全體大會上提出了關于《決議》的重要意見:第一,建議《決議》由七中全會討論通過。這是原定七大會議的一個議程,之所以提出變動是為了使七大能夠集中精力,同心同德地討論當前的政治、軍事等重大問題。因為此時出現了兩個新的情況:一是,在國共談判中,蔣介石拒絕了中共成立聯合政府、召開黨派會議的建議,堅持國民黨一黨專政,因此黨面臨著爭取抗日戰爭的勝利、與國民黨進行斗爭的重大問題;二是,六大以來的17年間特別是四中全會到抗戰前的時期內,中央領導路線不斷出現錯誤,使黨的事業遭受嚴重損失,許多同志受到打擊,許多同志犧牲,大家對此氣憤難平,有一股算舊賬的情緒。但在全國局勢正處歷史性轉折關頭,黨的代表大會應把重點放在重大問題上,向前看。毛澤東就此指出:歷史上的錯誤是一個社會現象,因為那時黨政治上不成熟,現在大家都覺悟了,主要思想都一致了,如果仍使用大會這個武器,勢必要扯兩三個星期,轉移了中心目標,結果仍不能超過現在的草案。“要使大會代表們有這種自覺,就是歷史問題應由七中全會作結論,以便大會只集中注意力于當前全國的政治問題。”第二,對抗戰時期黨的路線問題不作結論。毛澤東指出,七大的方針是只解決已經成熟的歷史問題,沒有成熟的問題都不必急于作結論。
會后,任弼時連續主持召開多次座談會和各代表團負責人會議,收集對《決議》稿的意見,征詢對在七中全會通過《決議》的看法(獲得各代表團一致贊成),并將這一《決議》稿送給王明看。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任弼時等先后和王明談話,聽取意見。
此后,胡喬木匯總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的意見,作了第六次修改。毛澤東在此基礎上又作了第七次修改。至1945年4月15日,《決議》稿的總體布局和主體內容大體確定。
1945年4月20日,中共六屆七中全會舉行最后一次會議,會議審議了《決議》草案。任弼時向會議報告了各代表團討論《決議》草案的情況;與會代表發言表示完全同意《決議》草案的內容,對《決議》草案未提宗派問題、品質問題和對抗戰時期的歷史問題不作結論等意見,表示完全贊同;博古等表示真誠地擁護這個《決議》,并向曾受過錯誤路線迫害的同志道歉;王明致信會議,表示對《決議》和它對第三次“左”傾路線所犯嚴重錯誤的分析與估計“完全同意和擁護”。會議經過表決,一致決定:原則上通過《決議》,個別意見委托七大后的中央去修改。
1945年6月19日中共七屆一中全會第一次會議決定,由任弼時組織繼續對《決議》進行修改。他們在7月24日、8月5日連續兩次修訂后,提交8月9日的七屆一中全會第二次會議討論。會議沒有再提出重大修改意見,一致通過了《決議》。8月12日,《決議》正式印成黨內文件下發。
上述《決議》形成的過程,清楚地說明:《決議》形成,經歷了一個長時間的復雜的過程,它是在毛澤東主持和主要參與下起草和完成的,是毛澤東嘔心瀝血的結晶。而通過檢討和總結黨的重大問題,作出相應的歷史決議,來汲取經驗教訓,統一全黨的認識,凝聚思想和意志,這是《決議》的重大作用,已經為歷史所證明。尤其是它在中國共產黨建設史上開了一個成功的先例,意義重大,影響深遠。
這里附帶說明三點:一是,《毛澤東選集》標注《決議》是由“1945年4月20日中國共產黨第六屆中央委員會擴大的第七次全體會議通過”,實際不太準確。我們現在看到的《決議》,是1953年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的版本,它是1945年8月9日七屆一中全會第二次會議討論的版本。二是,1945年通過的《決議》,沒有點王明、博古的名,1953年出版《毛澤東選集》加上了他倆的名字。為什么要加?胡喬木的解釋是:“犯路線錯誤的,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都已在文件中點了名。王明、博古的‘左’傾錯誤比瞿、李要嚴重得多,不點名,對這些歷史問題擺不平。”可能還有一個因素,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的錯誤是共產國際定性的,而王明、博古等的錯誤,共產國際沒有確定。新中國成立后,可以把他們的錯誤確定了。三是,《決議》是政治文件,是從政治的角度去總結黨的歷史,它實際上反映了當時黨內大多數人對那段歷史的認識和看法,基本符合歷史事實。我們今天強調它為研究新民主主義革命歷史的依據,正是基于這樣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