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門口的“僵尸車”

文/鄭義

小區門口的“僵尸車”

文/鄭義

“僵尸車”里驚現腐尸

永吉路是坐落在楊浦區的一條僻靜小馬路，由于處在幾個住宅小區之間，為了解決附近居民的停車難，有關部門在馬路的一側畫線后，作為車輛的臨時停放點。雖然時有居民會有怨言，但在馬路對面擺修鞋攤的李老頭卻是樂不開懷，那些開車的男男女女經常是把車開到他的攤頭前修鞋，特別讓李老頭開心的是，這些人從來不和他討價還價，有的甚至還會付點小費給他。

2013年4月19日上午，李老頭的攤頭剛擺開，老顧客鄭先生開車路過，把車窗搖下一道縫后大聲問道：“老頭，你補鞋用的是什么膠水，這里最近怎么這么臭??？”

“啊呀，鄭老板，你放心，我用的膠水絕對是正宗的。我還真想問問你這股怪臭味是從哪里飄來的呢，我天天在這里擺攤頭，最近簡直要被熏死了！”

鄭先生跳下車子，沿著馬路一側停放的車輛兜了一圈后，在停放在小區門口的一輛黑色尼桑天籟轎車旁停下了腳步。只見這輛車子的后備箱下面正一滴一滴地滴落著像烏黑柏油一樣的液體?！俺粑稇摼褪菑倪@里發出的，可絕對不是機油味道。”鄭先生用手捂住鼻子，十分肯定地說道。“我打個110，讓警察過來把車子拖掉算了。”

不一會兒，楊浦公安分局刑偵支隊的偵查員和控江路派出所的民警均趕到了現場。偵查員還沒走近這輛轎車，一股臭味便撲來，經驗豐富的刑偵技術員馬上判斷出這種臭味是類似生物遺體高度腐敗后產生的。再仔細查看車輛的外觀，發現該車周身積滿了灰塵，停放在此地起碼好幾周了。當偵查員設法打開車子的后備箱后，只見里面存放著一只大號黑色旅行包，濃烈的臭味就是從這只旅行包里散發出來的。

此時，市局刑偵總隊楊澤強總隊長、楊浦公安分局蔡田局長、岑宏權副局長以及著名的法醫專家閻建軍也先后趕到了案發現場。有著“神奇法醫”之稱的閻法醫，戴上口罩、手套觸摸了幾下旅行包后，立馬揮手說道：“命案，馬上把車子拖到驗尸所?！?/p>

隨著現場取證工作的結束，轎車在牽引車的拖帶下漸漸駛離了現場。與此同時，網上也出現了有關該案的照片與帖子。一時間，楊浦區永吉路上的這輛“僵尸車”，成了上海廣大網民關注的一個熱點。

一條僻靜的小馬路，

一輛停放已久的黑色尼桑天籟轎車，

一股濃烈刺鼻的異味，

接到報警，警方立即趕到現場，疏散圍觀的群眾后，偵查員打開車子的后備箱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灰色職業惹來殺身之禍

在驗尸所，在閻建軍法醫的指導下，幾名年輕法醫合力取出了那只黑色拉桿旅行包，打開一看，一具高度腐爛的男性尸體赫然在目。只見死者身著藍黑色絨線開衫、灰色NIKE牛仔褲及黑色NIKE運動鞋，頸部扎有一根白色布帶。死者面部已經無法辨認。經勘驗，尸體體表無明顯器械傷，死因系被用繩子勒住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偵查員當即斷定案件的性質為他殺。

偵查員在發現“僵尸車”的現場勘查取證

這輛“僵尸車”的車主是誰？是什么時候開到這里的？查詢了相關車輛信息后得知，這輛懸掛江西牌照的尼桑天籟轎車的車主是家住普陀區祁連山路的41歲上海本市居民周榮華。其弟弟曾在4月4日到普陀公安分局桃浦路派出所報案稱周榮華失蹤。

偵查員立即找到周榮華的弟弟作進一步的了解。據其弟弟說，周榮華未婚，一直在外租房獨居，平時家人對他的情況和行蹤也不甚了解，但他經常會和家人通通電話?？墒遣恢獮槭裁?，從3月20日起，周榮華的手機始終處在無人接聽的狀態。無奈之下，只得到派出所報失蹤。

