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馬跑得還要快”的蘑菇

李慶桂

讀高二的我勤奮刻苦、成績優異。一生都難忘記的是，一個梔子花飄香的傍晚，班花米樂竟然遞給我一張粉紅色的字條，說，如果不介意，她愿意和我交個朋友。米樂，娃娃臉，睫毛濃密卷長，清秀宛如山林雨后雪白的蘑菇，她是我暗戀許久的可人兒。

我瘋狂地戀愛了，17歲少年的心房，每時每刻我想的都是米樂。我傾盡所有，給米樂買脆香的爆米花，為她抱來可愛的毛絨玩具。一年半的時光，倏然滑過。老師們預言能榮登榜首的我卻名落孫山。更讓我欲哭無淚的是，米樂鄭重地向我提出分手。

高考后的暑假，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隧道。我提著簡單的行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故鄉。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用熊熊燃燒的心，寫給米樂的情書，像射出去的子彈，又被原封彈回，擊中自己的胸膛。她說，對不起，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我想不通，不到一個月時間，我這個青蔥少年就憔悴成一個佝僂的小老頭兒。

一日午后，山雨剛過，林木潤澤蔥蘢。父親和顏悅色地讓我去和他到山里“逮蘑菇”。“逮蘑菇”？蘑菇還會跑？我呵呵笑。父親見到我好久沒有綻放的笑容，皺紋間竟疊加了些許討巧的諂媚。

山間小路崎嶇泥濘，父親緊握住我，我的手貼著他粗厚的手掌，他說：牛牛，那種蘑菇可奇怪啦！它總是在雨后猝生，雪白水嫩，像鍋蓋一樣大。但是，你看到它千萬不要叫，因為，只要一叫，一弄出聲響，它就會迅速收縮，直到無形。為此，老人們給它取了一個很形象的名字：“馬跑”。我滿是好奇，“嗯嗯”應著。尋覓了足有兩個時辰，一株銀杏樹下，出現一棵白白胖胖的“馬跑”。父親并沒有手忙腳亂，先向我做一個“噓”的手勢，然后，彎腰悄悄地移近它，看準它的根須，“咔嚓”一下子擰斷。我高興得又叫又跳。“遇到‘馬跑要有耐心，只要你牢牢抓住它的根須，它就會完整地待在那里，任你拿回家去，煎、炒、烹、煮，弄一桌子好飯炊。”父親說。我扛著大蘑菇，像撐起一把小傘，欣喜異常。

“可是，牛牛，當美味嚼在嘴里的時候，你應該思忖一下其中的道理——每有意外所得，你千萬不要得意忘形，你應該心沉氣靜，看準了再去消受，不然的話，煮熟了的鴨子也會飛掉。”父親的話語鄭重而又深沉。

我心里陡地一驚。一語擊中，醍醐灌頂。當一場“愛情”意外地降臨到我頭上的時候，我自顧欣喜，卻沒有問過自己：

一個窮小子，沒有任何經濟基礎，在求學長本事的時期，有何理由消受一個城里富家女孩的愛情？她猛然拉住我的手和我做朋友，是和前男友賭氣，還是真的喜歡我？

為了一份莫名的“幸福”，我傾盡全部感情，斷送自己的學業究竟值不值得？

我不是她愛情的主角，而是充當了一年半的“情托”，最后，米樂還是返回了前男友的懷抱。畢竟他們才是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的一對。對這些，我預先難道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暑假過后，我又背著簡單的行囊，走出了大巴山。經歷了“意外之得”的喜與痛，癡與醒，我擁有了一顆清明寧靜的心。高四教室，大學圖書館，金碧輝煌的辦公樓間，歲月的鏡頭記錄下了，是我踏實學習和工作的身影。如今，我的所得常使眾人艷羨。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無論是工作、愛情還是人際，每一步都是扎扎實實走出來的。

人在江湖，誘惑無數：成功之后，每當有餡餅劈面襲來，我總是偏頭讓過。躁動的心瞬間復原，一如既往地誠心、努力、經營。因為，我謹記父親在深山里給我上的那堂自然課：如何應對比“馬跑得還要快”的蘑菇。

當好運主動來撞網，妥當把握，才能將幸福握在手中。否則只能適得其反，得不償失。正因為我做到了這一點，我的生命之樹才會根深葉茂，堅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