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彩瓷器中的中國與西方元素

黃靜

廣彩即“廣州織金彩瓷”的簡稱，是清代康熙、雍正年間出現的一個專為外銷而生產的彩瓷品種。

當時為適應外銷的需要，將景德鎮所燒的素瓷坯運到廣州后，根據外商的需求，加以彩繪，再經700～750℃烘烤而成。

它在制作上吸收傳統的五彩技藝，融入粉彩的部分技法，同時又仿照西洋油畫的表現手法，用彩厚重，但能自如地表現出明暗的透視關系。

因此，廣彩的紋飾在保留中國傳統特色的同時，更多地模仿西方的藝術形式，以濃烈的色彩和彎曲妙曼的線條，迎合當時西方人的審美情趣，不少作品體現出濃厚的洛可可藝術風格。因而廣彩所呈現出來的藝術特色，是以中西合璧為主要特點。

本文擬就廣彩瓷器中的中國與西方元素作一粗淺闡述。

在繪畫技法上，廣彩在傳統五彩以及粉彩的基礎上融入了西方油畫的技法，在自釉瓷胎上直接用彩料渲染寫出，所表現出來的特質是用彩厚重、具有透視明暗關系的效果。這與傳統五彩的彩料平涂、只表現平面而不表現明暗關系有著天壤之別。粉彩雖然也表現出明暗關系，但它是在玻璃白上渲染彩料，用彩較薄。廣彩的兼容中西的繪畫技法，貫穿始終，一直沿用至今。

廣彩與五彩、粉彩瓷器的區別在器物造型上，廣彩的實用器因為主要是訂制品，因而多以西式造型為主。例如成套的餐具通常由湯盤、汁斗、淺盤、魚盤、帶蓋湯盅等組成；成套的茶具通常由茶杯及托碟、茶壺、糖盅、奶壺等組成。此外還有馬克杯、巧克力杯及托碟、果籃、執壺（用于盛裝牛奶、果汁等飲品）、蜆殼形盤、海棠形盤等，均是訂制的西式器形。巧克力杯托碟多為花瓣形或貝殼形，多為西班牙人訂制，取自歐洲銀器的造型，大多銷往墨西哥。還有一種餐具——漏盤，尺寸一股較大，有圓形和橢圓形兩種。圓形漏盤用于盛裝肉類主菜，橢圓形漏盤用于盛裝魚類，帶小圓孔的隔漏可以把醬汁過濾到底下的盤子里，也是西方訂制的器形。

也有部分實用器的造型是中西合璧的，主要是出現于晚清的一些器物。如燭臺、盥洗室所用的蓋盒等。

而瓶類等陳設用器則多以中式造型為主。廣彩的瓶有盤口瓶、觚式瓶、花瓣形扁瓶、帶蓋扁瓶、雙耳瓶、長頸瓶等多種形式。

廣彩中有些盤子本來是實用器，但外銷到歐洲后，其主人因喜愛它的美觀，則加上鐵線箍后掛在墻上作為裝飾品。

廣彩中常見的一種大碗，歐洲人用于調盛果酒，即所謂的“潘趣碗”（Punch Bowl），N尺寸一般在25～50厘米，造型與中式的大碗沒有區別（圖18～20）。但在中國，人們日常生活中極少會用到這么大的碗。

還有一種花插，也是西方人訂制的用于插花的陳設用器，在國內極少使用。西式器形可以說貫穿了廣彩的各個歷史階段，直至今日。還有一些器物，歐洲人買回后加上或銀、或金、或銅鎏金的金屬鑲嵌，成為中西合璧之物。這類器物多出現在法國和英國。

在紋飾方面，無論是主題紋飾還是邊飾，在18世紀，也就是雍正至嘉慶這個時期，中式和西式的紋樣都很流行。題材包括有人物、花鳥、風景等。19世紀中葉以后則主要流行中式紋樣，而且是以十字形開光、內繪花鳥和人物的程式化風格為主，式樣較單調。

廣彩的邊飾相當豐富，有傳統的中式織錦紋、折枝花卉紋、纏枝花卉紋、龍鳳紋、開光山水風景紋、開光花鳥紋等，也有西方流行的曲折帶狀或波浪式帶狀小碎花紋，以及體現出濃厚洛可可風格的貝殼加蔓草紋等等。

廣彩的主題紋飾主要有徽章、人物、花鳥、山水風景等，以及清末民國時期少量的動物紋。

徽章紋瓷器又稱紋章瓷，是由歐美國家的皇室、貴族、社團、城市、軍隊首領等把象征或代表自己權力、地位、身份的徽章圖案燒制于訂制的瓷器上面，作為自己獨有的標志。紋章瓷主要分為名人徽章、機構或公司徽章、省城徽童、軍隊徽童。名人徽章多由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定做，城鎮徽章多由荷蘭、美國定做，機構公司徽章主要有荷蘭、美國定做，軍隊徽章僅見于荷蘭東印度公司駐印度的某些部隊定做。紋章瓷是廣彩瓷器的主要品種之一，全部是外商訂制之物。其中有的是徽童圖案及邊飾全部在廣州畫彩；有的是在景德鎮買畫好邊飾的盤子，到廣州后再根據客商的要求繪畫徽章圖案。

