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有心整頓天下，怎奈無力自保

1923年的正月，中華民國總統府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從初八到初十，大總統黎元洪邀請北京的名伶名角，連開了三天堂會。梅蘭芳、余叔巖、楊小樓、尚小云悉數登臺，梨園群英薈萃，男女名伶同時登臺，為一時之盛。

頭一天的聲勢最大，堂會從上午11點開始，到晚上8點結束。前頭3個鐘頭，招待蒙古王公；后面6個小時，招待的是國會議員。第二天招待外交團，第三天招待本府機關。總統府的堂會，轟動了北京城。

眼睜睜看著天下亂成一團

這一年，湖北黃陂縣人黎元洪59歲，第二次當上中華民國的大總統。

1912年，中華民國在南京宣布成立的時候，孫中山曾宣布中國廢除舊歷，采用公歷，以民國紀年。但是民間可以接受沒有皇帝，卻無法接受廢除傳統的春節。當年，新年照舊。

后來袁世凱成為大總統，定陰歷一月初一為春節，“凡我國民都得休息，在公人員，亦準假一日。”

自當時孫中山在南方發動二次革命，起兵討袁以來，南北分裂已經整整10年了，而且絲毫看不到統一安定的跡象。直系、皖系、奉系，各路軍閥打得不可開交，黎元洪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只是大總統而已，手上沒有兵，只能眼睜睜看著天下亂成一團糟。

就在2月初，京漢鐵路的工人在鄭州成立工會，被吳佩孚阻撓，于是實行總罷工。吳佩孚武力鎮壓，殺死罷工領袖，輿論稱為“二七慘案”。

在南方，孫中山的軍隊從陳炯明手中奪回廣州。四川大大小小的軍閥還在混戰，從民國建立就沒停過兵火。

倒是長沙還算安寧。這一年春節的燈市宣布保護國貨，“非賣燈之商不得擅行進入”。然而《大公報》寫燈市的見聞說，場內售賣傳統花燈的少，“所謂西洋鏡及種種舶來品玩具，反充斥其中，未免與該廳前日布告‘非賣燈之商不得擅行進入’者，大相刺謬。游人之買燈者殆不及買玩具者之一二”。記者于是感嘆，傳統的春節燈市，居然成了外國貨物傾銷的市場。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洋貨對兒童的吸引遠遠超過了傳統花燈和玩具。譬如洋貨有五顏六色的橡膠氫氣球，而傳統氣球，用的材料是豬的膀胱。

不管世道變成什么樣，黎元洪一點辦法都沒有。大總統之職的體現，除了眼前熱鬧的堂會，就只是在前一年12月，溥儀結婚時送了幾件禮品，大紅帖子上寫著“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贈宣統大皇帝”。

從始至終的泥菩薩

黎元洪不是個壞人。報紙上說，他在武昌起義的時候，是被新軍從床底下抓出來的，面對這種說法，他倒也沒封報館拿人，只在手稿里辯解，自己只是避入房中。

民國二年（1913），袁世凱請他到北京當副總統，實際上只是安置在中南海的一尊“泥菩薩”，無一事可以關心、插手。然而袁世凱授意組織籌安會，鼓吹君主立憲的時候，派楊度來探他口風，這位泥菩薩副總統說：“我身為民國副總統，對此違背民國事，非愿所聞。”隨后，他便向袁世凱請辭，不再任參政院院長和參謀總長，搬出中南海居住。

1915年12月，袁世凱稱帝，改元洪憲。新皇帝下的第一道圣旨里，就冊封黎元洪為中華帝國的“武義親王”。

當道諸公前來祝賀，住在東廠胡同的黎元洪著便裝，發表了一番演說：“大總統以鄙人有辛亥武昌首義之勛，故優予褒封。然辛亥革命起義，乃全國人民公意，及無數革命志士流血奮斗，與大總統支持而成。我個人不過濫竽其間，因人成事，決無功績可言，斷不敢冒領崇封，致生無以對國民，死無以對先烈。各位致賀，實愧不敢當！”說完這一番貌似恭謙，實則譏諷的話，他便掉頭回屋。

隨即，又有袁世凱的使者來，準備為他量制“親王”制服，被黎元洪趕走，袁世凱題寫的匾額，也被他丟到馬廄里。當時有人勸他明哲保身，黎元洪答道：“我意已定，寧死不受。”

等到袁世凱取消帝制，郁郁而死，黎元洪被推舉為民國大總統。然而黎元洪手無實權，與段祺瑞紛爭不斷，最終在是否對德宣戰的問題上爆發沖突。段祺瑞以武力威脅，黎元洪只得調張勛進京，然而他意想不到的是，張勛進京立即宣布擁立宣統皇帝復辟。黎元洪只好下野，逃往天津。

到1922年，北洋諸位軍閥爭奪總統之位，為了名正言順，再一次請出黎元洪，召集國會，以便“恢復法統”。等黎元洪中斷的任期補足，再由曹錕經過推選繼任。

于是，才有了這一年春節，京城人人談論的總統府堂會。

生死不計，尚何留戀

但是，即便在春節熱鬧的時候，黎元洪也隱隱感到，自己在北京的日子不長了。

他被推為大總統，只是為了讓孫中山無法以“護法”之名北伐，遏制地方的聯省自治。就在黎元洪提出，讓軍閥們解除兵權、還政于合法政府時，曹錕就大罵：“做現成的總統還要提條件！”

于是，雖然黎元洪名為大總統，軍政大權卻依然操持在曹錕、吳佩孚手中。在1922年年底，曹錕就把黎元洪組織的內閣扳倒了。

內閣倒臺、手無實權，黎元洪的去職，也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但他想不到的是，半年后，當他想從海關建筑費中撥付120萬，用作制定憲法會議的經費時，遭到了曹錕的“逼宮”。馮玉祥等人率兵大鬧總統府，警察罷工，黎元洪家的電話和自來水都被切斷。黎元洪通電說：“元洪依法而來，今日可依法而去。六十老人，生死不計，尚何留戀？”

6月13日，黎元洪離開北京，途中自殺未遂。

他所不知道的是，這一年春節，在四川樂至縣，有一個22歲的青年剛剛從法國回來。他在家門口貼了一副對聯：“年難過，年難過，年年難過年年過；事無成，事無成，事事無成事事成。”橫批：“春待來年”。

這個年輕人叫陳毅，后來締造共和國的十大元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