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暴力犯罪透視

文/本刊記者 程新友

新聞廣角

精神病人暴力犯罪透視

文/本刊記者 程新友

“精神病人傷人”猶如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上空，成為公共安全的隱憂，這不僅僅是法律問題，更是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

一起精神病人殺人案

2013年3月27日，上海奉賢區金匯學校旁發生駭人一幕。學校旁邊一家煙雜店的店主杜先生目擊了整個事發過程。他說，當天下午，渾身是血的兇徒先是在路口傷了兩個男孩后，便由南向北瘋狂砍人，嘴上還不停喊著“我殺人了，我殺人了”。附近的店鋪紛紛關門，護住逃進來的孩子和行人，但仍有一名孩子在躲入一家手機店后，被窮兇極惡的歹徒追上砍倒。

受傷的六名孩子分別為二年級、四年級學生，其中一名為女生、五名為男生，受傷的孩子多是頭部被砍，傷勢最重者顱骨骨折。

金匯學校洪校長回憶，事發時，正值放學，校門口有許多孩子和家長，遠處突然傳來驚叫聲，只見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提著刀，一路瘋砍而來。驚慌的人群如潮涌般退入學校，保安連忙關門上鎖，擋住了兇徒的去路，此時，犯罪嫌疑人距校門口僅10米之遙。

兇徒來到金匯學校門口后，似乎是有目標的，他瘋狂地喊著一個名字，見大門緊閉，就又折返回來。危急之下，夏永興、李華、陳友龍、楊小波等多名熱心群眾挺身而出，拿著鐵鍬和拖把在后追趕，幾名群眾用拖把打掉兇徒手中的刀后，大家一擁而上將其制服，并扭送至公安機關。

警方調查后得知，這位兇徒名叫臧華（化名），38歲，江蘇省濱海縣人。2013年3月26日，他來到上海市奉賢區，暫住在其妹妹家，打算找份工作掙錢。不料僅僅過了一天，3月27日下午四時許，他忽然持菜刀將其妹妹及妹妹的婆婆砍死。隨后，他又持菜刀至大街上，沿途隨意砍人，12名路人被砍傷。

臧華與妹妹以及路人之間有什么仇怨，以致要砍殺他們呢？

5月27日，此案被移送到上海市奉賢區人民檢察院審查。鑒于此案致2死12傷，案情重大，檢察官隨即展開了認真細致的調查，發現臧華在江蘇老家時就曾被診斷出患有精神分裂癥。由于做生意失敗，他的境況窘迫，壓力大，在2009年外出打工時就出現過言行紊亂的癥狀，懷疑周圍有人要殺他，隨身帶刀四處躲藏?；丶液?，有時會把自己鎖在屋里，躲在角落，還說會聽到耳邊有人和他講話，提醒他有人來害他。晚上，臧華經常睡不著覺，睡覺的時候把燈開著才放心，甚至把菜刀放在枕頭底下。家人發現臧華的癥狀后，將他送醫治療。經診斷，臧華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癥，住院治療了兩個月。

出院后，臧華的病情雖有所好轉，但仍維持著藥物治療。之后，便一直處于半工半歇狀態。2012年6月開始，臧華的藥物服用出現了停歇。據家人回憶，臧華服藥一段時間后認為藥物有毒，有人想通過藥物害他，經常減少服藥量，后來便干脆不吃了，病情再一次出現復發的跡象。

直至案發前一日，也就是臧華來到上海當晚，并沒有發病的表現。但在案發當日即3月27日上午，臧華的妹妹發現其已經有異常言行，便打電話給臧華的妻子，詢問其發病情況，不料下午便發生了慘劇。

遇害的臧華的妹妹，其實是他的表妹，小時候過繼給了臧華的父母作為養女，和臧華成了兄妹關系。

臧華有兩個孩子，女兒17歲在上高中，兒子15歲在上初中，兩個孩子學習成績都不錯。臧華很疼愛這兩個孩子，想給他們提供好的學習環境?？墒巧馐『螅驘o力支付孩子的學費，他不得不把孩子送回老家讀書。