經DNA比對，偵查員最終確認死者確是周榮華。從犯罪嫌疑人將周榮華勒死后裝入旅行包的作案過程分析，偵查員斷定，永吉路并非是案發的第一現場。于是，偵查員兵分二路，一路查看永吉路周邊的道路監控錄像，排查“僵尸車”究竟是何時停放在此地的。一路將偵查的重點放在周榮華近期，尤其是3月份以后的活動軌跡上。

在對周榮華的活動軌跡逐一回溯與分析后，其中的一條線索引起了偵查員的關注。3月20日的零點20分，周榮華駕著自己的那輛尼桑天籟來到虹口區曲陽地區的一家賓館入住。當天上午10點12分他駕車離開。也就從那個時間段以后，周榮華突然去向不明，并和外界包括其家人失去了聯系。據此，偵查員認為，3月20日這天應該就是他被犯罪嫌疑人殘害的時間。

夜晚實施抓捕

是誰要如此殘忍地將周榮華勒死？為情還是為財？偵查員將目光聚焦到了在“僵尸車”里查找到的那一沓借款憑證上。他們仔細地翻閱著每張借款憑證，發現這些借款憑證的債權人均是周榮華，累計金額竟然高達上百萬元。周榮華并無固定職業，主要從事地下民間借貸，靠收取利息為生，也就是說是一個做高利貸生意的人。偵查員敏銳地意識到：周榮華極有可能是因發放高利貸而與債務人產生矛盾，最終引來殺身之禍。

可疑的中年男子

“把偵查的重點放在那些和周榮華存在借貸關系的債務人身上。”專案組領導當即決定了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經過一番摸底調查，偵查員了解到周榮華個人的銀行與信用卡的賬戶多達30多個，開戶銀行遍布各大商業銀行。這表明，周榮華的高利貸生意做得頗為興隆，且放貸的規模很大。偵查員仔細地將周榮華各個銀行賬戶中發放出去的每一筆“貸款”與從其車上找到的那一沓借款憑證一一比對后發現，無論是金額還是日期均能比對到相應的借款憑證和債務人?？墒?，唯獨3月20日那天，也就是周榮華“失蹤”的這天，他到銀行提取了2萬元現金，偏偏就是找不到相對應的借款憑證。

這筆錢究竟落到了誰的手上？偵查員進一步查看了虹口區曲陽地區周圍的道路監控錄像，并捕捉到了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3月20日上午10點12分周榮華駕車離開虹口區曲陽地區的那家賓館后，10點22分走進了曲陽路商務中心附近的一家工商銀行，在ATM機取了2萬元錢。大約五分鐘后，周榮華的身旁出現了一個身穿淺灰色外衣，戴著眼鏡，體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只見他們交談了幾句后，便由那個中年男子駕駛著周榮華的尼桑天籟轎車一起駛離了曲陽路。此后，周榮華就失去了蹤影。

這名中年男子具有重大嫌疑。于是，偵查員迅即展開對該男子的追查。通過對3月20日以后相關區域的道路監控錄像的反復查看，偵查員發現，周榮華的車子分別在3月24日和30日有過兩次行駛記錄。3月24日這天，這輛尼桑天籟轎車在浦東和寶山等區域出現過。3月30日晚上則又行駛在普陀、虹口等地。最后出現的行駛軌跡落在了楊浦區的永吉路。而3月20日以后，周榮華已經遇害，駕駛這輛車子顯然不可能是其本人。監控畫面中也清晰地顯示駕車者是一個戴著帽子和口罩的中年人。

3月份的天氣已經開始回暖，可這個駕車者還戴著帽子和口罩，其目的顯然是為了遮掩自己的面目。他不停地駕車在浦東、寶山、虹口、楊浦等地游蕩，極有可能是在尋找合適的拋尸地點。而周榮華的這輛車子最后的行駛軌跡定格在永吉路，說明犯罪嫌疑人最終決定把周榮華的尸體和車子一起“拋”在此地。

