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6點,我都會穿著平時下田的汗衫開著摩托車,為我承包的仙娘廟掃地、上香、煲茶、添燈油,而這些例行準備工作在主席廟時會簡化許多。
主席廟建于2003年,那年是毛澤東誕辰110周年。“主席”身著藍色中山裝,被一個嚴實的玻璃罩罩著,也沒有蓮花寶座,身后是一面鮮紅的黨旗。為避免與北京的主席紀念堂犯沖,建造時,毛主席的神像只做成了七分神似。
主席像兩邊,每邊十個“現代軍人”守護,不過他們被印成相片掛在兩邊墻上。廟旁邊的一塊半畝大的荒地,是為神仙練兵圈地用的,主席帶領兩邊墻上的“十大元帥,十大將軍,十大司令員,十大參謀長,七兵,萬馬,一齊上天堂”,并且“天堂、人間、地府,三界管到齊”。
我承包的仙娘廟一年的香火收入也有好幾萬元,而主席廟的香火錢最多也就能算個零頭。也許是怕直接在毛主席面前燒香犯忌,但我覺得維持廟宇基本的體面與氣場,是我必須擔負的責任。每隔四個月,我都要給廟前的旗桿換上一面嶄新的五星紅旗。
其實,一開始修建這座廟,是想借助毛主席的威力。我們北頭村是典型僑鄉,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吸毒風潮來襲,當時全鎮抓獲的吸毒人員就有77名,我的一個親戚還因吸毒過量致死。為籌毒資引發的賭博、搶劫、偷竊,導致了留守老人們的恐慌。渴望權威回歸的集體情緒開始在同齡人間蔓延。
阿世婆,七堡鎮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就堅信如果毛主席在世,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阿世婆的一個重要身份是村里的仙姑。在我們這里,每座村莊每條弄里至今都有一位仙姑。仙姑們開始聯手想辦法。她們覺得,應該給毛主席蓋座廟,震震邪氣,因為他在世時,這些壞事都沒有,他一走,通通都來了。
仙姑們最后籌集到20萬元,有一千多人參與了捐款。初次建廟并不順利,剛建一半便被聞訊趕來的當地政府拆了。其他地方的主席廟也曾有過類似的遭遇,官員們的解釋是,毛主席不信鬼神不迷信,不能為他建廟。
但我不信。作為廣東人,我對鄧小平心懷感激,可是神,只有毛主席一個。但我們的感情是不會被年輕一代人理解的。我盼望主席廟總有一天會建起來。
2003年,主席廟終于用余款在仙娘廟旁邊的二畝荒地上開工了,主席像是到縣城公社定做的,玻璃罩是村里一個工匠幫打的,而十大元帥的相片是從縣城博物館“請”回來的。
兩年后,仙姑們嫌原來的主席像太小,又定制了一個三倍大的新像,一并放入玻璃罩中。廟建得很低調,我們的老村長都聲稱自己完全不知此事。當地政府是在八年后有網友上傳了照片后才得知這座廟宇的存在。
不過,主席廟建起來后,也并沒有迎來我想象中的人氣。村里蓋新房的人越來越多,村圍墻上諸如“為人民服務”的標語也被悄然抹去,五六年前搬進新家的仙姑阿世婆,客廳墻上也不再貼有毛主席畫像。
相比仙娘廟,許多香客現在都覺得主席廟不倫不類。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自己能繼續守下去,如果還能再籌集到錢,我想把主席廟擴建增高,重新鋪臺階—現在的臺階只有一級,怎么給主席三拜九叩呢?
不過眼下,我還得先做些實際的事。我和老伴在主席廟旁的荒地—主席的“練兵場”上,開荒種了兩壟菜地。我的名片上,也只印著“新會七堡旅游景點仙娘廟”。我沒把“主席廟”印進去,這不是一個有價值的賣點,我也知道,信仰歸信仰,生意是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