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愛情,形式之美大于內容,它是屬于一個人的夢幻。
清華才子愛得頗有昆曲之風
早在上世紀30年代初,沈從文便既酸且辣地指出:“北京的燕京學校,便是造就洋翰林太太的地方。”燕京才女嫁人鎖定海歸派,在當時是不爭的事實,最著名的例子有:燕京皇后趙蘿蕤嫁給了陳夢家,校花袁永熹成功PK陳仰賢,嫁得葉公超……
清華才子浦江清不信這個邪,使出渾身解數,追求燕大的蔡貞芳。蹉跎四年,終如一夢。
一向很少說話、在同學中間以嫻靜出名的蔡貞芳,綽號就叫“淑女”。
蔡貞芳不僅博得了異性青睞,同性也欣賞不已。袁永熹認為她“文雅得很”,陳仰賢亦說她“行坐均有昆劇、圖畫中之美”。這些話都說到浦江清的心坎里了,他愛的正是蔡貞芳那絕佳的“氣韻”。戀愛伊始,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友人描畫戀人的形象:“她有中國美人的輪廓”、“有舊家閨秀的風度”。
男大當婚的浦江清,一直消極抵抗著那種“成于多接觸,無形中彼此妥協也”、日久生情的世俗戀愛觀,而追求“不待妥協而成于一見傾心”、“純粹的、理想的、崇高的”的“最高之戀愛”。在他心目中,蔡貞芳“不同于尋常女子”。
當時已滿26歲的浦江清,算是那個時代的鉆石王老五:清華大學中文系講師,清秀儒雅,忠厚善良,敬師愛友,無不良習氣,薪水多作母親的生活費及弟弟的學費。
當時的日本文學翻譯大家錢稻孫非常器重他,“有以弱女相托之意”。
在此之前,浦江清還曾錯失一位“聰慧絕倫”的紅顏知己孫瑞蘭。他倆一道游玩,她為他朗誦的英文詩而擊節:“聲調沉哀獨絕。”她還細心閱讀了他發表在《大公報》上的文章,并評論得失。可是浦江清得知友人對孫瑞蘭情有獨鐘時,他便“君子成人之美”,主動退避了。說到底,或許是對亦是粉絲亦是文友的孫瑞蘭,他愛得還不夠深。
浦江清的激情都無怨地獻給了蔡貞芳。他曾以共度27歲生日的方式,含蓄地向蔡貞芳剖明心跡。葉公超為溫吞的他助陣,通過袁永熹“散布輿論”,說:浦江清會用車來接蔡貞芳和陳仰賢。
燕京女生未必都會用“車接”的排場,來昭示自身的優越感。但浦江清樂于用這種方式,給他的高格調戀愛隆重開幕。喜歡昆曲的他,戀愛的一招一式都很注重儀式感。
朱自清和葉公超都在座,二位老師請蔡、陳二女士唱昆曲。陳仰賢落落大方,因老師在場極受拘束的蔡貞芳,則勉強唱了《琴挑》的首段。曲子應景,唱的人卻心不在焉。
精雕的愛情細節打動不了芳心
此后,浦江清苦苦尋找一切接近蔡貞芳的機會。他托朱自清買了故宮博物院印的日歷送給她。禮物雅致,但她“堅執不要,態度甚冷”。
他再為“硬要送日歷”寫信道歉,“開罪乞恕”,這樣的謙卑,將鬧小脾氣的佳人“哄轉過來”。她復信,應允第二天晚上和陳仰賢一道,赴清華聽昆曲。看來,她對他不無好感,畢竟浦江清德才兼備,是當時燕京女生樂于相處的良師益友。
次日,達園里景物蕭瑟,蔡貞芳無心游玩,抱臂說冷。一句實質性的交談也沒有,浦江清只好送她回去。之后,他還寫信,感謝她“隆情”陪游達園。他的情書也程式化,永遠只是兩個姿勢,如昆曲里的小生,跪拜道歉,拱手感謝,一臉的誠惶誠恐,而小旦卻甩著水袖,冷若冰霜。
浦江清的信總是洋洋灑灑,而蔡貞芳的復信“僅頁余”。蔡貞芳一提某種參考書,浦江清便急急地找來一大抱,仔細包扎好,差人或雇車親自送去。她雖來邀不拒,然而“今朝兩相視,脈脈萬重心”。
浦江清技窮了。兩人相對時總是冷場,悶騷內秀的儒雅才子不得不推一下眼鏡,找一個話題,很窘。其實他早該知難而退了,但他仍因坐得近,得以細細欣賞對方的美而竊喜。
浦江清更加繃緊了神經,極力要讓愛情具有審美意義。這日,又是陳仰賢作陪,三人同看燕京的化裝溜冰。看罷,一行人在冰上小心地趟過去,登上石船小憩,到湖島亭子里聽音樂。之后他又在信里感謝:“您為我犧牲了預備功課的時間,陪著看溜冰,十二分地感激……我將永遠不忘掉這個晚上,并且永遠不忘掉伴著我度過這個晚上的人!”
水銀燈一樣的愛情細節,卻打動不了佳人的芳心。
浦江清搞不清癥結在哪兒,便以為是戀愛的審美意味還不足。為了取悅蔡貞芳,他私下里在昆明湖上狠練溜冰,跌了好幾跤后略有進步,“喜極”。他最渴望設計的一幕,便是在她出現的一瞬,以瀟灑熟練的姿勢,最好是來個花樣滑冰的Pose,讓她的眼倏地亮起來。他甚至夢想著,和她攜手滑起來、飛起來。但似乎滑冰場未能幫上他的忙。她不愛溜冰嗎?他的日記里沒有了下文,那些個跤是白跌了。
一段時日后,陳仰賢告訴浦江清,說蔡家已替蔡貞芳物色了一個德國留學生。他聽了,“默然半分鐘”。他想讓痛苦也高貴起來,遂用英語說:“請告訴Miss蔡(蔡小姐),我對她并無奢望,但愿保持一般的友誼,希望能繼續下去。”
話音剛落,蔡貞芳出來了,適才她是躲在里面靜觀事態的。聽到浦江清的表白,她終于大大感動了,為他的紳士風度,也或許是驚奇于自己的魅力吧。她“態度異常,比平時說話多,且活潑,同時嬌眼相看,微露羞澀之意。”但這只是一個安慰獎。
浦江清沒有劇烈的銳痛,還在掙扎:“戀愛是一件事,結婚又是一件事,我們腦海中常能存著一個永遠年輕的美人之影,便是幸福。”
雖有這樣的高格調,卻在得知蔡貞芳男友游學回來時,難免心酸。“厥后見其與他女子亦無甚分別,可惜。”“惟其人不免薄于情耳。我并不怨彼,惟自覺一年來用情太癡耳。”
失戀了的浦江清照常上課,講《莊子》的《秋水篇》,“自覺頗有心得。”一場戀愛于學問有裨益,總算沒有落得一無是處。
1934年9月4日,朱自清在日記里記載:“浦江清來訪……他談了很多自己的戀愛故事,使人感到有點乏味。”不耐煩的背后是友人對他那看似高雅、實則不靠譜的戀愛的不以為然。
可是,在浦才子看來,心目中供奉著一個完美的對方,亦能讓自己體會到情感的高尚,戀愛的意義或許正在此。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