然而，令偵查員感到納悶的是，周榮華是在3月20日遭到殘害的，犯罪嫌疑人為什么要在3月30日才把尸體“拋”掉呢？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也許是犯罪嫌疑人在這期間一直沒有找到讓他覺得滿意的拋尸地點。也許最終把周榮華連人帶車一起“拋”在永吉路上，只是犯罪嫌疑人迫于無奈而隨機選擇的一個臨時地方，他不可能把車永久停放在此地。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么，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會擔心罪行的暴露，而隨時隨地再度回到永吉路這個拋尸地點進行觀察，以便做出下一步的選擇。如今的刑事偵查員，已經越來越注重在偵查過程中對犯罪心理的分析。他們對此案中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進行了一番刻畫、揣摩后，決定繼續查看從3月30日到4月19日案發這21天的時間段里，永吉路附近有無可疑人員和車輛的出現。

舉止反常的出租車

果然，就在這個時間段內，一輛行駛在永吉路周圍的出租車引起了偵查員的關注。和一般急吼吼地忙著拉客做生意的出租車不同，這輛出租車在3月30日以后，一旦行駛到永吉路周圍時，駕駛員就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了，不僅車速會明顯地降下來。甚至對路人的揚招居然也會視而不見。而且頻繁地出現在永吉路上，有時一天會“光顧”好幾次。

“行為舉止”如此反常的出租車，讓偵查員感到該車非?？梢?，駕駛員一定是和永吉路上的那輛“僵尸車”存在著某種關聯。于是，偵查員立即和這輛出租車所屬的公司取得聯系。經了解，該輛出租車的駕駛員名叫沈顥，是上海本地人。從事出租車駕駛員工作已經有十多年了。偵查員調取了沈顥的JPS定位記錄儀查看后發現，他的駕駛習慣、行駛軌跡以及運營范圍一直都很正常?？墒?，自從3月20以后，也就是周榮華遇害后，他的營運行駛軌跡就出現了異常。尤其是在3月30日夜晚以后，這種異常就顯得更為讓人生疑。行駛路線明顯開始對永吉路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馬路產生了“偏愛”，三天兩頭就要去光顧下，但到了那里卻又不愿載客做生意。

更讓偵查員感到振奮的是，在周榮華車子上發現的那一沓借款憑證中，有幾張借款人的落款署名正是沈顥。借款的時間也就在2月底3月初，符合案情發展的時間邏輯。與此同時，偵查員將沈顥的照片和3月20日上午10點22分周榮華在曲陽路商務中心附近一家工商銀行的ATM機取了那筆2萬元錢后，其身旁出現的那個身穿淺灰色外衣，戴著眼鏡，體型微胖中年男子的監控錄像畫面進行比對后，認定該中年男子正是沈顥。而且在周榮華遇害后，道路監控畫面中顯示的那個駕駛周榮華車子的戴著帽子和口罩的中年人，鑒定結果也是沈顥。

至此，偵查員作出了進一步推理：3月20日那天，也就是周榮華遇害的這一天，他到銀行提取的2萬元現金應該是交給了沈顥。而在周榮華身上找不到和這2萬元現金相對應的借款憑證就說明他與沈顥之間肯定發生了“故事”。這個“故事”的最后結局就是：周榮華的那輛黑色尼桑天籟轎車變成了“僵尸車”，周榮華本人則成了一具高度腐爛的男尸。

抓捕“驚弓之鳥”

永吉路周圍出現的行駛軌跡異常的出租車；沈顥和周榮華之間理不清、道不明的高利貸債務；最后一張消失的借款憑證。上述三條重大線索直指沈顥。專案組領導立即下達了對沈顥實施抓捕的命令。

在出租車公司的大力配合下，偵查員得知4月19日這天正好是沈顥當班。于是，偵查員要求公司調度員通知沈顥，說是公司有事找他，請他立即回公司一趟。

晚上8點，偵查員守候在沈顥所在的出租車公司內，等待著沈顥的到來。調度員邊觀察著JPS調度系統，邊不停地向偵查員報告沈顥的行車軌跡：“快到了，快到了，已經開到公司的大門口了?！闭l知，調度員的話音剛落，情況就發生了突變。也許是沈顥的第六感起了作用，當他開到公司的門口時，稍微踩了踩剎車，突然一個急掉頭，又加大油門駕車向夜幕中疾駛而去。