臧華的妻子表示，自從臧華被診斷出患有精神疾病之后，家中大部分積蓄都被拿出來買了藥，經濟狀況愈發拮據。同時，家里人整天都要注意臧華的言行，壓力一直很大。她向檢察官坦陳，自己忙著打工賺錢，還要帶著兩個孩子，根本無力照看臧華，家里經濟條件又差，沒有能力對被害人進行民事賠償。因此，希望國家能夠對臧華實施強制醫療，這樣既能防止他繼續危害社會，又能減輕家人的負擔。

檢察院提出申請法院決定強制醫療

盡管臧華經法定程序鑒定為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但根據新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四條規定，適用強制醫療還需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被申請人實施暴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二是被申請人如不被強制醫療有繼續危害社會的可能。

為此，奉賢區人民檢察院在申請強制醫療前，全面審查了案件事實，詳細了解“3· 27”兇殺案經過。承辦檢察官還會見了臧華的妻子和哥哥，對他的發病過程、個人生活狀況、家庭監護情況、治療現狀等方面作了全面了解和綜合分析，并請教了有關專家，還專程去市公安局安康醫院訊問了臧華本人，向主治醫生了解他目前的治療狀況。

鑒于臧華所患的是偏執型精神分裂癥，對社會公共安全造成威脅，且其家庭缺乏監護條件，目前病情很嚴重，有繼續危害社會的可能，奉賢區人民檢察院向奉賢區法院提出了強制醫療的申請。

奉賢區人民法院審理后，支持了奉賢檢察院提出的對臧華強制醫療的申請，決定對臧華予以強制醫療。

至此，這起新刑訴法頒布實施后，上海市首例具有重大社會危害的強制醫療案件成功結案，臧華將在安康醫院長期接受治療。

對于這起強制醫療案，奉賢區檢察院副檢察長俞德明表示，修改后的《刑訴法》規定，實施暴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經法定程序鑒定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有繼續危害社會可能的，經檢察機關申請、法院決定，可予以強制醫療?！皬娭漆t療程序”作為刑訴法修改后新增的特別程序，既能保障精神病人的合法權益，又可防止其再次危害社會，對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促進社會安定有序具有重要意義。今后，奉賢區人民檢察院還將在辦案中積極探索、全面貫徹新刑訴法的這一規定，準確把握立法精神，維護好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和社會公共安全。

精神病人暴力犯罪引發的思考

上海類似的案例還有不少。2013年2月11日，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檢察院受理一起強制醫療案。2013年1月7日中午，無業青年史某攜帶裝有汽油的礦泉水桶、舉報信等物到一家市級機關大院外，將汽油、舉報信、石塊裝入塑料袋內點燃后扔進大院圍墻內，致大院車庫頂棚發生火警，幸被保安人員發現后及時撲滅，未造成人員及財產損失。警方經偵查于當天下午將史某抓獲。經鑒定，史某在案發時屬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經審查，黃浦區人民檢察院認為史某在公共場所實施放火，嚴重危害公共安全，經法定鑒定程序為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且有繼續危害社會的可能，即向法院申請對其強制醫療。法院經審理作出決定，決定對被申請人史某予以強制醫療。

同樣，2013年4月3日，上海市閘北區檢察院也受理了一起強制醫療案。2012年10月14日11時許，王偉（化名）在上海地鐵三號線鎮坪路站開往上?；疖囌镜牧熊嚿?，無故謾罵并用礦泉水瓶砸余濤（化名），后雙方發生爭執并互相推搡，王偉持隨身攜帶的折疊水果刀捅刺余的左上腹部，經鑒定其傷勢構成重傷。后被害人同行人員將王偉制服并移交公安人員處理。經司法鑒定，王偉患有分裂樣人格障礙，屬于限定刑事責任能力。

而北京市在前段時間也連續發生兩起精神病人殺人案。2013年7月17日，在北京朝陽區青年路，一名外籍人士和另一名行人被人刺死，兇手有精神病史；7月22日，北京市一家樂福超市內，一名精神病患者持刀連傷四人。此外，在2013年7月23日，廣西東興市村民何某持砍柴刀沖進該市計生局，當場砍死兩人，砍傷四人。據稱，何某同樣有精神病史。

一周之內，三起精神病人兇殺案，四人死亡、多人受傷，難免讓人感到后怕和惶惑。

從上海奉賢到北京家樂福，一些社會治安事件頻頻與精神病人聯系在一起?？v觀這些事件，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是這些有精神病史的傷人者針對不特定對象突然發起暴力攻擊，其難以預防性也是人們最擔心的。對于頻發的精神病人殺人案件，讓置身于陌生社會的我們時刻擔憂，身邊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精神病人來。

