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凌
今天立冬,夜雨急沙沙地打著窗外的樟樹
年過花甲的父母、我和妻、妹妹、一歲半的之之
與身著單衣從深圳來長沙出差的表弟
散坐在新房的客廳沙發上聊天
故鄉的村莊在我們的回憶中生動起來
二十年前,村里幾人合抱榛樹,曾是我們攀爬的
樂園,秋收時,每家可分得一筐喜洋洋的甜榛
十五年前,我家門前兩人合抱的核桃樹
每春都會開滿毛毛蟲般的青色的花
一陣雨后,便鋪滿一地嚇人的毛毛蟲
調皮的小表弟好爬樹,敢爬上后山十幾米的
在風中搖搖擺擺的酸棗樹,有一次
竟爬在他自家門前的椿樹杈上睡著了
漫山開遍春天的雪白的油茶花
空氣里充盈著甜絲絲的味道
我們興奮地把花蕊含進嘴里吮吸花蜜
把花蜜一小點一小點取進小瓶
但父母親卻沒有閑情,在他們記憶里
村莊是集體主義的饑餓, “忠字舞”
五點半就被鐘聲叫醒卻永遠做不完的事
和永無休止的大會,以及
勞作終年卻負債累累的辛苦
困難時期大食堂配給的每天三兩米飯
讓全村浮腫,養成了他們一生惜米如金的憂郁
村東老屋里和那棵我們引以為榮的榛樹上
被吊打的大小 “右派”們的慘狀
至今猶在眼前
當年,道縣殺人風漫延過來時,鄰村的革命者
在茶樹林深處
已挖好準備活埋地富反壞分子的土坑
——我們無法體驗那種饑餓和恐慌
但我體驗過每遇開學時、生病時,全家為學費
醫藥費四處舉債的窘境
我不懷疑這一切
曾發生在那座我們生活過的同一個村莊
雖然所有的證據都已銷毀在時間的灰燼里
立冬大雨,預示今冬將會比往年更冷些
我們在雨聲里安靜下來
看小之之在地板上認真地玩著積木
她艱難地把積木一塊一塊壘起,卻轟然倒塌
她又重新一塊一塊地壘起來,樂此不疲