面對突變，偵查員當機立斷，迅速駕駛幾輛民用牌照的車輛，前后左右緊緊追蹤夾擊著沈顥駕駛的出租車。由于此時的沈顥已是一只驚弓之鳥，整個人的思維處在一種恐慌之中，為避免其出現過激行為，偵查員沒有貿然出擊。他們只是駕駛著車輛悄然 “陪伴”著沈顥漫無目的地行駛著，等待有利時機出現時再動手。

同時，專案組領導出于后期審訊工作的需要，要求配合抓捕的特警隊員，在上前抓捕的時候，必須在氣勢上“嚇到”沈顥，給他有一種威懾力。于是，特警隊員們個個荷槍實彈，全副武裝。

晚上10點，機會終于來了。當沈顥的車輛停在松花江路、黃興路口等待紅燈時，特警隊員見周圍人車稀少，便迅速駕車停在其車邊，猛地拉開車門，手槍直頂沈顥的頭部：“不許動！警察?！毖杆賹⑵鋸鸟{駛室里拖出來，塞進警車。

滿臉驚恐的沈顥乖乖地束手就擒后，偵查員才得知，就在當天的中午，沈顥曾經再次駕車“光顧”過永吉路。而接到110報警后趕到案發現場的偵查員和沈顥前后腳僅僅相差了半個小時。偵查員慶幸地說：“與他真是擦肩而過??！如果我們早到半個小時，沈顥就會看到警方在勘查現場，這樣他肯定會聞風而逃，不會繼續駕車做生意了。那勢必給抓捕增加了不小難度。”

今年41歲的沈顥原先在某研究所工作，1995年辭職后便一直在社會上閑蕩。已與妻子離婚。2012年6月曾因涉嫌信用卡詐騙被黃浦公安分局取保候審過。在一系列的證據面前，他最終承認是自己殺害了周榮華。

沈顥說，由于自己嗜好賭博，欠了一屁股的債務。為了籌集賭資與還債，只得去借高利貸。周榮華就是他的債主。輸了借，借了輸。高利貸猶如一個無底的深淵，讓沈顥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據其交代，其實周榮華并不是他的原始債主，他是由自己的原始債主“打包”給周榮華的。一開始他只是欠了周榮華24萬元，后來連本帶利陸續還掉了70萬元。3月20日那天，當他再次從周榮華那里借了2萬元，并隨周榮華到其住處小坐后，周榮華拿出計算機摁了摁說道：“兄弟，截止到今天，你還欠我58萬元?。∧阕约憾▊€時間吧，這筆錢究竟什么時候還給我。”

“什么？還欠你58萬元?。　鄙蝾椧宦牐⒓刺似饋怼Ｕf實話，高利貸借到如今這個地步，那種錯綜復雜的利滾利利息計算法，早把沈顥的腦子搞得七葷八素了。但58萬元這個金額他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他覺得周榮華肯定是在詐他。于是，兩人劇烈地爭吵起來并引發打斗?；猩蝾楇S手操起桌子上的一只鐵鍋將周榮華打暈在地，再用布條將其勒死。隨后，用旅行包裝裹好尸體后，放入周榮華的車子后備箱內，駕車外出尋找拋尸地點。

從3月20日到3月30日的整整10天時間里，沈顥駕駛著周榮華的那輛尼桑天籟轎車，不停地在浦東、普陀等地尋找，可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拋尸地點。眼看著尸體逐漸開始發臭，沈顥開始急了。3月30日晚上，他駕車從楊浦大橋下來，途經永吉路時，看到這條小馬路比較僻靜，還有停車位，便“連人帶車”拋在了路邊。

僅僅用了10個小時，上海警方就快速偵破了這起震驚全市的“僵尸車”藏尸案。并在第一時間通過新聞微博@警民直通車、@直播上海等網絡新媒體發布了破案信息，及時消除了惡劣的社會影響，贏得了廣大網民的稱贊。然而，綜觀這起由高利貸所引發的慘案，其暴露出的灰色借貸關系背后復雜的黑色利益鏈，應該引起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