這些極具攻擊性的精神病人，原本需要規范的治療和管控，怎么會如此自由地拿著管制刀具出現在人群當中？我們的精神病防治工作，是不是在哪方面出現了問題？管好精神病人，讓他們不能隨便傷人，是公民人身安全的基本要求。如果這些病人治不好，也管不好，拿什么來保證正常人的安全？

據報道，我國重性精神病患者約1600萬，而就診和接受治療的不到20%。因此，處于發作期的精神病人得不到院內規范治療，就只能依賴社區和家庭來實施“院外就醫”，在低收治率的前提下，除了部分能入院治療的精神病患者外，許多人或游蕩于社會邊緣，或被家人用鐵鏈、鐵籠鎖在家中。這樣難免管理不專業、不到位，也沒有明晰監護人的責任，專業性的指導和定期的巡訪更是形不成制度，就連基本的連帶責任追究都難以落實，比如，精神病人發作期犯了案，他可以免于刑事責任，而監護人的連帶責任卻鮮有追究。

針對這種情況，今年1月1日起出臺的新《刑事訴訟法》中，就增加了“強制醫療”的內容，強制醫療首次從行政決定上升為司法決定，并已陸續在各地司法實踐中得到具體體現。5月1日《精神衛生法》也開始實施，這也就是說，精神病犯罪嫌疑人即使不承擔刑事責任，也將接受政府強制治療。這主要是針對實施了暴力行為但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通過一個公平公開公正的司法程序，來保障其能進行強制醫療的權利，為以后肇事肇禍精神病人的監管和收治傳遞出更多積極的信號：

一方面，“強制醫療”把這些精神病犯罪嫌疑人送去司法醫院或者是專門的強制醫療機構去接受治療與看守。這改變了以往法院判決之后，這些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直接回流社會形成新危害的尷尬，有效減少了潛在的危險因素，防止他們再次危害社會。

另一方面，對精神病人來說，強制醫療程序可以使他們得到有效的治療，保障其合法權益，盡早回歸社會。依照法律的規定，由于這是法定義務，醫療機構應免費收治，應由國家撥款支付治療費用。這是人道主義的體現，具有積極意義。

鏈接：強制醫療程序小貼士

Tip1.強制醫療的對象只能是武瘋子，不包括文瘋子

強制醫療的對象必須實施了暴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行為；本應判刑，因有精神病不能判刑；有繼續危害社會可能。具備以上條件的只是“可以”強制醫療；沒有暴力行為的“執拗型精神病者”不屬于強制醫療范圍。以上規定有效防范了有的政府機關借強制醫療關押不同意見者，把精神病院變成收容所現象的發生。

Tip2.對精神病人強制醫療由人民法院決定

過去關押精神病人由派出所決定，這就難免會發生錯誤關押。新《刑事訴訟法》從程序上保證了公民不被錯關。公安機關發現精神病人符合強制醫療條件的，不能直接做主送精神病院，應當寫出強制醫療意見書，移送人民檢察院；檢察機關對于符合強制醫療條件的，應當向人民法院提出強制醫療的申請；人民法院在審理案件過程中發現被告人符合強制醫療條件的，可以作出強制醫療的決定。

從2013年開始，沒有律師的辯護，沒有法院的決定，任何政府機關都無權將公民關入精神病院。 程序正義是對政府權力的限制，也是防止錯案的保證。

Tip3.被強制對象的權利救濟

沒有規定救濟的權利是一句空話。新《刑事訴訟法》規定了被強制一方的救濟程序?！缎淌略V訟法》規定：被決定強制醫療的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對強制醫療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復議。

Tip4.強制醫療不是處罰，精神病治愈應當及時出院

強制醫療不具有懲罰性。對精神病人采取強制措施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醫療，治愈后應當及時出院。《刑事訴訟法》第288條規定：強制醫療機構應當定期對被強制醫療的人進行診斷評估。對于已不具有人身危險性，不需要繼續強制醫療的，應當及時提出解除意見，報決定強制醫療的人民法院批準。被強制醫療的人及其近親屬有權申請解除強制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