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有科的詩

SHEN YOU KE

拜司馬光墓

1

空中有雨，只三捺兩撇。

我無意虛幻那些故事，

缸壁洞穿，流出宋朝的水，

而不會責備石頭頑劣。

2

鐵筆銀鉤，大抵是南宋的事。

石馬身下的蒿草狂野，

露珠般的石人，不施粉黛，

不用雨具。

3

封土有封土的規則，孫子比爺爺高大。

但不影響輩分的排列順序。

一本族譜有四種寫法，仔細看，

都是回字。

4

有人手不釋卷，有人從正史中騰出右手，

握拳的架勢，書就笑了，

什么故事，都是紙糊的。

經不起實戰。

5

三塊石碑終于和解了，

王安石比蘇軾來得更早一些，

比他們更早的是開封的居民，

三萬人長的送葬隊伍，眼淚，

比荒草更早，

我和去年盛夏的那場小雨，

遠遠地落在身后。

6

家廟還在，功德箱旁，

出家人雙手合十，一支簽，

可以為迷途者導航。

木魚不信，咧著嘴，

他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

每個人都擁有一座麥城

麥城無麥

如今只剩下虛化的城垣

一千米的輪廓

放眼五千年的世界

不知道兩千年前的那個雪夜

赤兔馬究竟在想些什么

偃月倒拖的關羽

有沒有約定下一個麥城

而橫亙于路上的一絲索絆

在細若游絲的小路上一拉

讓蜀漢的天下

失去懸念

東驢西磨只是個傳說

我想說的是

不管赤兔馬是否參與絕食

我們心中都有一座麥城

只是

我們誰都不愿意走進

村 史

北坡的村落和南山的墳地

中間只隔著一條小河

從側面看

像一本翻開的書

每年的特定時刻

風會把一些名字翻過來

而后

在石碑上定居下來

時間久了

他們儼然成了舊時的村落

如果合上書頁

這些名字

就是一部完整的村史

秋 菊（節選）

1

暗香襲來

我不忍看你的臉

層層包裹的記憶在這個秋季打開

花蕊顫動

閃著心的冷

光影斜鋪的甬道花團錦簇

蜜蜂掩面

做第一個逃離的人

你不是我的

我的菊花站在出口處等我

2

晉水源頭

藏在一口倒懸的甕里

宋朝的仕女

眼睛里只有三月的憂郁

認不出唐朝的菊花

魚沼飛梁下

影子一閃而過

時間快如飛魚

落葉下沉

一池晉水不再沸騰

3

鐵人裸露的視野

隨鴿子盤旋

落滿灰塵的殿宇扯起四角

泥塑們昏昏欲睡

嘴角閃過一絲安詳

沒有比香火更輕的東西了

卻沒有一縷

落在鐵人身上

周柏身體還好

4

脊梁上打滿鐵箍

找不到比傾斜更挺拔的樹了

秋意里

我看見被雀巢占領的唐槐

發出沙啞的吶喊

5

游客的相機

不失時機地對準導游的胸部

那隆起的曲線

占據了相片的整版

一個小販在人群中兜售歷史

他輕搖紙扇

打開一把沒有開刃的龍泉

7

門票很貴

豫讓躲在橋下抽煙

石拱橋俯下身子

溫順得如一頭綿羊

8

八點剛過

菊花們早已急不可耐

這些半老徐娘的君子

企圖抓住最后一次機會

在石榴裙下

撈一把

懸空的蜂巢

西廂老了

屋脊如同鶯鶯的細腰一樣拖沓

一把鎖企圖抓住什么

門環骨子深處

疼痛的銹色沿裂紋長了出來

屋檐下空空的蜂巢

如燈籠般懸掛

它不是風鈴

但一絲風

都可以讓它再顫栗一次

空巢死寂已經很久了

我每次經過它

都會有

狂蜂浪蝶從蜂巢涌出

戒煙令

大夫說我必須戒煙

必須從自我燃燒的狀態中分離出來

否則我的肺比世界更黑

冠狀動脈的堵車現象比北京更嚴重

其實我并不打算與香煙相依為命

人煙殊途永遠不會誕生什么聊齋式的愛情

抽煙不會取暖

也不會因為煙霧讓現實失去逼真

我只是擔心那些堆放多年的柴火

在雨天他們會不會潮濕

我偶爾點燃他們

是為了讓他們不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