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愛一個錯失的人

愛一個錯失的人一生一世，需要一份決絕的勇氣和化解不開的濃情。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緊緊拉著行動遲緩的老太太的手，每天上午出現在北海公園。他們時而駐足，時而說笑，幸福的笑容掛在臉龐。他就是著名經濟學家張宏馳，她叫王秀珠。

張宏馳是北京某大學教授，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王秀珠則來自鄉下，衣著土氣，滿臉皺紋，白發蒼蒼。大學教授要娶一個文盲？在外人眼里，這是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并不畏懼別人疑惑的目光，第二天便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很多人好奇，她哪一點吸引了堂堂大學教授呢？

故事得從五十年前說起。

張宏馳和王秀珠是表兄妹，從小青梅竹馬，情愫暗生。那個年代，表親尚可結親。1944年，他們舉行了結婚儀式。王秀珠做針線活，張宏馳在不遠處給她讀書里的故事，看著他的側影她心里便裝滿幸福。同年，張宏馳考入輔仁大學社會經濟系。為支持丈夫念書，王秀珠一同來到北京，給人漿洗衣服，打掃衛生，掙錢供張宏馳讀書。

踏入高等學府的張宏馳，不但學習了更多的知識，開闊了眼界，同時也了解到近親結婚是違背科學的。再看王秀珠，內心有了一些莫名的東西，而此時，一個城里的漂亮女孩吸引了張宏馳的目光，因為有著相同的目標和理念，年輕的心逐漸靠攏，王秀珠洞察到了張宏馳的異樣情緒。

陪讀的王秀珠一周才能見上丈夫一面，思夫心切的她便帶著妹妹到大學看望張宏馳，沒想到他卻大發雷霆。天真的妹妹不知原委，王秀珠掩飾著說：“大學里不允許結婚，他怕同學知道。”那個烈日炎炎的中午，她將委屈獨自吞咽，沒讓妹妹看出端倪。

大學畢業后，張宏馳的父母為了維持這段婚姻，逼著他們去民政局登記，王秀珠自己也暗暗地用力，想抓住這段愛情。當時，中國大面積地鬧饑荒，王秀珠瘦得皮包骨頭，多次暈倒，但她卻縫了個小布袋系在腰間，將自己的口糧省下一半放在布袋里，等著丈夫每周回來好有一頓飽飯吃。

每周一次的相見，張宏馳不愿和她聊天，四目相對的時候，張宏馳開始躲閃。丈夫是高才生，而自己沒有文化，王秀珠隱隱覺得他們已不在同一高度。為了避免被丈夫看不起，王秀珠白天干活掙錢，晚上學識字。自學了一些知識后，幾經申請，她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同時為了照顧公婆方便，王秀珠毅然將他們接到了北京。

正當王秀珠苦心經營自己的愛情時，張宏馳卻主動申請去青海工作，從此夫妻分居兩地。到此時，王秀珠才明白，他已經不在乎她的付出，這段婚姻不能再靠她卑微的付出和一味的討好去維系了。盡管男人對她薄情，王秀珠還是吞淚卑微地愛著，不停地打磨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這個男人擁有天長地久的美好。

張宏馳去青海后，杳無音訊，王秀珠卻是思念倍增。1965年，王秀珠去青海看望張宏馳，看到他穿著時髦的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油光可鑒，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可看到王秀珠，他立馬冷面相對，說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近親結婚也是違法的。“你要怎樣就怎樣，我不拖累你！”王秀珠說完這句話，兩人平靜地在青海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十年夫妻，勞燕分飛。

回到家鄉后，王秀珠三天粒米未進，傷到心痛，逢人卻忍淚強笑說：“離婚不是因為他品性不好，而是近親不可以結婚。”擦干淚水，王秀珠回到北京繼續上班，這才發覺由于之前沾染涼水太多，患上了嚴重的類風濕性關節炎，手指關節粗大變形，腿不能彎曲。妹妹一邊幫她按摩，一邊哭著說：“你真傻，活著就是為了成全別人嗎？”

離婚的第二年，張宏馳便和馮華登記結婚。得知心愛的人已再婚，無奈之下，王秀珠在親友的撮合下，和一個離異退休職工草草結婚。

生活本已是各自按部就班，可是文革來了。張宏馳成了走資派，親友都唯恐避之不及，而王秀珠聽到這個消息，卻急得六神無主，不停地說：“宏馳從小就沒吃丁點苦，不知他能否熬得住？沒了工資兩個孩子吃什么？”為了不讓馮華尷尬，王秀珠將自己節省下來的錢和糧票，讓同樣善良的丈夫老陳送到張宏馳家。張宏馳的兩個孩子，一看到“鄉下親戚”陳叔來了，便開心得歡呼雀躍。1977年，張宏馳赴英留學，王秀珠便將工資的三分之一節省下來，送到張宏馳家。后來，張宏馳到老家看望王秀珠，一眼便看到床上帶補丁的枕巾，伸手翻了過來，卻發現背面補丁更多。那一天，張宏馳感嘆道：“都是我年輕的時候不懂事，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不知能否還有補償的機會。”王秀珠笑笑說：“等你有了出頭之日，就送我和老陳一對枕頭吧。”

1990年，老陳因病去世，張宏馳趕來送終。追悼會上，他老淚縱橫，親手寫下挽聯：“手足情篤幾度生死未曾離左右，肺腑言箴從來榮辱不計守炎涼。”此時，他們都已是花甲之年，再多的恩怨也都被生活打磨平整。此后，王秀珠去了妹妹家，安度晚年。

2001年，一個電話打到王秀珠的妹妹家。電話是張宏馳打來的，他說：“我老伴幾年前去世了，孩子們也都成家立業，如今備感孤苦。你來北京吧，我們都是沒多少年光景的人了，誰知道還有沒有來生呢。”王秀珠毫不猶豫地說：“好啊！”話一出口，淚如決堤。

半個世紀的等待，終于盼來這一天。那個陽光鋪滿大地的日子，張宏馳來了，一見面兩人緊緊握著手，激動得說不出話。張宏馳知道王秀珠走路不方便，一直緊緊拉著她的手。北京的家，有車，有保姆，張宏馳卻不放心別人照顧王秀珠，他要親手扶著她走過每一步。此外，張宏馳還每天給王秀珠洗臉、喂飯，深情地說：“年輕時，你成全了我和我們全家，如今，讓我用最后的時光成全你的生活。”一句話，飽蘸了時光磨礪后的醒悟，雖然晚了些，卻也是對她一世深情的最好回饋。

桂花遲開分外香。每天早上，張宏馳總會費力地俯過身去吻王秀珠，她還像少女一樣滿臉飛霞。幸福這趟列車于他們來說是遲到了，可正是這半世紀的錯失，讓他們彼此將感情升華為永恒。愛一個錯失的人一生一世，需要一份決絕的勇氣和化解不開的濃情。任憑世事變遷，對王秀珠來說，張宏馳便是整個世界。

半個世紀的凄涼守望，換來黃昏細數云卷云舒的喜悅，兩個風燭殘年老人的重逢，見證了愛情的永恒和偉大。真愛是件永不褪色的衣裳，穿在身上，溫暖一生。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