廣彩的人物圖案有中國人物和西洋人物兩大類，是廣彩瓷器最常見的紋飾之一。中國人物又分清裝人物和明裝人物。清裝人物歐洲人習慣稱之為“滿大人，多見于雍正至嘉慶時期，道光以后基本不見。中國人物圖案一股人物較多，氣氛較熱鬧，有家庭生活、宴樂、祝壽、郊游等場景。西洋人物圖案有花園春游、神話故事、圣經故事等題材。廣彩中輕松愉悅的生活氣息，與當時歐美追求享樂的社會風尚有著密切的關系。

“滿大人”紋飾的流行，究其原因，可能是18世紀時歐洲的中國熱導致了這類紋飾的大受歡迎。進入19世紀后，尤其是鴉片戰爭以后，中國國力衰微，這類紋飾逐漸消亡。

圖26盤子描繪的是古希臘神話故事《帕里斯的審判》：希臘的英雄珀琉斯與海洋女神忒提斯結婚時邀請了所有的神祗參加婚禮，唯獨沒有邀請爭吵女神厄里斯。惱怒的厄里斯偷偷溜到婚禮上，拋下一只金蘋果，蘋果上刻著幾個字：“獻給最美的人”。天后赫拉，智慧及戰爭女神雅典娜，還有愛神維納斯，因為金蘋果而爭吵了起來，眾神之王宙斯讓特洛伊王子帕里斯來裁決這場糾紛。因為帕里斯將金蘋果判決給愛神而得到海倫，導致爆發了眾神和眾英雄參加的為爭奪世上最漂亮女人海倫的特洛伊戰爭。

花鳥紋也是廣彩瓷器最常見的紋飾之一，在廣彩瓷生產的各個歷史時期都大量生產，包括有花無鳥、有花有鳥、花蝶、花鳥蝶等圖案。有的還與嶺南佳果相結合，鮮花怒放、瓜果鮮活、彩蝶飛舞、草蟲輕鳴，呈現出一派春意闌珊、生機盎然的景象，這正是廣州氣候溫暖，鮮花四季常開，瓜果四季常熟，昆蟲生命力旺盛的真實寫照。同樣，廣彩花卉也分為中國傳統花卉和西洋花卉兩大類，繪畫技法也不同。描繪中式花卉稱為“撻花頭”，即用水或油調色，不勾勒輪廓線，以彩料的濃淡和筆觸的輕重點染出花瓣的陰陽面，使花卉表現出立體感，借鑒的是中國畫中的沒骨畫法。所畫的一股都是常見的花卉。

之所以用“撻”字，意在表現用筆的快速和靈活。這種技法和中式花卉紋流行于廣彩的各個歷史階段，直至今日。西洋花卉則用工筆畫出，借鑒西洋版畫的技法，用細致的線條表現出花卉的明暗效果和立體感。通常畫的是我們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清新淡雅。西洋花卉紋飾主要流行于乾隆至嘉慶時期。

風景紋飾有中式風景和西洋風景兩大類。中式風景有山水、庭院、航船，以及寫實的十三行圖等等。中式風景紋飾多受中國山水畫的影響。

十三行圖是廣彩特有的紋飾，多描繪于大盤、大酒碗上，有通景和開光兩種形式，一股繪六面或七面國旗。第七面國旗是美國國旗，以此可鑒定該器物是中美航線開通（1784年，乾隆四十九年）前后之物。十三行是清代專門從事外貿的具有半官方性質的民間機構。鴉片戰爭前，外國人到中國做生意，必須通過政府特許從事外貿的行商進行交易。行商從事對外貿易，必須由個人先提出申請，由官府審核批準后才能進行。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廣東巡撫李士楨協同兩廣總督吳興祚和粵海關監督宜爾格圖把廣州從事國內貿易的“金絲行”和從事外貿的“洋貨行”區別開來，分別收稅。“洋貨行”簡稱洋行，又稱十三行，或十三夷館。十三并非固定數目，多時達幾十家，最少時僅4家。其行商代表清政府管理海路邦交和對外貿易，對官府負有承保和交納外洋稅餉、規范禮儀、傳達政令及管理外洋商務人員等義務，同時也享有對外貿易特權。廣州十三行最早的設于1686年（康熙二十五年）。簽訂于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的《南京條約》規定，清朝政府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五口通商，并規定“凡大英商民在粵貿易，向例全歸額設行商承辦。今大皇帝準以嗣后不必照向例。凡有英商等赴各口貿易者，無論與何商交易，均聽其便。”由此廢止了十三行獨攬中國對外貿易的特權，十三行從此沒落。因此廣彩中描繪十三行紋飾的器物出現于18世紀后半期至19世紀早期，也就是十三行最為興盛的時期，在此前和此后都沒有此類紋飾。

西洋風景有遠景或近景的城堡、庭院等紋飾。有的只有城堡風景，沒有人物；有的則與人物相結合，多描繪輕松休閑的生活情景。這類紋飾多見于乾隆至嘉慶時期。

值得一提的是，在廣彩瓷器中有一些墨彩描繪的盤子，多以基督教內容為題材，借鑒了西方銅版畫的技法，以墨彩加描金繪成，以交叉的線條來表現明暗關系。從器形與邊飾來看，這類器物的年代多屬乾隆時期，這與歐洲銅版畫在乾隆時期傳入中國的時間是相吻合的。而這類瓷器通常是作為宗教宣傳品訂制的。

廣彩瓷器作為一個外銷彩瓷品種，承載了東西方貿易和文化交流的豐富內涵，見證了中西文化的互相影響與融合，同時也成就了廣州彩瓷生產與外銷的輝煌歷史。

責編 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